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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老屋·古井
冬雨缠绵的夜,临窗点一盏桔灯,捧卷静读,一任灯光暖暖地流泻,窗棂、阳台雨滴点点滑落,映射出粼粼波光,似精灵在舞蹈。读到一篇关于外婆的散文,静寂中,我抬头眺向暮霭重重的窗外,循着渐远渐淡的光线久久凝视,那沉睡在黑影里的记忆渐渐就苏醒了、清晰了,叫嚣着、喧嚷着喷薄而出。 那还是读初中的时候,外公不幸患病过世。为了排遣外婆的孤寂,妈妈让我和姐姐得闲就去十几里远的乡下,陪外婆过周末,为此,还特意从有限的家用中省下一笔钱,为我俩一人买了辆旧自行车。每个周末一放学回家,我和姐姐不用卸下书包,直接捎上妈妈为外婆打包好的东西就骑车出发。东西不多,有时是几斤猪肉,有时是外婆爱吃的葡萄干或香蕉,有时则是一床棉絮。从县城出发,骑过漫坊桥,滑过麻石坡,再翻过一座坡度近四十度的老虎坳,直到骑上了狭窄而颠簸的青石子路,就到了位于升坊镇浯塘村的外婆家了。一路上,我和姐姐调笑着、追逐着,四五十分钟的路程在一次次的征服中似乎变得不那么漫长了。 据说浯塘村以溪为界划分为上、下屋,住着彭、刘两姓,外婆住在上屋刘家,那条小溪就打外婆家菜园外流过。外婆家是老式的砖砌瓦盖、木楼板的房子,进大门是厅堂,厅堂后是楼梯间,两侧是三进的厢房,地面没有整平,也没有光面,是清一色高低不整却油亮亮的黑泥,少人去的角落,还淡淡地铺陈着一层新绿的青苔。房子四周顺屋檐都用砖砌了规整的排水沟,引流汇集到屋前的青石路上。左边头一间是厨房也算是客厅,柴禾堆、灶台、炉炕、水缸都是用砖砌成、水泥抹面的,灶台上一口大锅,靠墙处是用红纸写就的灶神牌位。灶火堆上方,一条长铁索从楼上穿过楼板吊下来,上面挂着些熏制的腊味,下面是一口吊锅。平时外婆只用炉炕烧煤球做饭,来客了才烧柴禾做大菜。也没有特别的会客点,炉炕上坐两个,灶台前蹲两个,餐桌前坐几个,站着闲聊也是有的,随意却不失热情。在外婆家,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晴天时,我们就和附近的小孩一起,在老屋外的打谷场上玩跳皮筋、打沙包、跳格子的游戏。下雨时,我和姐姐、外婆三人就坐在门口,看屋檐滴水,看青石路上溪涧汇流,聊着学校或村里的新鲜事,有时跟外婆埋怨起妈妈的唠叨罗嗦,外婆也只裂开那镶了两颗银牙的嘴淡淡地笑。 穿过楼梯间,打开后门就是外婆的菜园。夏秋交替的时节,时常能看到院墙头、房子上攀援着丝瓜、苦瓜的藤蔓,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总是常绿常新。菜园里靠路边的院墙内有一株不知什么年岁种下的梨树,枝桠向外伸展着,春天里梨花飘絮,秋日里结满麻褐色的果子,味道虽然酸涩,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已足够给我们几个毛孩打打牙祭、解解馋了。 楼上,我只去过两次,一次是陪外婆晾晒阔叶青菜做梅干菜用,还有一次是家里来了客人,外婆让我去楼上的酒坛里打酒。因为楼上厅堂里停放着老人用的寿材,我战战兢兢地打了酒回来,就再也不敢一人独自上楼了。外婆却抚着那船形的寿材说,这有什么好怕的,今后外婆“老”(俗语,死的讳称)了,睡在里面踏实呢!说着还絮叨着说起这木材的优劣和漆工的好歹。现在想来,那是庄户人家独有的对自然大地的亲近以及对生死轮回的坦然。 那次独自上楼的经历,却让我偶然间发现外婆家居然有很多我没见过的稀奇玩意:一双只有巴掌大的精美的绣花鞋,还有一部先进的手摇式电话机。外婆告诉我,绣花鞋是她为裹小脚的姐妹绣的,那小脚穿上绣花鞋自然好看,可是脱了鞋子却是驴蹄式的畸形,脚趾全挤在一堆,脚背拱得老高,着实可怜。外婆虽然三岁就到外公家当了童养媳,却被开明的外公家当作亲女儿来养的,小时候没裹脚,八十多岁的人了,还打理着几垄菜地,除了膝关节不适外,身体还算硬朗。说起那部电话机,外婆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当时我们是大户人家,对面又是村里的榨油坊,为便于工作,乡里的公社就设在我家,最值钱的就这一部电话了,县里很多老干部都在我们家借住过。可是后来变化快,不搞大跃进,却搞起了文化大革命,亏得那些老住户,我们家才没被打成地主,给排了个富农阶级……”多少年过去了,如今的老虎坳已经铲平了,开辟成了工业园区,外婆的老屋也式微了,只是那部电话机或许还在原地静静地躺着,无声地见证着这人世间的流转变迁吧。 除了陪外婆做饭、唠嗑外,我和姐姐每日早晚都要去井边挑水。从外婆家出门,绕过榨油坊就到了水井边。那口井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从井口看得出,是用大方块的石板砖砌成,外沿略高于地面,用于防止污水倒流进井里,圆柱形的井壁上是一层厚厚的如絮状的苔藓水草,只有水面以上还看得出砖块的模糊分界,水是澄澈透明的,偶有小虾在水草间穿梭。临水面有个方形的口子,将水引到外面略低些的水洼池里,水池又有一条略宽略矮的墩边,供村里的女人们在墩边捣衣、洗菜。水满溢出来,就漫过这条矮墩缓缓地流到更低一些的池塘,三个水域自然而然地划分了用水的功能区,井水只用来喝和挑回家用,水洼池用来洗菜、洗衣,池塘里的水只能用来洗拖把了。村里的老人说,这井是村里的灵泉,天干地旱的时节,哪怕池塘里的泥都干裂了,这口井也仅仅是水位下降,却不曾干涸过。来井边打水的人都很自觉,桶沿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即使在路上蹭到了泥沙,也会先在水洼地里涤净了才到井口打水。清晨,天还没大亮,就会有三三两两的农家女在井口忙碌开来,挑水、浣衣、洗菜,嘴里还不忘讨论些诸如“谁家迎了新媳妇,谁家又抱了胖孙子”的家长里短,于是,新的一天就在这嘈杂而鲜活中拉开了序幕。 外婆笃信佛教,并不懂得什么佛教理论,却对佛事的敬仪虔诚得出神入化。上香前洗脸、净手,夏日里还要更换长衣长裤才能敬香,她说穿短衣裤袒露胳膊是对佛的不敬,还说七月半过鬼节烧的纸钱,一定要家中男丁打的才有用。每年的除夕夜,她都要守岁,拖着我们聊天聊到半夜,再让我们搀扶着她,带着早早准备好的供品,到刘家伯公庙里上新年的头一柱香。外公去世后,有一次她在厅堂上香时摔一跤,非说是外公变成蝴蝶要带她走的,闹腾了好些天,后来说外公托梦给她要她好好地,她才不再妄语、安心过活。从此,外婆更是把烧香当成了头等大事来做,一直笃信外公就陪在她身边,每日餐前的焚香祷告,其实就是她与外公说的悄悄话,逢年过节时,外婆总是念叨着,就红了眼眶、悲从中来。十年后,外婆追随外公仙去,合葬一窟,这是后话。 记得陪外婆过第一个周末时,我和姐姐准备周日傍晚早点吃完晚餐就骑车回县城的,外婆却一再挽留,还说准备周一早上五点钟起床做早餐,给我们吃了上学,耽误不了上课。我和姐姐看着外婆略带混浊的眼里那殷切的期盼,实在不忍心拂她的意,就留了下来,却一夜无话。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外婆就忙碌开来,又是煎鸡蛋又是下面条,然后催着我们起床吃早餐赶路回学校,骑出去好远,还仍然能看到外婆拄着拐杖,站在路边的梨树下,远远地张望着。从此,我和姐姐心照不宣,不再强调周日回县城,宁愿选择周一赶早上学。慢慢地我才知道,那一晚的留下,虽然于她于我们都劳心费力,却让我深深体味到外婆是那么依恋亲情的温暖、害怕寒夜的孤单…… 现如今,外婆已经仙逝十年,我依然时常在梦里见到她的音容,或坐在高椅上,或站在梨树下,慈祥地望着我浅浅地笑,身后的背景永远是那幢老屋、那口古井……(贺丽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