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洞半日游

牛老伍

佛洞半日游

▪  牛老伍

     

   那年，宁乡发现一个溶洞，周君力邀朋友们一游。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好啊，好啊！”朋友小不点话最多，他爱游山玩水，热烈响应。
  “这山，不算高，没有神仙；这水，不算深，也没有龙王。”周君答。
  “那还要去？”我说。
  “要去，要去的。刚开发，纯天然，人工斧琢的痕迹就少，没人文历史？我作领队兼导游，自然就有人文、有历史了。”
  犹豫。我想，新景点取名“千佛”，或欲沾点仙气，或想染点佛性，无非是想要弄个卖点而已,湖南不在中国喀斯特地貌分布的范围内，就算是有那么几个洞，肯定也精彩不到哪里去，加上没有历史的沉淀，人文的积累，是不值得一游的，特别是去过桂林七星岩以后，再去其他溶洞，真就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味了，后来才发现那次却成了记忆里时间最短又兴趣盎然的一次旅行。
  当时我觉得，景点一般，只做陪游，但对周君要做导游我倒充满兴趣，他是朋友圈公认的秀才，是当地某文化公司的老板兼首席设计师，没有一定文化底蕴和专业素养，是难以胜任的。有周君极力推荐和邀请，盛情难却，且去吧！好在不远，车程不到一小时，说走就走。

*

  一路上，周君边开车边介绍：“虽然是一次即兴游玩，我还是事先给诸位做点旅游攻略，来点背景材料。千佛洞地处黄材镇崔坪乡，东靠长沙，邻靖港古镇、铜官窑遗址；西通涟源，濒千年密印禅寺；北接桃江、洞庭湖，通茶马古道，是沩山、回龙山山脉交界的地方。”
  “啧，啧，周总开始上地理课了。”众人七嘴八舌说道。
  对此行期望值并不高的我调侃道：“你的意思是说名景环绕，这洞必然‘青出于蓝’咯？”
  有意用词青出于蓝，就是想说，难道这新景点出自于精彩纷呈的怀抱，还能和它们比肩，甚至胜过不成？明显有揶揄意味。周君不以为意，继续给大家滔滔不绝讲周边的名胜的故事和那些古迹的来龙去脉，虽然大家多有知晓，但在周君半白话半古语的串连加工下，仍然津津有味，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

  时值盛夏，打开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打量四周，差不多已是山顶，山清水秀，鸟叫蝉鸣，溪流潺潺而下。源头，巨石嶙峋，有一湾清澈碧透的泉塘半掩着山洞，洞口正吐着似烟似雾的凉气，上方岩石上刻着苍劲有力的三个朱红大字：“千佛洞”。
  这就是号称距今3亿6千万年前形成的溶洞？门口看上去其貌不扬，字上油漆似乎刚新鲜出炉没多久，一点也没有被时间斑驳的痕迹，怎么也找不出沧桑、古老的样子。看得出，这里的开发刚刚开始，几乎周边没有什么配套设施，景点正是边开放边建设中。
  一叶划子，刚好容下我们五人，船夫就是本地村民，村集体征了这山开发旅游，他们就成了工作人员，驾船做起了临时导游。船夫告诉我们，门口这水塘，叫“洗心池”。我想，去礼佛拜仙，定是要沐浴了心灵，洗尽了铅华，素面朝拜。
  “洗”却尘埃后，小船从窄小的洞口划了进来。波光涟漪，凉风习习，千奇百怪的石头迎面而过，顿时觉得通体舒泰，倍感轻松，好像尘世所有的纷纷扰扰即刻被冲洗得一干二净，立刻便脱了胎，换了骨，有了飘飘欲仙的感觉，心旷神怡。
  沿途，船夫的解说，近乎背书：“这山叫石龙山，这洞原叫石龙洞，又叫十三洞。目前已探明的洞长达23千米，洞内原始的石钟乳、石笋、石柱千姿百态，阴河、瀑布暗洞横生，奇景迭出，大多还在开发中。”
  小舟缓缓前行，水波慢慢后退，水面渐宽，洞中静谧，头顶乱石隐约，不时滴下水珠，叮咚作响，偶尔滴到脸上，滴在手上，滴进脖子里，一股冰凉，浸澈心底，心扉无它，通透。我想，船夫大约不是凡人，是来渡我们的，会是一时半会儿的仙缘，还是会从此顿悟？
  竟自遐想，船过了第一洞，到彼岸。船夫强调，景点试营业，尚在开发，一切围栏闸口千万不要翻越，不要好奇探险。在约法三章中，我们便弃船向洞里进发。

*

  “瞧，快瞧，神仙，神仙在开会呢！”小不点从来没有去过溶洞，看到五颜六色灯光下的石钟乳千姿百态，酷似各色人物，不由惊叫起来。
  “佛曰‘相由心生，境由心转’，施主渐入佳境了，这才刚刚开始。”这时周君开始充任起导游的角色了。我不由佩服他张口而来的佛语，可理解成多重意思，不由赞道：“极对，极对！依老衲看来，这儿却像忠义堂。”
  不是吗，正面看那端坐着似玉皇的，侧面看活脱脱就是举杯的宋江了，仔细点，这儿不是拿板斧的李逵吗？那里还有提哨棍的武松呢。小不点不同意了：“啥武松啊，贫僧看来明明是擎棒的孙悟空。”
  注目，这不是悟空探路是什么？众人哄堂大笑，这施主、老衲、贫僧的，一个个倒都成出家的和尚了，跟随的导游也忍不住乐了。
  周君接着说，坊传某年某月，禅宗开山鼻祖南天竺菩提达摩的第八代弟子灵佑，游方宁乡，见此地有佛缘，便在这洞里面壁多年，后来才在沩山修建了密印寺。
  “这么说，此洞是密印寺的发源地啦？”我见船夫也听得入迷，怕是这话要考证起来，有无凭据就难说了。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认真了，就讲不下去了。”周君笑答。
  往里走，洞渐狭小，我们排成单行，小心穿行。石花、石幔、石珍珠、石珊瑚就在面前，伸手能抚，少刻，便豁然开朗，别有洞天，洞中有洞。
  周君说：“瞧左边那个洞口，”大家注目细看，石壁好像是有洞口模样，却被封了。“是从里面封堵的。这个洞口是往常德方向去的，晋太元中，桃花源被渔人发现后，陶渊明前来考察，写下千古文章。桃花源人怕被俗世污染，遂从里封闭，不复出焉，与外人隔绝，只留下现在常德那个叫‘桃花源’的地方迷惑世人。”
  船夫听得口瞪目呆，似乎是要说“我的导游词可没有这一节呀？”难怪路上周君要做铺垫，原来是要为现在“扯淡”埋下伏笔，端的就是《大话桃花源》了。周君姑妄说来，我却用心听之，寻思若我是化外之人，会不会也封了红尘俗念，去做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非文明人”呢？
  此刻，我算是知道了，所谓人文沉淀，无非是把稀奇物事或历史事件挂上勾来，编排的像那么回事。待会，且看周君如何现场发挥。

*

  继续。这一程，石笋或林立，或倒悬。看这片，如雨后春笋，瞧那块，犬牙交错，稍刻，阴河横路，水面清澈见底，水下石花参差，空中石乳玲珑，它们相映成趣。水滴从头顶石乳缝隙里渗透出来，或密或稀地落在水中，密时如骤雨打蕉叶，那声音就宛如琵琶逛奏《十面埋伏》；稀时便是疏雨滴梧桐，声音又成了古筝轻弹《平沙落雁》，最为吸引眼球的是一柱拔地而起，直指穹顶，柱尖依然承接着来自洞顶的水滴。导游说，亿万年来，这水就这么滴下，比格林威治时间还要标准，每秒一滴，不徐不疾，你不在或不在，它就在那里，我行我素。水里的矿物质（碳酸钙）就这样年增数毫地慢慢沉淀、堆积了起来。我游玩过一些溶洞，早见识了它的奇妙，再次看到这场景依然很震撼，似乎这就是典型的在“用时间换取空间”，水之神奇，不光只是水滴石穿，也有水滴成柱的了，荀子积跬步之妙在这里就得到了充分体现。
  周君指着石柱对大家说，这里也是千佛洞最精彩的地方之一。我问，此话怎讲？
  “这柱像不像一支毛笔？”
  “别说，这一提醒，确实像，不会是判官握的那支吧？”小不点悟性颇高，话也接得快。
  “孺子可教也，下回你就可成导游了。”周君笑着往下说，“是笔，却不来自阎罗殿，它是曾国藩、曾大人随身带的那支。”
  这次不只是导游，我们大家都惊讶得合不拢嘴来，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吸引了一大群游客，互不相识的。
  “听我慢慢道来，”周君慢条斯理地说：
  “这条阴河上通是靖港古镇，下游直达洞庭。公元1854年，曾国藩在靖港讨伐太平军大败，羞愧而投水，被随从章寿麟救起，这段经历成了曾大人一生心头最大的痛。人虽被救，随身物品尽数落水，毛笔便被阻在此间，成为镇洞之宝。至于曾国藩大战太平军，到底是屡战屡败，还是屡败屡战，兄弟们想知道的话，待会回去喝茶，听我下回分解。”
  瞧这临时编的导游词，时间、地点、人物都有了，情节与唐浩明那本《曾国藩》里描写的一般无二，饶你不信还不行。
  “那边又怎么说？”我得难难他，看周君得意的样子。
  那厢又是一洞，洞顶开了个天孔，一指阳光透射进来，像一把刺进黑暗的剑，风从洞口刮过，呜呜作响。
  “那边是回龙山，”周君不紧不慢，侃侃而谈：
  “回龙山是洞庭龙王的行宫别院。故事还得回到唐朝，当年，柳毅传书，老龙王胆小，对怎么救女儿三娘拿不定主意，夫人大悲，你听，呜咽声不断呢……”
  风，恰恰刮过天孔，呜呜不绝，这音效配得，绝了。
  “哭声惊动了在这洞里休息的一个人，不，一个龙王，火爆脾气的钱塘君。他是洞庭老龙的弟弟。钱塘君闻之大怒，化回龙形，口喷烈火，破洞而出，”周君指了指天孔，“就是从这里出去的，他崭了泾河孽龙，救回了三娘……”
  掌声，不由自主的掌声，来至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还有那些跟随的船夫导游们，此刻洞府中那些标牌、说明倒显得有一些苍白无趣和多余了。
　　 ……

  不知不觉，已遍历能够到达的洞府，周君说最后一节目是饮来自龙宫的琼浆玉液：“这水富含微量元素，有病治病，无病延寿。”言毕，掬一捧泉水，带头喝了，众人纷纷效仿，都说清冽回甘，好喝。小不点见状，趴在地上，便作牛饮。稍刻却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说：“我怎么喝出的是曾国藩，曾大人之沐浴的汤味来……”大家一愣，猛地哈哈大笑，有的竟然弯腰捧腹，这开怀的笑声回荡在古老寂静的溶洞里，久久不息……
  开发初期，景点无多，不到半日，我们就踏上回程了。路上，小不点问：“天衣无缝的解说，难道数千年的湖湘的人文、历史、神话就专为千佛洞发生的？”周君笑而不答。
  我想，这哪里是参观溶洞，分明是压缩版的湖湘半日游，洞中方半日，俗世数千年。周君的解说，让景物配合三湘四水的人文历史，丝丝入扣，又点到为止，并不觉得喧宾夺主，还给我们带来极大的想象空间，回味无穷，真是不虚此行。

2020年8月29日于长沙

香儿

“啧，啧，周总开始上地理课了。”众人七嘴八舌说道。

香儿

“洗”却尘埃后，小船从窄小的洞口划了进来。波光涟漪，凉风习习，千奇百怪的石头迎面而过，顿时觉得通体舒泰，倍感轻松，好像尘世所有的纷纷扰扰即刻被冲洗得一干二净，立刻便脱了胎，换了骨，有了飘飘欲仙的感觉，心旷神怡。

香儿

小舟缓缓前行，水波慢慢后退，水面渐宽，洞中静谧，头顶乱石隐约，不时滴下水珠，叮咚作响，偶尔滴到脸上，滴在手上，滴进脖子里，一股冰凉，浸澈心底，心扉无它，通透。

香儿

小不点不同意了：“啥武松啊，贫僧看来明明是擎棒的孙悟空。”
  注目，这不是悟空探路是什么？众人哄堂大笑，这施主、老衲、贫僧的，一个个倒都成出家的和尚了，跟随的导游也忍不住乐了。

香儿

待会，且看周君如何现场发挥。——会儿

香儿

这一程，石笋或林立，或倒悬。看这片，如雨后春笋，瞧那块，犬牙交错，稍刻，阴河横路，水面清澈见底，水下石花参差，空中石乳玲珑，它们相映成趣。水滴从头顶石乳缝隙里渗透出来，或密或稀地落在水中，密时如骤雨打蕉叶，那声音就宛如琵琶逛奏《十面埋伏》；稀时便是疏雨滴梧桐，声音又成了古筝轻弹《平沙落雁》，最为吸引眼球的是一柱拔地而起，直指穹顶，柱尖依然承接着来自洞顶的水滴。
如同身临其境

香儿

待会回去喝茶，听我下回分解。——会儿

香儿

“回龙山是洞庭龙王的行宫别院。故事还得回到唐朝，当年，柳毅传书，老龙王胆小，对怎么救女儿三娘拿不定主意，夫人大悲，你听，呜咽声不断呢……”
  风，恰恰刮过天孔，呜呜不绝，这音效配得，绝了。

香儿

小不点见状，趴在地上，便作牛饮。稍刻却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说：“我怎么喝出的是曾国藩，曾大人之沐浴的汤味来……”大家一愣，猛地哈哈大笑，有的竟然弯腰捧腹，这开怀的笑声回荡在古老寂静的溶洞里，久久不息……
哈哈哈

香儿

喜欢楼主的作品，每一篇都妙趣横生，忍俊不禁。

驼影润沙

文笔精到，老五兄的作品，读来轻松有趣！向老友问个好！

春云百香果

那年，宁乡发现一个溶洞，周君力邀朋友们一游。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好啊，好啊！”朋友小不点话最多，他爱游山玩水，热烈响应。
  “这山，不算高，没有神仙；这水，不算深，也没有龙王。”周君答。

单佳

时值盛夏，打开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打量四周，差不多已是山顶，山清水秀，鸟叫蝉鸣，溪流潺潺而下。源头，巨石嶙峋，有一湾清澈碧透的泉塘半掩着山洞，洞口正吐着似烟似雾的凉气，上方岩石上刻着苍劲有力的三个朱红大字：“千佛洞”。

单佳

不知不觉，已遍历能够到达的洞府，周君说最后一节目是饮来自龙宫的琼浆玉液：“这水富含微量元素，有病治病，无病延寿。”言毕，掬一捧泉水，带头喝了，众人纷纷效仿，都说清冽回甘，好喝。小不点见状，趴在地上，便作牛饮。稍刻却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说：“我怎么喝出的是曾国藩，曾大人之沐浴的汤味来……”大家一愣，猛地哈哈大笑，有的竟然弯腰捧腹，这开怀的笑声回荡在古老寂静的溶洞里，久久不息……

春云百香果

“那还要去？”我说。
  “要去，要去的。刚开发，纯天然，人工斧琢的痕迹就少，没人文历史？我作领队兼导游，自然就有人文、有历史了。”

单佳

欣赏老师才情，祝创作愉快！

春云百香果

犹豫。我想，新景点取名“千佛”，或欲沾点仙气，或想染点佛性，无非是想要弄个卖点而已,湖南不在中国喀斯特地貌分布的范围内，就算是有那么几个洞，肯定也精彩不到哪里去，加上没有历史的沉淀，人文的积累，是不值得一游的，特别是去过桂林七星岩以后，再去其他溶洞，真就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味了，后来才发现那次却成了记忆里时间最短又兴趣盎然的一次旅行。

春云百香果

对此行期望值并不高的我调侃道：“你的意思是说名景环绕，这洞必然‘青出于蓝’咯？”
  有意用词青出于蓝，就是想说，难道这新景点出自于精彩纷呈的怀抱，还能和它们比肩，甚至胜过不成？明显有揶揄意味。周君不以为意，继续给大家滔滔不绝讲周边的名胜的故事和那些古迹的来龙去脉，虽然大家多有知晓，但在周君半白话半古语的串连加工下，仍然津津有味，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春云百香果

往里走，洞渐狭小，我们排成单行，小心穿行。石花、石幔、石珍珠、石珊瑚就在面前，伸手能抚，少刻，便豁然开朗，别有洞天，洞中有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