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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在是蟒牛岭最帅的小伙,他家却是一穷二白,锅瓢叮当的人家。在在的大,是个一步三瘸的废人。听老人们说,在在大五六岁的时候,天下一场大雨,被洪水拉下了崖畔,险些要了命。说来这人就命旺,他爹娘都给打了棺材,他愣是没死成,只是赔上了一条腿,落下了残疾。在这岭上,几十年风风雨雨都过去了,就因为这条瘸腿,他也没能走出过蟒牛岭,更是没能讨得个女人。在在是他从草窝里捡回来的孩子。窑里头没有个亲随人,日月过得恓惶,衣服要求人缝,穿鞋要央人纳。其实也不要小看他,在在大也算是个能成人。 在在大能捻线,铲磨,喂牲口,烧火。可怜就那一条瘸腿,在地头上赶不上牲口。生产队的头头们合计了一下,决定他给队里的牲口铡草,挣工分。说来这铡草也不是轻省活,一天黑水汗流地下来,也就挣七八个工分。在在大把工分都给家里,他自己,吃穿不求。他的爹娘一心想给他找个女人,可是天不遂人愿,直到老两口把腿一蹬,眼睛也不曾闭上。自己的条件这样,在在大也无所谓,更是不指望。日月一天天地过,对于他的婚姻,三村四邻也觉得不好搭腔。每每在闲暇的时候,他一个人,半晌半晌地仰脸躺在草节上,一动不动。 说来也巧,在在大五十岁的那年,从山窝子里来了一个妇人,提一个碎花布的包袱,抱一个半死不活的碎娃。娘两个在天黑前,睡在了在在大的柴窑里。那妇人想必是得了什么重病,当天晚上就死了。 天蒙蒙亮,在在大在被窝里听到碎娃的哭喊声,于是便披着衣服寻来:原来在他家的柴窑里还住着人哩。那妇人白纸一样的面色,身子硬邦邦的,就这样丢手走了。留下的碎娃,就是现在的在在。在在大也不顾旁人的劝说,不顾一切的要下了这个孩子。 他婶娘说:“自家都养不活了,还要添张嘴?”在在大闷声闷气地说:“我少吃些。” 他婶娘又说:“养人不比养牲口哩,添一把青草就行。”在在大恼了:“我就一把青草养着他。”婶娘见他如此坚决,便也不再理他。在在大知道婶娘是从心底里心疼他,可是,他也想有一个真正自己的家。从此,爷俩个就住在生产队后山羊圈旁的土窑,烟熏火燎地过日子。 在在家的土窑,原来是生产队给羊储存过冬草料的仓库,窑口要比一般的窑洞开得要低一些,挡着窑口是两扇门从山神庙里拆下来的,上面画着一些青面獠牙的神像,虽然是经过了很多时日的风吹雨淋,但画面依稀清晰可见。土窑里没有窗户,总是昏昏暗暗的。众人帮忙,在门边上垒起了三尺多宽的土炕,跟着土炕,又垒起了独锅眼的灶台。婶娘找了一些麻纸,把炕墙和灶台,稍稍地裱糊了一番,如此看起来,便温馨了许多。 在在大白日里去铡草,也不敢把在在留在家里。因为窑边上就是羊圈,若是羊群里的雄羊发起猛来,伤着了孩子就不划算了。在在大在饲养场铡草,在在就帮着把离铡刀远一些青草,抱到铡刀跟前。这样在春夏秋三季还可以,可到了冬天,把娃冻得鼻涕像下面一样。众人看着恓惶,可又帮不了他。不知哪天被婶娘看到了,便哭鼻掉泪地给娃拿来一件旧的棉袄穿上。在在大知道,这分明是她家那个娃的。唉,这年头,谁家不恓惶啊。 在在大把草铡得好,草节细且匀。在在大怕丢了这份营生。他要靠自己铡草养在在哩。说真的,自有了这娃,他才觉得过得是叫日子。再说吧,这娃咋不把旁人叫大哩? 住在一个庄头的人家,都管在在大叫拐子哩。大人们这样叫就算了,娃娃们也这样叫他。每每听到这样的称呼,在在的小拳头总是攥得圆圆的,他是从孩子们的笑声里听到了讥讽。但在在大却不以为然,他笑着说:“乡里乡亲的,这样叫着,也不显生分。” “拐子拐,吃牛奶。”娃娃们喊。在在大也不生气,一个个抚摸着头说:“这年头,连个馍馍都吃不上,还吃牛奶哩。”娃娃们欢笑着,一哄而散。 在在大一日日地老了,他在家里呆不住,总是拉着条瘸腿望山前的土崖上去。“拐子,你要干撒去?”娃娃们问。“哦。我去崖畔上望眼去。” 山前的土崖约莫有十几丈高,陡峭的崖面上长着一簇一簇的狼牙刺,一条银带一样的小河,正从它的脚下流过。这高高的土崖,是蟒牛岭的标志。听老人们说,这里,正是一头牛虻的脊梁呢。远路风尘仆仆的归人,走着走着,山回路转,眼前一亮,啊,到家了。那崖畔上的狼牙刺一簇一簇的,像是亲人们正站在崖畔上迎接他呢。今年的雨水多,土崖上时而会有些塌方。在在大每日里都会到土崖上来,众人都担心他会掉下去。 在在说:“大,崖畔土松,你莫去了。”在在大说:“我等你给对面山上掘完窑了,我就不去了。” 随着在在一日日地长大,在在大也不行了。老得直不起腰,那条瘸腿,更是拉不动弹了。在在没有继承他大的手艺,他却是性里自带,有一门极好的掘窑的手艺。众人说这爷俩,就像是山神给传话哩。说是在在天生就是他大的娃,只是投错了胎。 蟒牛岭正对面的山,叫滚牛岭。那里离在在家约摸就是三四里地。在在大却对人们说,他能听见在在掘窑的声音,能看见在在推土的身影。娃娃们指着对面的山树问:“拐子,你家在在干撒着哩?”在在大揉了揉昏花的眼睛说:“回窑里掘土哩。” 山洼里的暗影一截一截地往上爬,夕阳把山崖的峰顶染得通红。娃娃们一窝蜂往家里跑,家家的烟囱里都升起了炊烟,门畔上传来呼唤各自家孩子名字的声音。在在大蜷缩着身子坐在崖畔上,那些落日的暗影,慢慢地把他浓缩成了一个圆点。崖畔上的鸟雀也归巢了,“咕咕”地乱叫着,“扑棱,扑棱”地,在他的脚下飞。 “你说你是哥的个兰花花,你就歇歇脚,把哥哥等一下.....”这是蟒牛岭世世代代相传的穿山调子,歌词里的兰花花,是个既美丽又大胆的苦命女子。“我等哥哥你不来,我妈她打我,我为谁来.......”这是谁在唱哩?分明是个嫩生生的女娃声音啊。听到这些歌声,在在大很是恼恨自己,娃到了寻婆姨的年纪了,可窑里就是没有钱。你说,这咋不叫人闹心哩。 “大,快回。”一群羊从沟畔上云一样的飘过,在在从土壕上蹦过来。这把在在大吓了一大跳:“瓜子,土松着哩。”在在把他扶起来说:“莫撒子。大,快回。我给你提了碗两米子面,这会还热着哩。” 在在大用袖子沾了沾在在脖子上的汗,心疼地说:“天还早哩,你慢些走么。都干一天的活了,看把娃累的。”在在说:“我年轻,身子壮实着哩。” 爷俩个回到窑里,掌起灯来。在在大问:“刚唱歌的是谁家的女子?”在在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说:“大,快吃饭。” 在在大说:“我听她嗓子亮,随便问问。”在在笑着说:“就周家的赛赛。”在在大会意,说:“你给她家掘窑哩。想必这饭,也是她给拿的。”在在只是笑不说话。 在在大一边吃饭,一边盘算:如今在在大了,长成了虎背熊腰的大小伙,家里的日月本该好过了。可是,他自己却不中用了。近些日子,总觉得身上不轻省,这儿疼,那儿也不自在。唉,老球子了。心口子痛,前几天在崖畔上吐了一摊子的黄水,晚上一夜都没有睡得成。在在请了几个赤脚医生都看过了,就是不抵事。再说,他也不想糟蹋钱。 在在烧了炕,撒了泡尿回来,在在大已斜靠在炕窝里睡下。在在说:“大,你躺展了睡。”在在大说:“我蜷一会。”在在悉悉索索地脱衣服上炕:“是不是心口又疼了?”在在大说:“今个吃的是两米子面,还受和些。”在在说:“若是病不好,咱就上大医院去。”在在大说:“这几天好多了。再疼,就买些止疼片。这药好。”也是,这止疼片便宜,无论什么病疼痛,吃得那么两片,无论什么痛,都见轻。 在在说:“有病得查查,吃止疼片管啥用哩?”在在大说:“你莫犟,几时给你寻下了婆姨,我的病,也就轻省了。”说着说着,爷俩个便没话了。窑里头静悄悄的,想必是娃累了一整天了,让他好好地睡吧。在在大干睁着眼,听那风吹门框“梆梆”地响........
2 日怪的很,这些日子,真的是犯困了。第二天一大早,在在大还不曾起来,就听在在拉动风箱,“吧嗒,吧嗒”地做早饭。“天还早着哩,做饭咋?”他披了衣服起来,但又觉得浑身有些重。在在“哗啦,哗啦”地下面。也真是,这娃不会蒸窝窝,长这么大,揪些面片,也是难为娃了。锅台上白蒙蒙的直冒气,在在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片递到他的手上。“不过年,咋又整的是细面?” 在在“嘿嘿”地笑:“大的心口疼,喝豆瓣饭,怕是不好消化。前些天医生不是说了吗,要吃软和点。”在在大的眼一热,“吧嗒”一滴眼泪滴进了饭碗里。说到这里,爷俩个又没有了话,只听在在“呼呼”地大口吃饭,接着是勺子刮动锅底的声音。 在在收拾了灶上说:“大,我掘窑去了。”在在大说:“你去吧,我吃得慢。”在在大步流星地出去,在在大便觉得窑里空荡荡的。唉,娃大了,就是没寻下个婆姨啊。一碗雪白雪白的面片子,香喷喷的,可他愣是没有个胃口。 推了饭碗,在在大就往这崖畔上去。日怪了啊,这会子身子又轻飘飘的,像一团棉花,脚腕上无力,腿也迈不出去。他扶着一棵白杨树歇息,听见身后有人喊:“大侄子。”在在大随声望去,沟畔上过来一个妇人,再走近些,在在大才认得,原来是婶娘。唉,人也没法比呀。婶子都七八十多岁的人了,还是那么的精神。你看她,走路还是那么的刚强。 “婶子。”在在大叫了一声,身子便往一边倒。婶娘忙忙把他扶住:“这是咋了?”在在大苦笑着说:“也没有啥大毛病,就是心口疼。”婶娘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看你这黄纸一样的面皮,一定是得大病了,快让在在领你到大医院瞧瞧去。”在在大摇了摇头说:“娃把心费了,我这身子,我知道。”婶娘说:“没有啥毛病就好。咱在在今年多大了?” 在在大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婶子,你要给咱在在寻婆姨哩?”婶娘笑着说:“看来啥也瞒不过你。我是顺路过来问问。”说真的,在在大心焦啊,给在在寻不下婆姨,是他最大的心病:“婶子,女子是那家的?”婶娘说:“女子是后山凹里,我娘家侄女的女子。这娃命苦,前些日子,爹娘都死了,娃一个人恓惶。昨个儿刚打家里来。我寻思着在在娃也大了,便有意把娃说给在在哩。” “唉。你看我这穷家寒舍的,只怕女娃都相不中。”在在大抹了把眼泪说。婶娘说:“这线线是个实诚的女子,她也想找个人实诚,能过日子的。这事你跟在在说一下,若是娃没有撒意见,我就把线线带过来,两个人见个面。“看来是他拐子把香烧在香炉了:“好。晚上在在回来,我就跟他说。” 送走婶娘,顺着山路过来一队人马来。“乌拉,乌拉”走在前面,三四个吹鼓手,每个人掂着一杆唢呐。跟着吹鼓手是迎亲的婆姨,骑着驴。驴后面是高头健壮的青骡子,骑在骡子上的新娘顶着盖头,如此谁也看不出她的眉眼。跟在新娘后面的驴背上,驮着木箱,被褥,一些新娘的嫁妆。走在最后面的一群人,一定是送亲吃酒席的。一队人悠悠地往梁上去。岭上的婆姨,一窝蜂一样都跑出来,一个个指指点点的辨认,这是谁家的女子? 望着迎亲的队伍远去,蟒牛岭又一次陷入了寂静里。在在大转身往家里走,不知从哪里奔出一条狗来,硬是把他冲得一个趔趄。如今风筝一样的身子,也定不住。一个骨碌翻到了沟壕里。在在大被摔得像一滩稀泥,一时半会儿也爬不起来,他的脸被狼牙刺划出了一道口子,流出了许多的血。幸好沟畔上过来,不知是谁家打猪草的女子,把他从沟里扶上来。 在在正给周家掘窑,却听几个人说,蟒牛岭上的拐子滚到沟壕里去了,当下惊得一身的冷汗,摔下?头,飞一样地回来。在在进了院,窑口前挤满了一堆子的人,在在大斜躺在炕上,脸上缠着一片花布,炕头上坐着碎奶,灶窝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子,正在往灶膛里塞柴生火。 “大,你这是咋啦?”在在爬上炕摸他的头。在在大说,是自己不小心便出了乱子,也没咋。婶娘悄悄趴在在在的耳朵边说话。说不定是让新媳妇的迎亲队伍给冲着了。灶窝里的女子起身舀水,在在这才留意到她的眉眼:模样很俊,个子小些,身上也不及赛赛那么丰满。穿着件花衫子,只是前襟少了半边。看看他大脸上缠着的花布,在在明白,救了他大性命的,就该是她了。 婶娘端一碗清水送病,然后又烧了些纸灰让在在大喝了。几个人这头忙着,那女子便和了拳头大的一疙瘩面,摊在案板上擀开,切成条,凉开来。只等那锅开了下面。 天一点一点地昏暗下来,看着在在大没啥事,人安稳着,聚在门外的人们,便一个个散去了。热气腾腾的锅台上障起了白雾,那女子已开始“稀里哗啦”地下面。在在大说:“婶子,今忙你和女子一天了,就在这里吃饭吧。”婶娘说:“今早上线线做了糜子面饼,我俩个也没吃完,一会子回去了散个糊糊,就是一顿饭。”女子把面舀到碗里,盐和辣子都调好了,便递过来。 在在接了饭碗,却见白生生的面片子中,飘着绿格莹莹的几片绿菜,便问:“这是什么呀?”女子低头,不说话。碎奶说:“这些有啥稀罕的,就山里的婆婆英。”在在挑起一片,嚼在嘴里直喊香。碎奶说:“你两个大男人,哪里会有这样细的心思哩。灶上缺个女人,就是不一样。”在在大点着头,眼眶里笑出了眼泪。说真的,今个吃女子做的饭,味道就是不一样。唉,这些年,吃饭还讲个什么味道,就是填饱肚子了。 见爷俩个吃得香,婶娘的心里也高兴。她回头对女子说:“线线。咱回吧。”女子应声,便抽身出去。临到门口,回头又瞅了在在一眼。在在见碎奶要走,忙放下饭碗,在在大说:“快把你碎奶和线线送一送,咱这有难处,多劳烦人家了。”婶娘又叮咛在在大几句,便跟着女子出去。在在要送,婶娘说:“明亮亮的,莫送了,快回吧。” 在在返回窑里,在在大说:“今多亏这线线了,她不救大,大怕是没命了。”在在“呼呼”地大口吃饭。在在大说:“她为了给我包扎伤口,把自家的衫子也撕了。”在在说:“人家对咱有恩哩,咱得感谢人家。”在在大说:“我也这么寻思呢。哪天你去供销社,给女子扯上七尺粘胶布吧。唉,再贵,咱也扯不起。”在在一边吃饭,一边应着声。 吃完饭,也没有别的事,爷俩个便睡下。对面的山梁上,不知谁在唱:“桃树上开花红又红,难活莫过于人想人....”听到歌声,在在便一骨碌翻身起来。在在大问:“在在,你咋了?”在在又挺身睡下。“想你呀想得我毛眼眼花,只把个杨树当你啦.....”歌声不止,在在便不停地在炕上翻腾。“在在,这娃你到底咋啦?莫不是生病了吧?”在在大嘴上这么问,心里倒也明白个十里八分。就从在在进窑,腋下就夹着一双黑平绒的毛底子鞋。这鞋谁给做的?一定是那个赛赛。看吧,就在在的魂,也快叫她给勾走了。想到这一层,就婶娘白日里説叨线线的事,便不好开口。 “大,这线线和咱是啥亲戚啊?”在在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这让在在大觉得,便好搭腔多了。“线线啊。她是你碎奶的侄孙女。和咱是至亲。”在在说:“她的面擀得香,汤也调得有味道。”看来娃是对这女子有好感。这在在在大觉得,便有了几分的把握:“唉,这女子和咱一样,命苦人。她的爹娘都死了,除了你碎奶,也没得个亲随人。”在在说:“她就住碎奶家了?”在在大觉得嗓子里有痰,轻咳了一声说:“你碎奶说了,想给她找个好婆家。”说到这里,在在又没有话了。娃都累了一整天了,一定是困了,就让他好好睡吧。在在不说话,在在大也没有再说。自今个见了线线,就觉着这女子好,将来一定是个能体贴人,会过日子的好婆姨。可好又能怎样?看起来,在在在的心里,早就装下了旁人。这个人,一定是那个赛赛。可赛赛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在在大的确不知道。两家人隔河而住,又不是一个生产队,平日里也不在一起种庄稼,确实是陌生的很。
3
好不容易歇一天,在在便应了他大,去供销社给线线扯布去。设在大山里的供销社在李家湾,离蟒牛岭也不是太远。太阳暖烘烘的照在身上,在在大步流星地往前赶。“在在,你干撒去呀?”听到有人喊,在在回头一看,山洼洼那边走过一个女子,红衫子,红裤子,红鞋。楞一看,还当是谁家的新媳妇呢。“赛赛。”在在真是有点不敢认了。赛赛一阵风似的蹦过来说:“昨个咋早早就走了?害得人家给你调好面等你哩。”在在说:“我大滚到沟里了。”赛赛一听,便红着脸直吐舌头:“看我冒失的。你大他咋样?”在在说:“摔得也不轻,得将息些日子。”赛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说:“你大病了,你也不在家里照看他,满天胡野地做啥哩?”在在本就性子直,便把线线如何救他大的经过,给赛赛说了一遍,又表明了他家要感谢的意思。赛赛说:“这样的话,就该谢她。不过,那线线喜欢什么样的布料,你也选得来?”在在挠了挠脑门说:“我想听你的意见哩。”赛赛“咯咯”一笑说:“没眉脸的,我是你什么人啊?你听我的。”这么一说,倒是把在在给说臊了。赛赛见在在红了脸,忙说:“你去吧,我寻菜去。” 不过刚才赛赛这么一说,在在也觉得自己去扯布,怕是扯不来。赛赛往前走了几步,见在在还戳在那里,便说:“生我的气了,咋的?”在在说“我怕是不会选。”赛赛撩了一下额前的刘海说:“今个当恶人了,我就当到底吧。”说着过来拉在在的胳膊。在在向后一让说:“你前面走。”赛赛在他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说:“没个眉脸的,我岂能吃了你不成。”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说闹闹地进了供销社。 面对花花绿绿的布匹,在在直觉张不开口。柜台内的售货员见他害羞,便说:“给自家媳妇扯布哩,怕撒子?”听人家这样说,在在又是不自在了。反看赛赛,却是把脸顶得平平的,在在想解释,但又怕人家说闲话,所以便不做声。售货员问要咋样的?在在说:“她看。”售货员笑了,说:“看来是个怕媳妇的。”在在只觉得脸烧,却不敢做声。赛赛说:“你扯七尺花哔叽吧。”售货员听了,便去扯。在在捏捏兜里的钱低声说:“我大让扯粘胶布哩?”赛赛指着柜台内的布匹说:“那些粘胶布的花色不好,还是扯花哔叽吧。”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小叠钱,塞到在在的手里。在在想拒绝,当着售货员的面,又不敢弄出些声响来。 售货员扯好布,用一张麻纸包好,递到赛赛的手上说:“看来妹子还是有福气,能穿这样的好料子。”赛赛说:“对布料我也不懂,就是觉得好看。”在一旁,在在把钱攥得紧紧地问:“多少钱?”售货员低头拨了一阵算盘珠子说:“三块八毛五。”在在一股脑把钱放在柜台上,手心里汗津津的。售货员点了一会说:“刚好长出了五分钱。”说着拉开抽屉去找零钱。赛赛说:“不找了,全买水果糖。”售货员数了十来个水果糖,又拿麻纸包好说:“看着妹子我就羡慕。”赛赛“咯咯”地笑着,笑得像一朵刚刚绽开的山桃花。 两个人出了供销社,在在说:“拿你的钱,等你妈给了工钱,我就还你。”赛赛“咯咯”地笑:“还撒哩,这是我大回来给我的零用钱,我妈不知道。”说起赛赛她大,人家是干公的,穿直溜溜的中山装,骑一辆油亮油亮的“红旗”自行车。这让整个山村的人,都眼馋死了。 “就你大给你的零用钱,也是要还,今个儿是我借你的。”在在瓮声瓮气地说。赛赛听了这话,真是老大的不乐意,她虎着脸说:“你把我当谁了?不是人家稀罕你吗?榆木疙瘩。”说着说着,甩手只顾一个人走。在在见她恼了,便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我知道你对我好,可这事情,一码归一码,莫撒子关系。”赛赛恼恼地说:“咋没关系?我俩就是有关系,我才这么死皮赖脸地贴着你哩。”这话如是涨潮的河流,那湍急的河水一涌而下,倒是把在在弄得一时间举手无措。赛赛的眼圈红了,莹莹地流出几滴眼泪来:“在这世上,除了我大我妈,我就稀罕你了,你个没眉脸的,却装作不知道。”这赛赛不哭倒罢了,这样一哭,在在的犟脾气就上来了:“你哭撒?要哭你就哭球去。”说着转身往山洼上爬,硬生生把赛赛给丢路上了。“你去,你个没眉脸的。”赛赛搽鼻抹泪的哭,在在却不回头,快步上了岗口。 在在翻过岗口,似乎已听不到赛赛的哭声。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径直往碎奶家去。 在在拉开红柳枝编成的篱笆门,院子里打扫得亮亮堂堂的,低下头,都能照得影子出来。靠崖的土窑,门帘虽然旧了,打着补丁,但都洗得干干净净的。“碎奶。”在在在院心里叫了一声。低垂的门帘被掀开了,羞答答地迎出个大姑娘:“在在哥,你来了。”在在认得她,她就是救下他爹的线线啊。不过今个儿线线穿一件嫩绿的丝布衫子,一条葱白的老布裤子,膝盖上缝着一块碎花布的补丁,脑后梳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看起来比第一次见,更显俊俏了。 见碎奶不在,在在便有些不自在。线线把手上的针线往炕里推了推,转身给在在沏了一碗柳尖茶递过来说:“在在哥,你喝水。”在在走了一路,倒真是渴了,端起碗,一大口下去,只觉得苦,忙问:“这是什么呀,这么苦?”线线说:“是春上采来的柳芽,用热锅炒了晾干,泡茶喝,能清热解毒,对身体好。”在在皱着眉头说:“也就是有些苦。”线线说:“苦就对了。只是哥你喝得少,不习惯,喝几次,就不觉得苦了。”听线线说是清热的,正好这些天咽喉痛,在在也不再说话,仰头一饮而尽。 线线看着在在喝完,接了碗,转身又盛得一把杏干过来。在在说:“这玩意儿太酸,不敢吃。”线线说:“这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不酸,不信哥你试试看。”在在半信半疑,捏了一瓣儿含在嘴里:果然是甜的。呵呵,这蟒牛岭的杏子,在在从小吃到大,也从来没有吃出个甜的来。 在在吃着杏干,线线便拿来一件衣服补。俩个人都没有话,窑里静悄悄地。不过在在留意到,拿在线线手上的褂子,是他大那天滚到沟里时穿的那件。前襟和后背都被狼牙刺刮出了许多的洞来。褂子上没有了泥渍和草沫,看来是让线线洗过了。“这不是我大的褂子么?”在在问。 “是的。那天让姑奶拿回来,说是洗浆了,要补的。可姑奶的年岁大了,眼睛不好使,我就将就着补补,针脚大了些,补好了也能穿。”线线的双颊先是一红,轻声地说。两个人话音刚落,只听窗外有人说:“今个儿也真是,选选妈说是让我给她裁褂子哩。其实她另外是有话哩。”说着便“噗噗”地拍打身上的尘土。 听声音是碎奶回来了。在在从炕边跳到地上。只听碎奶说:“她说是她的宝贝儿子瞧上了一个人,要我给说媒哩。”说着便挑开门帘进来,看是在在,便问:“今没掘窑去?”在在说:“今儿先停一天。”碎奶笑呵呵地说:“停一天好,也好歇歇。掘窑的活,是重力气活,累人。” 线线一样是沏了碗柳尖茶递过来。碎奶抿了一口说:“这是咱线线制的茶,好喝着哩。线线,给你在在哥沏一碗。”在在忙说:“喝过了。”线线也说:“刚给在在哥喝,他嫌苦。”碎奶说:“这柳尖虽苦,却是上好的东西,第一次不习惯,慢慢便觉得好喝。”在在刚只听碎奶给人家说媒,便觉得好奇,于是问:“碎奶给谁家说媒哩?”碎奶摇了摇头说:“门不当,户不对,这事情,是不经说。”在在问:“说谁家的女子哩?”碎奶望了线线一眼说:“选选妈说是看上了咱线线,我愣是没答应。” 线线的脸“哗”地一红,说:“她家里有钱,像我这样,没捉没拿的,这事,万万是不得成。”在在说:“其实就是选选妈张狂些,选选这人还过得去。”线线说:“我硬是不怕穷的,只要过的踏实就好。”碎奶半搭在炕沿上说:“我就喜欢咱线线这性子,日月,要自家慢慢过。” 线线低头补衣服,也不做声。在在只觉来的久了,便想回去。于是说:“碎奶,这是我大让我给线线妹子扯的衣裳。那天多亏她了,不然的话,我大早就没命了。”说着把纸包递过去。碎奶朗朗一笑说:“看这话说的,咱是自家人,还谢什么呀。”说着把麻纸打开,露出碎花的哔叽来:“吆,咋还是这好的料子?” 在在也不好说借赛赛的钱和赛赛帮着选料子的事情,只是说:“我也不会选,也不知线线妹子喜欢不?”线线羞羞地说:“这料子我不要,哥你拿回去吧。这些年,谁家都不容易。”在在说:“布扯下了,也退不回去。要么是线线妹子不喜欢?”碎奶忙说:“线线不是这个意思,她还是不想让你爷俩花这个钱。”线线说:“你家里有钱,还是给叔看病要紧,我的衣裳够穿哩。”线线这样说,在在便觉得难为,最后还是碎奶出来打个圆场:“罢了,罢了,衣裳已经扯下了,线线你就收着,记着他爷俩的情意就是了。”看着在在要走,线线把补完的衣服折好,又在灶上包了几片苦苦菜的烙饼,递到在在的手上说:“我收你这样贵重的礼物,也没个啥东西给你,这几片烙饼,拿到路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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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在从碎奶家出来。涝坝畔上几个女人正闲着拉话,看见在在大踏步地过来,便嘻嘻哈哈地问:“在在,问哈婆姨了没?”这些婆姨,都是比在在高辈分的,平日里也打哈哈。“问哈了。”在在一本正经的说。几个婆姨说:“胡说撒哩,我几个咋没有见过。”在在说:“她是玉皇大帝的三女子,你们也能见。”一句话惹得几个婆姨都大笑起来:“什么玉皇大帝的三女子,不会是猪秀英吧?”猪秀英,这个名字在在真是没有听过。“那个村的?”不问便罢,这一问,几个婆姨都笑得前俯后仰,有的笑得抱着个肚子直叫唤,有些笑得瘫坐在涝坝畔上,直不起腰。这时,不远处正好摇摇晃晃地过来一头猪来。几个婆姨指着笑:“看吧,看吧,你媳妇梳个长辫子,蹬着高跟鞋来看你来了。”在在这才会意,几个婆姨是捉弄他哩。他也不去和几个纠缠,哈哈一笑,往坡下跑。在在一走,几个婆姨,便“叽叽嘎嘎”地嚷得更欢了。 在在跑回到刚和赛赛分手的地方,他想看看,这家伙,是不是还老牛抵墙根,犟在那里呢?风,把一些枯了的叶子吹下来,扬起来,像是纷纷扬扬的雪。山道上过来两个人,一前一后,一黑一红。前面的头上裹着黑头巾,那宽宽丰满起来的身子,一看就是个上了年岁的婆姨,跟在后面的包一条花头巾,身子瘪瘪的,穿一身红条绒,怯怯地跟在妇人后面走。一群碎娃娃追上问:“去谁家哩?”小女子红着脸紧走,那妇人转身喊:“去,去,都一边玩去。” 一群人嚷闹着过去,也没有看见赛赛的影影子。在在把双手插在袖管里往回走,只听身后有人喊:“没眉脸的。”在在闻声转身抬头一看,赛赛正把腿搭在山梨树上吃梨哩。“我当你回去了呢?”在在说。“我等你哩。你个没有眉脸的,去看你线线妹子,去那么久。”赛赛从树杈上溜下来,递给在在一个黄莹莹的大梨。在在说:“你先吃,吃剩下给我吃。”赛赛恼恼地拧了他一把说:“看你个愣货,这梨能分着吃吗?”在在说:“还有撒讲究哩?”赛赛撅着个嘴说:“分梨,就是分离。你咋不知道呢。”在在说:“我真是没有听过。这些新鲜词,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赛赛说:“其实你也该跟选选学学,在外面跑跑,长见识哩。”在在说:“我能和人家比?人家上过学,我就一个睁眼瞎。”赛赛觉得这话说得过了,在在就是没有上过学,别的,什么都比选选强。两个人肩并着肩往前走。赛赛说:“今个儿选选相媳妇了。”在在说:“你怎么知道?”赛赛说:“刚在路上,你没碰上么?”在在说:“就刚那俩女的?”赛赛说:“就是的。”说真的,在在从心眼里,真是没有关心过选选的事情。选选的大在县里工作,人家家境又好,和他比,简直是两重天。 两个人走到岔路口,顺山而下,过了河,是赛赛家,往上走就是去在在家的羊场窑。两个人在这里停了步,都没了话。“赛赛,赛赛。”是赛赛妈的叫喊声。想必是出来久了。她妈找不到她着急哩。“快回去吧。你妈叫着哩。”在在说。赛赛的眼圈又红了,她奔过来,狠狠地在在在的脖子上亲了一口说:“我真不想回去,这会子便想和你洞房哩。”赛赛这样的举动,倒是把在在吓了一大跳,一来是他还没有思想准备,二是怕被旁人看见了说闲话。赛赛看他木木地,便在他的胸脯上推了一把说:“你个没眉脸的,我就等你牵驴来接哩。”在在用手抚摸着刚刚被赛赛亲过的地方,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土坷垃的灶火烧干柴,哥哥点火妹妹来.......”赛赛吸了吸鼻子,转身往坡底跑去。 晚上吃过饭,赛赛玩弄着收音机听。赛赛妈收拾了碗碟,脱了鞋上炕,便数落赛赛:“整天里疯跑,也不到外面听听,旁人都咋说你哩。”赛赛恼恼地说:“谁的舌头长,不怕闪着了,让她说去。”听了这话,赛赛妈可不高兴了,她在赛赛的腰上蹬了一脚说:“叫人说去,叫人说去你不羞,我和你大还羞哩。”赛赛被这一脚蹬懆了,随手把收音机往炕头上一摔:“要不要人活了嘛?”赛赛的这个举动,彻底把她妈给惹火了:“咋?不敢说你不是?平日里不说你,你便要上头了不是?”说着“啪”地一巴掌扇在了赛赛的脸上。说真的,旁人说赛赛和在在东长了,西短了,她就很没有面子了。这女子,实在是不省心啊。说她一半句,就摔东西。这收音机是多么金贵的东西,她男人黑水汗流地上几个月班,才能买得上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女子,摔得一点也不心疼。可她呢?才叫心疼哩。 “妈,你打我咋哩?”赛赛从炕上坐起来,大声地吼。“你给我悄悄的,再吼,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赛赛妈从炕边上抓起一把扫把,在赛赛的面前不停地晃。她做出一副要轮开扫把抽打赛赛的架势,看着赛赛哭了,她的心就软了:“你这么大了,愣是不听话。妈管你,不是说不要你嫁人,是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在在是好,一身的力气。可你也不看看他家里过得是啥日月?他大是一个病秧子,这都不算,就是你嫁过去了,连个睡的地儿都没有。这些年你大拼死拼活地干,不就是为了你兄妹两个吗?你哥哥眼下是师范要毕业了,你大低三下四地央求选选他大,希望是能分配到县上。咱这干山土岭的,莫不是你还指望在这山里呆一辈子吗?妈这一辈子是受够了。可妈希望你和你哥过得好。”赛赛不在吼了,只是低声的哭。赛赛妈接着说:“前些日子,我自个合计,找人去选选家説叨去。”赛赛抹着眼泪说:“选选我不嫁,要嫁,你嫁去。”赛赛妈气得浑身发抖,她抡起扫把朝着赛赛的背上一通的乱抽:“你大了,翅膀硬了不是?我叫你不听话。”打着打着,赛赛妈把扫把一扔,失声大哭了起来:“我平日里惯着你,只觉你是个孝顺的。如今你给我和你大丢人现眼,我没脸见乡亲,也没脸见你大,我不活了啊。”赛赛妈这么一哭,倒真是把赛赛给镇住了:“妈,你不要哭,你不要哭。我,我听你的。”赛赛嘴上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滴。看着赛赛服帖了,赛赛妈拭了把泪,轻抚着赛赛的背说:“好赛赛,妈的宝儿,都是妈不好。”赛赛呜噎着说:“妈,你不要生气,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话。”说着说着,娘俩个抱头啼哭了起来。 羊场窑畔的月亮,弯弯地挂在杨树的枝叉上,山风轻轻地吹动着树叶,“哗啦,哗啦”地响。在在爷俩在窑里点亮了油灯,黄蒙蒙地一片。隔壁的老山羊突然咳嗽,就像人一样。窗纸上有个窟窿,月光从外面探进头来。在在大靠在炕墙上,思虑了一会说:“大有个想法,但不知道中听不?”在在坐在炕头上用柳条儿编筐,他的手劲足,用力又均匀,筐帮子编得圆溜溜的。“大,你说。”在在大叹了口气说:“你碎奶那天过来,说是要给线线找个人家哩。我寻思着,你和她倒是很合适。”在在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心思地编筐。在在大知道,在在不说话,那就是不愿意。或许,他的心里,真的装着那个赛赛呢。 窑里头静悄悄的。不远处,不只是谁家的狗长叫了几声,那颤颤抖抖的声音有些古怪,真是比哭还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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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在在扛着?头,照例还到周家来。进了窑院,刚刚挖没有几?头,赛赛妈就过来喊他:“小伙子,莫弄了,莫弄了。”在在迟疑了一下,问:“婶子,咋了?”赛赛妈说:“昨晚上我当家的捎回话来,说让先停一下,窑口打算贴砖哩。”在在听了,知道是至少今天是不用干了。他弯下腰去擦?头刃子上的湿土,赛赛妈说:“我家的活,就干到这儿了。我今个儿把你的帐一算,你也好忙自家的事情,就不用惦记我这儿的窑口了。”在在憨笑着说:“不干活了,帐也不急。”赛赛妈说:“听说你大是病身子,这钱,我早就给你预备好了。”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钞票,递到在在的手里:“你到我这儿二十三天,噢,我连今儿都算上了,每天说好是两块,共计四十六块。你数数。”在在说:“婶子你数好了,我就不数了。今儿我也没有干活,我退你两块。”说着便从钞票里抽出两块钱来。赛赛妈忙说:“这咋说的,今儿你没有干,人却是来了。要怪,就怪我自家没有给你早说。”在在把两块钱放在地上,扭头往外走。 “在在哥。”赛赛从旧庄子里跑出来,站在门前的核桃树下,眼睛有些肿,头发也不比往日里梳得顺溜。不等在在搭腔,只听赛赛妈数落赛赛:“咋这没眉脸的,回去。莫给我丢人现眼了。”听了这话,在在的心里明镜似的。至于赛赛妈前面的那一通话,都是假的,限制赛赛和他来往,这,才是真的。 “在在哥,我谁都不嫁,我就等你拉驴来接哩。”赛赛扶着核桃树干哭。“接什么接啊?你咋这不要脸哩。他家是啥日月?你不知道啊。”赛赛妈扯着赛赛往窑里拉。赛赛死死地抱住核桃树干唱:“黑眼眼荞麦三道道棱,妹子我今生是你的人.....”“啪”地一声,歌声断了。在在想转身冲进院子里去。可是他不能。人家是教训自家女子哩。若是他不顾一切地冲进去,事态的发展,更是不能想象。就凭赛赛妈的那张嘴,不但要骂他,更是要捎带上他大,一齐骂。 在在大跨步下了沟洼,过了河。在河边上,他遇到了线线。细芊芊的一个女子,正在河里舀水哩。“在在哥,咋这早的回来了?”线线扭头问,在在没有说话。线线见在在拉着个脸,就不再多说话。 “线线,水舀满了么?我帮你挑。”从坡洼里跑下一个人。在在认得,他就是有老子在县里工作的选选。这小子仗着家里有钱,张狂得很。本来,以他两个的年龄,该是同年月的人。可看到像在在这样,家里日月不好的,他才不愿意搭理。 “你走你的,我自家能挑。”线线从心里就厌弃选选,死死地抓住扁担不给他。“你看你这人撒,这满满两桶水,你能挑的动?”选选抓住扁担的一头,往手里抢。线线说:“我没有你那么金贵。你放手。我姑奶还等我回去做饭哩。”选选却不听她这些,两个人在河边上拉扯。线线这边用力一拽,选选一松手,“啪”地一声,线线愣是被闪进了河水里,拍起了高高的浪花。 在在先是看他两个闹,当看到线线落水,忙飞一般地过去,把线线从河水里拉了出来。“你这人咋这哩?"线线站在河畔上,像只落汤鸡,浑身”哗啦哗啦“地直淌水。一个女孩子,当着两个男人的面,出了这么大的丑,当下便羞得哭了起来。选选一见闯了祸,一时半会呆木鸡似的杵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在把水挑起来说:“快回去换衣服,莫要着了凉。”线线“嘤嘤”地哭着跟在他的身后往坡上爬。选选委屈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喊:“线线,我不是故意的.....” 过了约莫一个多月,赛赛就嫁去了选选家。赛赛的心里没有选选,选选的心里也容不下她。两个人平日里也不说话,新婚不久,选选便去了县里。说是被安排在县里的一所小学当教师。赛赛一个人被丢在家里, 不哼不哈地做饭,喂猪,给婆婆和自家洗衣服。每到星期天选选回来,也不和她一起睡,赛赛心慌得厉害,一个人就往崖上跑。日子久了,她婆婆便怀疑她偷汉子。有时候婆婆也会到在在家住的羊场骂:“该死的老瘸羊,你咋不吃屎去哩,你咋不滚到沟里摔死去哩。”听听吧,这骂着骂着,把在在大也给捎带上了。这些话让在在听了,当下就火了,抄起个?头跑出来问:“你狗日的骂谁哩?”在在大一见要出人命了,死死地抱着在在的腰:“好娃哩,你让她骂去,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怕她撒哩?” 赛赛在家里,只听婆婆去在在家闹,便说不活了。她婆婆说:“去,死去,你前脚穿红的出去,老娘便后脚接进来一个穿绿的。”听了这话,赛赛便被逼到了刀刃上,她摔了镜子,用玻璃割脖子,幸好被几个婆姨给拽住了。赛赛的娘家就在河对面,蟒牛岭上唱大戏哩,赛赛妈岂能不知道。她哪里能看着自家的女子吃亏。提一把剪刀,她火急火燎地冲进选选家的院子,两亲家先是对骂,跟着便各自撕住对方的头发,打做一团,滚做一堆。这两个女人,都是蟒牛岭有名的厉害主,你敬我一寸,我便还你一尺,两个人直打了半晌也不能开交。后来不知是谁,叫来了大队的支书,才把两个人给喝住。 选选妈说:“这个媳妇我不要了,你老周家得给我退钱。”赛赛妈说:“ 在这蟒牛岭,伸手向老娘要钱的人还没有出生哩。”两个人当着大队支书的面又闹了一会,也没有什么结果。选选妈说赛赛偷汉子,可偷的是谁?也没有什么证据。赛赛妈说,既然你老李婆子不要我女子了,我就领回去。眼下也没有什么办法。最后由大队支书做主,先让赛赛妈把赛赛领回了娘家。 在在大一日日地病重了,就连大小便,也下不了炕。在在四下里求医问药,也不见得什么起色。在懊恼无奈中,在在突然想掘一处新庄子,线线也过来帮忙。在在在崖畔上掘土,线线便用铁锹往外翻,这样的景象让蟒牛岭的乡亲看见了,都说在在大有福气哩。 天蒙蒙地洒过了一阵小雨,太阳又从云溪里爬出来。在在大让在在把他从窑里抱出来,线线在后面端出个靠背椅子。老汉坐在阳面坷垃里晒太阳,只听一群娃娃们喊:“拐子拐子爱在在,线线强过了周赛赛.............”“好,好......”在在大念叨着,突觉得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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