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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耿峻平 于 2015-1-4 14:52 编辑
寻找老辈人的仙踪和影子 ——一份可怜的家族备忘录
一天,有位朋友修家谱,征求我的意见,请我给他修改初稿。当时,他的想法,对我的触动很大。过后,我一直在想,修家谱,是多好的事情啊!不但可以将祖先们生存繁衍的脉络清晰地描画下来,可以使他们的嘉言懿行、传统美德,代代传承下来,而且更重要的是,此乃凝聚后世人心、教育子孙万代很有效的方式。于是,我便搜肠刮肚地思量,慢慢地,一些零零星星的关于家族的记忆,便像演老电影似的,一股脑儿涌到了我的眼前。它们反复出现,一直搞得我吃饭不香,睡觉不甜。想来想去,我终于下决心了,一定要写出来,权当一份家族的备忘录。 我的老家在永寿县槐山东麓伸出的一条棒槌梁上。镇名叫永太,村名曰车村。据老辈人代代口耳相传的说法,说车村最早是车姓人的栖身之地、发源之地,现在的杨、景、耿、贠四大姓皆是后来的。人们始终困惑,弄不明白的是,既然这样,为什么眼前两千多口人的村子,竟然连一户车姓人家都没有,他们的子孙后代呢?难道都成了绝户?或者他们的后裔移徙到了别处?在哪里呢?或者隐姓埋名了?为什么啊?这些都缺乏文字记载,没有碑石可考,不可全信。倒是坊间长期流传着“耿景不分”的传说,记得上初中时,同村的历史老师景文秀在课堂上,曾讲到了其中的原委,说是耿姓为老户,族里一支人家犯了事,为避朝廷追杀,遂改名换姓,改为姓景了。“耿景不分”的说法由此而来。这么推想,耿景本是一家人。倘若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耿景一家的人口就占到了全村五分之三。 在槐山南麓的马坊镇,有一个距离车村约二十里路的村子,方圆的老年人都叫景家村,但村里人基本上全姓耿,后来改为现在的耿家村了。儿时,爷爷也曾说到耿家族谱的事情。说是永太车村的耿姓是老户,马坊的耿姓是族里在外包山庄的一支,属于勤苦守业做成做大的新发户。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亲眼看见过马坊镇的景家村耿姓人家,每年大年三十都来车村拜老影(族谱)呢。后来,那边发迹了,家大业大,人丁兴旺,这边财旺人苶户小,他们就把老影偷走了。这边人发现后,一群人赶紧追了上去。没有办法,那边的人就在路边一把火烧了老影。以后,那个地方就落下了一个“灰堆坡”的地名。如此看来,民间的这个典故是有事实根据的,并非人为刻意杜撰。 车村的北沟边,有一个小小的自然村,叫北村,那是我的出生地。儿时,村里有耿、杨、徐三姓20多户人。老年人说,耿家和徐家是老户,杨家是后来的。这是一个极其古老的村子。村子里有些窑洞离沟边很近很近,壑壑深浅,窟窿眼睛的,高高的洞顶被烟火熏得黑黢黢的,简直像抹上了厚厚的柏油,谁也说不清经过了多少年人间烟火了。在村心的位置上,离沟边两丈处,有一眼古老的水井,上面覆盖着一块比碾盘还大的石头,其中间凿出的井口,常年累月被井绳磨得溜光溜光,留下了很大的壑口;井壁上,青苔幽幽,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沧桑的岁月。在古井的旁边,长着一棵古槐,底盘盘根错节,树冠遮天蔽日,树干粗壮,早已空心,三人方可合抱。它像饱经风风雨雨的老者,肯定见证了村子的历史。另外,村子东边向空阔的沟壑里伸出了龟盖似的页(xue)梁,梁的中间有一座我们耿家的古墓。深谙堪舆之学的风水先生曾说,这座古墓后有靠山,前有应山,左右两边有长梁护佑,有碧水环绕,风水绝佳。听族里的老人们说,他们小时候曾亲眼看见过,祖上求财心切,请人重新翻埋,墓穴打开时,一股白气扑面而来,袅袅升起,草根结成了十几个绣球状的东西,披挂整齐,一棵粗粗的树根从棺材下面穿过,把棺材高高地抬了起来,说是已经骑上了马,就快要大发了。有人说,祖坟的风水被破坏,脉气彻底跑了。正因为如此,家族才人死财散,迅速衰落,局面不可收拾了。 爷爷在世的时候,也曾不止一次地给我们讲述过家族的轶事。据说,耿家的先祖老弟兄两个,人丁兴旺,一大家子人,后辈出过读书人,有戴过顶子的。光景特别馋火的时候,家里曾拥有百亩田产,方圆好些山头,开有染坊和烧坊,在村里盖有山神庙。常言道,创业难守成难,富不过三代。后来,一个个亲兄热弟都闹吵着分家了,一如忽喇喇大厦倾,家道开始衰落了。在众多的人口里,有少小病死的,有年轻轻被狼吃了的,有撂飞靶当土匪毙命的,有拉牛背包袱被填古井的,有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的,有一辈子苦守家业的,有经常疯疯癫癫的,有忽而神经失常的,有杀人后上吊的,有因分家缠访打官司的,故曾经出现了好些绝户。爷爷的父辈有亲弟兄五个,最后只剩下一个老大不小成不了家的幺叔。他是个很暴戾的败家子,整天东游西荡,吃喝玩乐,抽烟赌钱,不务正业,卖光了祖上留下的所有家业,两空老窑洞也典当给了别人。爷爷四岁就成了孤儿,被他爷爷拉扯到十岁,就开始自己寻活路,给地主放羊做活去了。“树倒猢狲散”,这话是真的。到了爷爷这一代,宗族中我们这一支里的人丁,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煤油灯,很苶很苶。有大爷、二爷、三爷、四爷、五爷、六爷、七爷,爷爷排行为六,被人们称作六爷。四爷、五爷是绝户,其他几位爷都养着独苗。这些独苗里,唯有大爷的儿子是亲生娘养的,其他的全是从人家怀里抱养来的,或是七八岁、十几岁从难民堆里收养来的,远有甘肃的、河南的,近有兴平的、乾县的。凑合起来的也罢,反正不管怎么样,家族的香火还是由苶而旺,终于慢慢地延续了下来。 大爷、二爷、三爷、我们家的老窑洞位置最好,背风向阳,一个紧挨一个,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其中,我家被典出去的那两空孔老窑洞,是爷爷后来从别人手里又赎回来的。据听说,过去祖上分家时,攒下的银钱不少。先祖故去后,全部迷失了,不知去向。大爷恨天跺地,一气之下,掘地三尺,竟然把窑屋地面都挖成深坑了。最后到底找到没有,其他人一概不知。我常常想,就是找到了,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否则,遇上“党阁老”的后代们,说不定又要闹得血光淋漓,日月无光。当然,有骨气有志气的,看都不会看一眼。 暮秋时节,白露为霜。一个寒风瑟瑟的日子里,九十岁的邻居老妈仙逝了。接到电话,我愕然一惊,立即安顿好了单位上的琐碎杂事,请了假,带着全家人回到了老家奔丧。哇!我的堂兄弟们、侄子侄孙们,在外工作的,打工的,创业的,落户的,都纷纷回来了。走进村口,一下子就看见他们披麻戴孝。一个个齐突突的,像火焰,像枪杆,像门前的一排排泡桐! 毕竟阔别十年了。十年足可以毁灭一个人,可以苍老一个人,更可以成长一个人。呜呼!我们的后世儿孙好得很呢!先祖们,你们可以瞑目了,可以含笑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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