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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鹿相，你等等！”（相：长工的称谓）黑夜的河滩里，天上的星光惨惨淡淡的，稀稀疏疏的没有几颗。黑娃停下来。
“你就这个样子，走了？”
一前一后两个人截住了黑娃，这是黑娃在将军寨的东家郭举人的俩远房侄儿。黑娃明白，今儿黑怕是要走不脱了。后背一脚，前胸一拳，黑娃被前后夹击。惨淡的星光落在身边的大河，随了水波的细纹一晃一晃的。黑娃抬手一拳砸在面前人的嘴角，回身一脚踢到背后人的下档，两声“哎哟”之后，黑娃消失在黑暗底下欢畅涌动的渭河里了。黑娃游过渭河，一直向西，不停向西走，直到天亮，也没觉得安全。“狗日的，要老子命来了！这哈，互不相欠，老子走了！”黑娃也不晓得走了多久，反正越远越好！
“我说鹿相，你这娃啥都好，干活不惜力，又勤快，我喜欢！但就一点不好。”
“啥？”黑娃不明白。
黑娃的新东家姓黄，都叫他黄老五。不是大啥财东，是个粗鲁的庄稼汉，不过是靠着辛苦肯干一亩半亩地置下了些地产。
这黄老五也不惜力，起早贪黑地和黑娃一块儿干活，也不偷懒耍滑。就是太刻薄了，多大的雨也得下地，说啥下雨凉快，干活不热；多大的太阳也得下地，说啥锄下的野草一根也活不了。反正黑娃去了多久就干了多少天，早上天不亮起床晚上黑透地回屋。累点苦点，黑娃不说啥，关键那吃食，跟上一家那是没法比，上顿下顿见不着麦面，净是些杂粮。杂粮也就算了，那黑豆磨的面蒸下的馍，黑不溜秋的像他家黑狗拉下的一坨屎还带着苦味。豌豆磨粉蒸下的馍满口钻不说，还净放屁。这黄老五还津津乐道的。
“鹿相，你闻下，豌豆馍生下的屁一点也不臭，还带着股子香，麦面锅盔生下的屁那才叫一个臭！”黄老五言毕，一个响屁蹦出来，黑娃不觉也接二连三直放屁。两个人换来换去的放屁，屁起屁落，黄老五自己也笑了。
更要命的是，黄老五每顿饭完，必须舔碗，黑娃每每见他舔碗，心里恶心得不行，后来学乖了，风卷残云的赶在黄老五舔碗之前，撤离战场。
这一日，黑娃几下喝完包谷粥，正要起身，黄老五敲他的碗，发话了。
黑娃见东家说他有一点不好，以为做错了事，又坐下来。
“把碗舔了！”黄老五拿筷子敲黑娃的碗，里头有一星星包谷糊糊黏在碗底。
“打小就没舔过碗，我家再穷也没舔过。”
“不会就学，一学就会，我来教你！”
黄老五伸出他又长又肥厚的舌头沿着碗的内沿一溜转过去，再一溜反转过来，那过程就跟抹桌布抹下桌上的赃物，碗里一点包谷渣渣也不剩下，比狗都舔得干净！那嘴里还吧嗒吧嗒的，一伸舌头连带嘴角的糊糊都卷进嘴里去了。
黑娃一阵恶心，飞身出门，哇了两声没吐出来。透过窗户，黄老五正抱起黑娃的碗，舔了一下又舔一下，看了看，满意地放下，嘟囔了一句：“浪费粮食！”
黑娃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第二天早上，黑娃背上他从白鹿原出来就戴在身上的褡裢，一个月的工钱也没要，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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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4 09:52:03
发表于 2022-1-24 13:09: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