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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母亲之二《墓地的沉思》 那天下班下得特别早，我提前开车回家，路又顺道，于是，心里竟然萌生出一些哀思来，不由得有种去母亲坟上去看看的冲动。 十四公里的二环线，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小雨依然绵绵不绝，车驶过二环线，经书院路就到了金盆岭墓地陵园，往右一拐驶进了两边肃穆的松树小道，车停在公墓休息区一隅，四周死一般寂静，只有一个人坐在车上静听雨滴敲打着车窗的玻璃声。在这样一种环境和心境下，自然地便牵动出几许思念、几许哀愁，思绪不由地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来。此刻，心情别是一番滋味，还有什么比在此时的雨中寻访一种亲情更有意义的呢？ 稍等了一个时辰，雨慢慢停了，从车上下来，路过密密麻麻的坟墓群，再爬上一个五十米小坡就到了父亲母亲的墓地前，越过两级台阶，就看到了隐映在松柏中父母的墓碑，两个麻石雕刻的小狮子依然真诚的守护在阁楼式合葬碑墓前，这种墓式，不仅能使人感到在缅怀时既能领悟到传统礼仪的庄重，又能感受生命的尊严；既能寻求精神寄托，又能审视人生的价值。让逝者无憾、生者欣慰。此时，我想用手机拍一个完整的墓碑照，只好蹲在地上，将残枝枯叶轻轻挪开，像是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一段难忘情殇，将母亲的音容笑貌、智识、妙曼、宽容拓现在我眼前。 须臾，已是雨过天晴，阳光与寒风结为了朋友，蓝天中泛起了朵朵长条块白云，墓地周围的松树、樟树呈现出满目的翠绿，我伫立墓 前，久久的凝视着已褪色的墓志铭，满坡哀思与尘埃，不禁神思恍惚，浮想联翩。再看墓碑中母亲、父亲年轻时的照片，泪水就情不自禁的涌出眼眶，心念成伤。虽然姊妹之间也年年要来扫墓几次，但我一个人到母亲坟前独自凭吊却还是第一次。 那日一人仓足成行，未带香烛，倒也省去了一些形式，但向母亲倾诉是我来此地的主要目的。我深深的低着头、双手合掌默默地跪拜在坟墓前用灵魂与母亲对语；逝人以去，尘埃落定，怀旧之哀，溅落了一地的忧伤。环顾四周，竟是满目的千里孤坟，终究还是无语话凄凉！ 多少次，我对母亲的那种万千牵绊，真是梦碎无声，心碎无痕，唯有今天泪雨飘进往事里，现就依然痛彻心扉，但却还是没有放声哭泣！平日里嘴上很少说起母亲的事，但是心里从未放下对母亲的那份深爱和追忆。特别是我结婚有了女儿后，那一刻起，人仿佛是成熟了许多，过去点点滴滴的许多往事，涌动其中，挤压在心里，留下了许多刻骨铭心的痕迹。 站在坟头，亲情在孤独中，人的尊严有时也会丧失干净。妈妈走了，她去往天堂！从那一刻起，我再也不是一个有妈的孩子，犹如一夜间从温馨走进孤独，我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老人，由一个有妈时代走向另一个没妈的时代。父母在，我生尚有来处。父母逝，余生只剩归途。妈妈在时‘上有老’是一种自豪，妈妈没了‘亲不待’是一种彻骨的痛。再不能唤妈妈了，才感到从未有过的空虚和飘渺。妈妈在时不觉得‘儿子’的称谓是一种荣耀，妈妈没了，才知道这辈子儿子已经做到头了。 年少时的不谙世事，把无数的时间都交给了虚妄的幻想；十岁时的顽皮、淘气，二十几岁时太张扬，以为与众不同就是有个性，言行常常失之浅薄；三十几岁时孩子小家务多，日日被琐碎填满，内心时常充满焦虑，经历了无数个周而复始的日日夜夜，才发现，原来母亲是多么的不容易。 母爱，是一个摇篮，培养自己摇曳繁茂，母亲的心里永远是平凡深邃，有母亲的岁月里是如此的让我感动。 记得年少时，由于我非常顽皮，下课后，我爬上宿舍与传染病医院的围墙，结果被围墙上布满玻璃的渣片扎在手腕上，深可见骨，鲜血直流，我被吓坏了，同伴急忙告诉我家里，母亲见状，赶忙叫上第一次上门的大姐夫，匆匆赶往医院清洗伤口、缝线、打破伤风针。回家后，母亲没有一句责怪我的话，帮我擦洗手背、铺上被褥让我躺进去，并在一旁轻轻的安慰我说；‘不要紧，你莫怕，不能进生水，过几天就会好。’好像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是她做错了什么似的。其实，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平日管教我们姊妹是非常严厉的，这次出事是怕我受惊，同时也担心伤口的恢复，所以没有说一句重话，母爱之细，爱子如命可见一斑。 许多年后，大姐夫回忆那件事时说；他第一次到我家就被我淘气闯祸的‘创举’所‘震撼’，足见我小时候调皮捣蛋的程度。 我的母亲是一个有知识、心思细腻，坚强伟大、乐观从容、教子有方的人。那时，生活虽然平凡，但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故事发生；日子虽然普通，但每一段路上都能看到不同的风景。母亲是我生活中永远的呵护的神。她曾经给预我温润通透的滋养，让我读懂了爱，读懂了生活，更读懂了自己的内心。从而使我不再艰涩，不再乏味，不再焦灼，在有母亲的日子里，欢喜自生，继而就有了绵绵不断的感动。 读初中时，因为讲究家庭成分出身，我的成绩很一般，人难免就有些自卑感，此时性格也变得内向起来，母亲发现后总是鼓励我，并且偷偷地到学校去找我的班主任沟通，后来，我的成绩也慢慢有所提升，不久又入了红卫兵、当了班干部，一路笙歌，顿时自信心重拾。 当时，还满以为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而达到的，其实不然，其中原 委也是多年后听母亲说起，我才知晓。从这一事件中可见母亲的用心良苦。我想，没有无私的，自我牺牲的母爱的帮助，孩子的心灵将是一片荒漠。许多小事涓涓道来，母亲虽做的不惊天动地，但对我来说是震心撼地。想起这些，‘母爱真是一种巨大的火焰’，正如高尔基所说：世界上的一切光荣和骄傲，都来自母亲。 时间扫过荒芜的思想，将尘土和顽石堆成一座墓碑。我静静的站在坟头上远望，仍不见母亲的复活。寒风卷起割着我的脸面，眼泪不由簌簌而下滴在无际的空旷中，稍许便隐匿起来。只有几株大树的荫蔽，让我感受到母亲睡眠的那座普通坟墓所升腾出来的攫摄人心的力量。 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我以前的事，就想进了文革中所发生的那些事，其实，我父母亲过去一直都比较辉煌，她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却赶上了那个极其动荡的阶级斗争的年代，故而一路更显坎坷，岁月过的极为艰难。文革一开始，我家父亲被关在工厂猪舍里几年，紧接 着单位造反派闯进我家里翻箱倒柜，抄走了家里全部值钱的被褥、衣服和一些贵重物品，再后来，父亲又被停发了工资，每个月只有仅能供他生活的十元钱。当时，我家有四姊妹，大姐姐下放农村、三个要读书，家里开销全部靠我母亲一个人的工资收入，生活非常拮据。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久，母亲也同样‘享受’了父亲单位一样的‘政治待遇’。那个时候我们姊妹像寄人篱下似的，只得忍声吞气，敢怒不敢言，连大家闺秀出身的母亲也只能把她那秀外慧中的品质和傲人的骨气深深隐藏在心里，而不把她内向的恐惧和担忧显现在我们姊妹面前，总是以一种平淡不惊的态度周旋在险恶的政治环境中，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偷偷的躲在弯角里抹几把泪。之所以这样做，为的是不影响我们的情绪，因为那时我们还尚小。 曾经在母亲身上发生的一件非常惊愕的事，是我若干年后在饭局中从邻居口中扯淡那里才听到的，它使我非常震惊！文化大革命时期， 每当节日或重大纪念活动时，都会要举行游行、文艺节目表演，而我母亲单位所处的位置是当时最好的观赏点，因为母亲做人友善，一遇机会她总是想办法邀请邻居小孩去她单位那里观看游行表演，在节日喜庆的氛围里，我和邻居小孩们怀着兴高采烈的喜悦，在母亲单位的办公室的窗户中观看广场外面的表演，此时，我这个邻居突然要‘小解’便从楼道去了趟厕所，他突然看见我母亲胸前挂了块牌子，上面写了‘某某地主婆’和一些人格侮辱性语言，穿一身搞卫生很脏的衣服满面蓬垢的在打扫厕所和楼道，全然没有了她平日里雍容大雅的模样。他说；‘他当时真不敢相信，’一个很有优雅气质的女人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他真的感到非常惊呀和不可思议。这件事他一直深深的埋在他心里，从没对我说起过，那天是扯谈正扯到这里，才‘旧事重提’。 说真的，五十多年了，我对此事闻所未闻，也从未听起母亲说过，更不知道曾经在母亲身上发生过这样一件屈辱的事情，如果不是我这个邻居说出来，恐怕至今仍然无人知晓。母亲啊！您为了含辛茹苦养育了我们四姐弟，竭尽全力经营着这个可怜的家，一生忍辱负重，经历着莫大的屈辱，挖个带刺的深坑，把你自己悲惨屈辱的故事埋葬的这么深，这么痛，叫我们做儿女怎么安心呀！ 女人固然是脆弱的，但母亲却是坚强的。我想，从这一事件里推开去想，那个年代，母亲一生中恐怕远远还不止忍受了这些屈辱和伤害，但是她把这些屈辱和伤害一个人默默扛着永不说出，都让它随风飘去，母亲啊，您是一本翻不尽的大书；母亲啊，您是座看不尽的远山。 如果说人权和人性被扭曲和颠倒冒出难以计数的悲惨世界，那么文革的浩劫留下来的则是许多血淋淋的灵魂。悲痛欲绝的人却不敢表示出来，表示出来意味着更大的灾难，这是一个时代的痛心的逻辑。 而我母亲在哪个年代里表现出来的忍让、不屈真是一部曲折离奇丰富多彩的大书，足够我一辈子阅读，一辈子学习。 冬至的下午分外寒冷，麓山巅峰也吞噬了短暂的几抹余晖，极目远眺，幕色渐浓。此刻，远远近近的群墓中有着莫名激荡的回声。母亲深埋泉下泥销骨，我依仍寄坟头鬓满霜。 强忍着收尽泪水和思绪，再次跪拜母亲坟，目光凝视在母亲那张依稀辩认的照片上，想起母亲一生似幸福非幸福地平凡的活过了终生， 眼框似乎在瞬间又湿润起来，当许许多多都已逝过，当许许多多都已凋尽，我对自己说：别伤心，因为在此地，我听到了一种最美丽的声音，那便是母亲的呼唤；她用眼神默默告诉我：不必追。母爱永远会伴随在我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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