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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文/玉泽 我是在母亲的呐喊声和奶奶的欢笑声中来到人间的,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奶奶,我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凝视着那张慈祥的脸和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 奶奶有五个儿子,爸爸排行老四,可我是奶奶的第一个孙子,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我被浓浓的爱意包围着,即使后来奶奶又有了几个孙子,可我永远都是最受宠的,我在奶奶的蜜罐里走过二十二个年轮。 听妈妈说我们搬家前我一直由奶奶带,只要看见奶奶掀开门帘探出脑袋,我就挣扎着从她怀里往奶奶身上扑,奶奶接过我,静静地凝视着我,还说我一天一个样儿,然后就把那张慈祥的脸轻轻地贴在我的脸上,若是冬天趁着我熟睡,奶奶会先把那双粗糙的手靠近烟筒,等暖和了会把手贴在我的脸上,顿时一股暖意流淌在我的全身,有时候爷爷会把我抱在怀里,用胡子故意扎我,我用一双稚嫩的手徒劳地反抗,实在受不了就用哭声威胁,奶奶看不惯就会把我抢到自己怀里,还不停地指责爷爷。 等我会走的时候,我成了奶奶的小跟班,不管奶奶去哪儿我都哭着闹着要去,哪怕是去羊圈给羊添草,哪怕是去村头打水。奶奶喜欢串门,我似乎比奶奶更喜欢,她要么领着我,要么背着我,爬在奶奶的背上,用手拨弄藏在帽子里的头发。到了别人家里,奶奶斜跨在土炕边缘,把我放在土炕中央,大人们热情的聊着,我一会儿打滚儿,一会儿用嘴咬被角,大人聊结束了,我也玩得尽兴了,离开时,那人总会说他奶奶直接领了个土匪么,看把我家里毁成什么样,两人望着狼狈的土炕竟不由自主地笑了,那笑声充满了我小时候的一个阶段。 有时候大家看见奶奶和我就开玩笑地说母鸡领着鸡娃子又来了,说着便把嘴巴凑在我的脸上响亮地亲一下,又把双手在我的脸上揉啊揉,紧接着就把我拉到怀中或者用双手把我举在空中,然后又轻轻地放在地上,大家会问我长大了给奶奶买东西吗,我着急地连点着头,他们又问买什么,我嘟囔着说卖肉,他们又问卖多少,我用两只手在胸前比划,张开双手比肩还宽的距离,奶奶立马把我紧抱在怀中,一个劲儿的说着心疼死我了,惹得人们笑成一片,投过羡慕的目光。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们搬家到县城,每个夜里都会在梦中呼喊着奶奶,醒来后奶奶不在我的身边,眼泪像泻了堤的坝浩浩荡荡地涌出来,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个月,开斋节到了,我们回到了老家,奶奶还坐在炕上,穿过薄薄的一层窗花,看见我们一家,麻利的跳下炕来迎接,我看见奶奶兴奋地跑过去,她吃力地把我抱起来放在炕沿边,脱掉鞋,把我推到炕中央,她知道我和她一样是最喜欢热土炕的,奶奶把我的手攥在她的手心,问我冷了吗,我吸着鼻子摇晃着脑袋,奶奶这才帮我解开围巾,用自己热乎乎的脸贴在我脸上,脸上的冰冷顿时像一团雾在太阳照射下慢慢散开,她这才开始关心身后提着东西的儿子和儿媳妇。 后来我上学了,也许是学校里的伙伴儿比较多,我竟然没那么想奶奶了,去奶奶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可每次听说要去奶奶家,我还是会激动的好几天都睡不着,每次到奶奶家,她就像变戏法的从被子后面变出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塞到我的手里,静静地看着我吃,她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满足地笑着,我抬起头,看见几道深深地皱纹爬在她的额头,从帽子底下偷着溜出来的头发像是盖上了一层霜,那慈祥的脸上有了肉褶子,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 每逢寒暑假的时候我都会提前好几天收拾好书包和衣服,焦急地等着父亲送我去奶奶家,有时候奶奶不在,爷爷会出来迎接我们,可是见到爷爷的第一句话就是奶奶呢,大家都会笑着说还是和奶奶亲啊,在一片爽朗的笑声中我早已溜进奶奶的房间,麻利地爬到炕墙,手塞到被子后面,像变戏法似的得到好多好吃的,其实这些东西我在家都已经吃腻了,可是我竟然对奶奶的这些东西垂涎三尺,也许正如大家开玩笑地说这里面有奶奶的味道,的确有奶奶的味道,爱的味道。 等到奶奶回到家给我变戏法时,她的手在被子后面摸了好久,可是这次再也变不出东西来,她有点儿慌了,有点着急了,眼里闪过大片大片的失望,爷爷噗嗤笑了一声,奶奶就批评爷爷说那是留给孙子的,你怎么那么嘴馋,可怜的爷爷被冤枉了,只是无奈的挤出一句我没吃,去问问你的土匪孙子,这时奶奶看了看我,嘴角微微裂开弧度,就你机灵,怎么都上学了还跟个土匪一样。我清晰地记得,从那以后,奶奶就再也没有在被子后面藏东西,我也尝试把手塞进去,满怀希望能摸到东西,可是每次双手都跟心一样,空荡荡的,那层朦胧的面纱被揭开后就没有神秘可言了。 慢慢地,我上初中了,学习比较繁忙,也只有寒暑假才去奶奶家,平常也只能用电话联系,每次通话我都能感觉到奶奶欢快的呼吸,激动地和我说话,偶尔爷爷会接电话,接到电话总会问奶奶呢?电话这头听到爷爷生气地喊奶奶,您孙子又来电话了,接着又听到奶奶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为了孙子,奶奶的精神一直都是年轻的,每次通话奶奶都是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语调,同样的内容,可即使听上一千次一万次都还感觉和第一次一样。 寒假我去奶奶家,寒风凛冽,大雪纷飞,风往骨子里钻,到了奶奶家,她拍了拍我身上的雪,执意要让我去炕上坐,说被子里面暖和,可我坚决不上去,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土炕疏远了关系,奶奶就说那你到炉子旁边吧,那声音里夹杂一丝失望,接着帮我把帽子摘掉,她习惯性地想把脸贴在我的脸上,可我有意识地拒绝了,奶奶深深地叹了一声,那声音在暖和的小屋中飘了很久很久,可是那次经历更像是一个阴影遗留在奶奶的心间。 晚上睡觉的时候奶奶硬是要让我谁在土炕中央,可我说我睡不着,她拗不过我,就让我睡炕沿边,灯熄了,外面的风发疯似的乱吹,感觉窗户就要被吹掉,辛苦了一天的爷爷,鼾声此起彼伏,黑夜里,奶奶翻来覆去,可是始终不忘帮我提被子,压被角,那一刻,我开始自责,开始心痛,心就像被针扎一样,我小小的一个举动伤了奶奶的心,让奶奶心寒了,偶尔奶奶会长舒一口气,那冰冷的气息就像外面怒吼的寒风,直往心里钻。第二天起来,我多么想让奶奶把那张慈祥的脸贴在我的脸上,可结果总是让我失望,也是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那么幸运地感受那张脸的温度,顺着脸颊开始蔓延,流淌在全身的温度。 时间飞快,那年我参加中考要去省会读书,整个家族都沉浸在一片欢快中,奶奶笑的合不拢嘴,连肉褶子都跟着舞动。临走那天,奶奶也来送我,她用颤抖的双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整齐的手绢,一层一层剥开,把一张褶皱的一百块钱塞给我,知道你嘴馋,想吃什么就自己买。临走时,我回头望了望奶奶,痀偻着身子,双手抱在肚子前,脸上几条皱纹纹路清晰,奶奶确实老了,岁月啊,你慢点走,别再摧残我的奶奶,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我猛地回过头。 到了学校,泪水时常模糊我的双眼,可是脑海中奶奶的身影变得异常清晰,时常会陷入回忆的沼泽中,越陷越深。以前在家时,有什么不开心的都会和奶奶讲,她就像是我的靠山,给我无穷无尽的温暖和力量,跟她讲完后心里异常的轻松与舒服,可现在,我一个人在外求学,孤独和寂寞,尤其是晚上,身体贴着冰冷的床板,那冰冷像是往心里注入一股雪水,我就想起了热的土炕,暖洋洋的被窝,奶奶用温暖的双手捂着我的手,我的脸。 寒暑假回家时,我都会买两份养生茶给爷爷奶奶,他们总是高兴地说,你一个学生哪来的钱,下次你人回来我们就很高兴了,奶奶还僵硬地说,孙子的茶就是甜,说完后脸上的肉褶子便开始颤抖,这个冬天回家了,外面冷的要死,也不知从何时起,我没有了戴帽子和戴围巾的习惯,为了所谓的身材有时连秋裤也不穿,脸冻得通红,身体几乎僵硬了,我一进门麻利地脱掉鞋,一下便跳到了炕中央,我把手塞进被窝,等手暖和了再捂脸,没等我捂热,一股暖流扑面而来,是奶奶那双粗糙的手,粗糙的只剩下骨头和裂痕,我看着奶奶的眼睛,鼻子酸溜溜的,奶奶便教训叫你不穿暖和,下次小心把鼻子冻掉。 奶奶一生都闲不下来,每天都看见她忙里忙外,但大家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忙什么,近年来,几个儿子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也到了奶奶享福的时候,可哪个儿子家她都不去,守着自己的院子,不过,这院子被奶奶打理的井井有条,大片大片的葱和胡萝卜疯狂地生长,这个农家小院一派生机,太阳照射下,绿油油地闪着光芒,让人眼花缭乱,其实奶奶这个年龄的人都一样,了解了奶奶你就相当于了解了整个城市的人。 高三那年,大婶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奶奶对着大婶的埋体泣不成声,她为失去一个孝顺的儿媳妇而哭泣,也为大儿子以后的生活哭泣,从那以后,奶奶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越显得沧桑,腰弯成了一把弓,也不知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多少伤痕,连走路都得借助一根拐杖,想想小时候,奶奶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可是现在我连一根拐杖都不如。 我上大学了,离家越来越远,总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流淌在我的全身,牵引着我,那股力量叫思念。我想到奶奶撑着拐杖站在门口朝着远处张望,我想到奶奶拿着铲子在院子里忙活,我想到奶奶把温暖的脸庞贴在我的脸上……打开手机相册里奶奶的照片,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偷偷的哭泣,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暑假回家,奶奶生病了,门口空荡荡的,我跑向奶奶的房间,怎么脚步变得这么沉重,这段距离也变得如此遥远,看见躺在土炕上的奶奶,我的泪再也止不住了,我想着我的靠山快要倒下了,揪心的疼,我跪在炕的中央,握着奶奶的手,就像抓紧一根枯树枝,奶奶的炕是热的,她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吃力地抬起来,颤抖地指着被子,嘴唇蠕动着说后面,我立马反应过来,把手塞进被子后面,摸到一堆好吃的,奶奶看着我,嘴角挤出一丝凄惨的微笑。 中午时候,奶奶想要去洗手间,我抱着奶奶,像小时候她抱起我那样轻松,我用脸贴着奶奶的脸,大夏天的,那张脸冰得可怕,我穿着短袖和短裤,奶奶指着我吃力地说,以后穿暖和,你看我这腿,老了就不听使唤,连手都不灵活了,我的奶奶啊,您都病成这样,还关心我,您让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好在奶奶平日里的忙碌为她积攒了很多体力,这病硬是艰难地躲开了,我的靠山又一次挺拔了,希望能一直挺拔下去。 大四了,我快要毕业了,快要走上工作岗位了,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奶奶悄悄地闭上了双眼,家里人哭成一片,我第一次看见爸爸哭,记得以前我哭的时候爸爸都会批评我,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可现在自己却哭成一个泪人儿,年迈的爷爷也偷偷躲在一旁抹眼泪,大男人哭起来比小女人哭泣更令人同情,令人心痛,跪在奶奶的埋体前,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我的靠山彻底倒下了,将要变成一方矮矮的坟墓。 那一刻我真正地体会到心痛,那是一种比刀伤还要痛的痛,是一道永远也恢复不了的痛,是一想到奶奶就会自责的痛,奶奶的脸,手,整个身子冰凉冰凉的,我把脸贴在奶奶的脸上,却怎么也捂不热。听爸爸说,奶奶还有一口气的时候特别留恋这个世界,她用余光看了周围的人一眼,笑了一声,就永远的离开我们。看着奶奶的脸,那双眼睛,整个人都成了回忆里抹不去的画面,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看着满院绿色,胡萝卜大片大片的叶子肆意扩展,绿油油地葱苗都长那么高了,准备丰收的人儿却再也起不来了。 寒假到了,我并没有给奶奶打电话,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我去熟悉的地方买了两包养生茶,开心地坐上汽车,朝着家的方向,归心似箭,一路上我想象着见到奶奶时的画面,被子后面是不是还有宝藏,那土炕中间是不是还有被捂热的被子等,一路上,北方荒凉的土地被甩在车后,几棵树孤零零地站在远处,树上还有几片叶子,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从车窗透过来的阳光还是暖洋洋的。 终于到家了,是爷爷在门口,拄着拐杖,山羊胡在空中飘扬,比以前老了,我第一句话就是奶奶呢?看见我手里的两包养生茶,爷爷的眼睛有些湿润了,颤抖的右手指向不远处,那里的一片天空被晚霞染红了,夕阳下有一座矮矮的小山丘,里面躺着我的靠山,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砸在奶奶的院子里,我走进奶奶的房间,一股寒流扑面而来,窗帘掩蔽着,让屋子显得漆黑,土炕上依然有一块被子,是奶奶先前用过的,我把手塞进被窝,却再也没有暖和过来,原来奶奶去世后,爷爷搬到了另外一间小屋里。 我以为奶奶还活着,奶奶的确还活着,她只是静静地熟睡在整个家族的血液里,不要打扰她,让忙碌了一辈子的奶奶享受这份安逸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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