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注册,参与互动,展示风采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立即注册
×
本帖最后由 耿峻平 于 2015-4-10 23:52 编辑
戏园碎事 一条东西方向的土路从我们村子中间穿过。这条土路,盘旋向上十五里,可以通达槐山顶上,再翻两条大沟,就走出了山外,到了县城;长驱向下,可以通到泾河边上,走过一座摇摇晃晃的铁索桥,爬上山坡,就到了泾河以北,也就是过去老年人常说的“红区”。所以,在外的山里人,都习惯上自称,住在槐山脚下,泾河岸边。 我们这个村子有两千多口人,也算得上个古老的村子。虽然有一条路通往山外,但那个时候却不通车。从前,这条路的北边有个地窑大杂院,窑脑脑上是一大片开阔的空地。空上有个戏园。不!其实不能叫戏园,没有园;也不能叫戏楼,没有楼。只是有个半人高的四四方方土台,三面围着又高又厚的土墙,充其量算个简单粗陋的戏台而已。旁边还长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杈上架着一个大喇叭。 不知怎么回事,对于这个戏台,我有一次真真切切的记忆。一天晚上,母亲用头巾包着我的脸,抱着我去看戏。戏没有开场,大幕还合在一起,台上一些淘气捣蛋的孩子,像一群活泼的松鼠一样,哧溜过去,哧溜过来,钻出来,钻进去。母亲来到台下,把我抱上高高的台子,示意我跟他们一块玩去。我回过头来,看台下黑压压坐着一大片人。怯怯地走了两步,就又张开两臂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至于这个戏台,那天晚上究竟演的什么戏,以前演过什么戏,以后还演过什么戏,我都没有任何印象了。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的事情。 这个戏台子被村里的人们称为“老戏楼”。后来,这个“老戏楼”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那桐树、那大喇叭也跟着都忽地不见了。倒是看见,在村心的老池岸边,村里组织各小队的社员打土墙,圈起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坐东向西,夯筑起了大大的方形土台,三面围着土墙,没有顶棚,后边两侧留有进出口。 这个新戏园建起来后,公社里的宣传队、村上的文艺队、学校的文艺班更加活跃起来了。队员们大显身手,推陈出新,先后自编自导自演了一系列革命样板折子戏,白天演,晚上演,大会战前演,批斗会上演,整个活动搞得如火如荼。就在这个舞台上,一些人登台扮演的“小常宝”、“杨子荣”、“韩英”等形象给人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小常宝的唱段,大人娃娃几乎都能咿咿呀呀唱几句。邻居的民哲、永民哥最爱唱,也唱得最好。不管是扛着锄头下沟干活,还是吆着牲口犁地,都放开喉咙,慷概激昂地唱着。还有,学校的文艺班编排演出的韩英唱段,是我们小队里的香梅姐扮演的。她一开腔,那饱满灿烂的歌声,就吸引住了台下的观众,赢得了一阵阵春雷般的掌声。这出戏后,她一下子风风光光,名噪一时,简直了人人称羡的大明星。真让我们这些“小尾巴”们羡慕得要命呢。 这个戏园子,除了三天两头演文艺节目,还经常召开全公社干部群众大会。那时的群众大会非常严肃,政治气氛很浓,上工迟了,干活慢了,开会不积极了,立马就开批斗会,给你上纲上线。故而,经常有社员在会上做检讨,或者像“四类分子”一样,低着头站在台前被批斗。有一天晚上,戏园里正演着电影。快结束时,忽然停了下来,台下亮起来。大喇叭里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吼声:“逮住!逮住!看把你逮住咧么?就是把你逮不住,也能把你抓住!看你往哪里跑?……”原来,听说电影演完了,后面要开大会,小队里一个名叫“逮住”的大叔,越墙而过,被公社里的干部抓住了,正在批判他呢。台下一下子沸腾起来。醒悟过来的人们潮水似的,立即向戏园门口涌去,门早已被从外边锁住了。翌日,我正在家里吃午饭,就听到墙上的喇叭响了,“逮住”叔吭吭哧哧做着检讨。 还有一天,村里人到处传播着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说是邻村有个群众和妻子,打死了自己的老母亲,要开公捕公判大会了。我们赶紧向戏园里跑去。只见台前站着一个瘦高个男人和一个矮个女人,他们脸色煞白,霜杀了似的,垂头耷脑,浑身抖得像筛糠。一个人站在台子中央,声色俱厉地宣读着犯罪事实:“李长!李长!你命不长!斧头一扬,亲手打死老娘!……”最后,当法官“绳之以法”刚出口,一个民兵就冲了上去,三下五除二把那个男人狠狠地捆了,甚至把他提到了空中。这时,台下哗然骚动,群情激昂,许多人挽起了拳头,大声呼喊,愤怒地声讨着台上的人,还有人冲上台子,噼里啪啦扇了那个男人几个响亮的耳光,似乎还有人唾到了那个女人的脸上。 这件事情,开天辟地,前所未有,实在不啻于晴天霹雳!让山里的人们胆颤心惊,毛骨耸然,议论了好久。甚至有人还把经过编成了顺口溜,在坊间,传播了好久好久。 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公社又在街道北边圈了好十几亩地,调集各村群众筑起了一圈土墙,临街安上了大红铁门。园子里,坐北向南,由公社的基建队盖起了高大气派的新式戏楼,戏台宽阔豁亮,两侧还带着深深的化妆室和更衣室。随后,社里请县内的书法家,在戏楼的横额上,赫然题写了“永太影剧院”的名字。那几个字,很醒目,很俊朗,很大气。其中,那个“太”字,还是我的一位小学老师的墨宝呢。 那一年的农历三月份,公社举办了首次物资交流大会。为了庆祝,为了宣传,也为了聚集人气,全公社唯一的一辆东风牌汽车,从县城拉来了县剧团几十号人马,几十箱行头,晚上不歇场,连续大唱三天。演的都是经典的传统本戏,有《三滴血》、《火焰驹》、《铡美案》、《下河东》等秦腔大剧。看戏的人很多,不单本条塬上各村的人来了,而且南北两条塬上各村的人,都扶老携幼,投亲靠友,来我们村赶会看戏来了。那些贩猪卖羊的,卖生产农具的,卖日用百货的,卖布匹卖衣服的,卖儿童玩具的,卖各种各样小吃的,都被从县城及大集镇上吸引过来了,沿着街道两边摆开了。儿时的我,着实美美地开了一回眼界。宽阔的街道里,突然像涨满潮水一样,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山里人,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这百年一遇的秦腔戏,看起来真解馋!风轻云淡,艳阳当空。十几亩大的戏园里一下子人山人海,爆满了,连墙头上也坐满了人。台上的演员们倍受鼓舞,唱得尽情卖力,酣畅淋漓。台下的乡亲们如饥似渴地观看着,如痴如醉地观看着,或目不转睛,或泥塑木雕,或喜笑颜开……那个万众欢腾的场面、万姓瞩目的憨劲,实在令人难以忘怀。真应了坊间的一句调侃之语:“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瓜子。” 这个过大会唱大戏的盛况,是我的村子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不过,我却亲耳听到了一些人,唉声叹气,怨声载道。就因为过会唱大戏,好几对刚订婚不久的年轻人散伙了。原因是,山里人有这样的风俗习惯,凡集镇逢古会,男方家庭都要把刚订婚的女子,请到家里来,给些钱,再引到古会上买身新衣服,做些好吃的,买些好东西。有的女子嫌钱给得少,有的嫌衣服买得不称心,有的嫌男方太馊气不大方,有的嫌照顾不周看不起她……姑娘们相互打问,相互攀比。这下,可真坏了。有的女子,嘟嘟囔囔,满脸不高兴;有的女子,啥也不说,屁股一扭,转身就走,害得男方家人拉都拉不住;有的女子闹矛盾,还把双方家人扯进来,话越说越多,越传越远,越闹越僵。就这样,尽管双方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眼对两眼订的婚,可因这场唱大戏的古会,弄得不欢而散,彻底黄了。一句话,钱是个硬头货,啥都不怪,就怪太穷了啊。 后来,好像哪一年的九月物资交流大会,也请县剧团来热热闹闹唱过一回。再后来,县剧团也不知什么原因塌火了,这个戏园里就再也没有演过什么戏。既然没有戏可演,那十几亩地就一直闲着,空着,被大片野草吞噬了,丛生着,荒芜着,春风几度,岁岁枯荣。岁月沧桑,几十年风风雨雨下来,戏楼也破破烂烂,不成样子,完全成了一堆废物,成了老“古董”。 历史的车轮是谁也挡不住的。这些年里,山里人们的生活条件逐渐好了起来。家家户户告别了土窑洞,住上了大瓦房,看上了大电视,许多年轻人还买上了电脑。网络里看世界,看什么,有什么。足不出户,就可遍知天下大事。何况,那些文艺节目算个啥呢。时代总是不断地向前发展变化,凡事都有个兴和败,老戏楼、老戏园没用了,早该被彻底淘汰了。 前几年,戏楼终于被拆了。戏园门口临街的地方,建起了自来水站和通村汽车站,在戏楼的地基上也盖起了漂亮的新村。一些老人们经常自言自语地说,人老几辈,我们谁也想不到,远在泾河岸边的焦家河村,竟然被整村搬迁到了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