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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秦勋 于 2020-10-12 21:36 编辑
我陪父亲喝杯酒 文/秦勋
父亲嗜酒如命，有事没事喝两口是他唯一爱好。一日三餐，可以无饭无菜，但绝不可无酒。他说：喝一口小酒啊，啥烦恼都忘了……。酒融入了他的生活，成了他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父亲爱喝酒，对酒的档次没有特别要求，但他最喜欢喝小作坊酿的包谷酒，他说，纯粮食酿的酒管饱，饿了喝几口可以当饭。正是这些包谷酒伴随父亲度过了无数艰苦岁月。 在那物资贫乏年代，酒没有现在这么多，大队的代销店酒供应不上，时常脱销，有一次家里请木匠师傅做家具，父亲安排我去代销店打酒吃中饭要招待师傅，去了代销店后售货员说没有了，我突发奇想，用打吊针输液完的空玻璃瓶在路边的水井里灌上冷水拿回去交差。可能是想喝酒想疯了，父亲趁干活休息的机会偷偷拿起酒瓶尝起酒来，一入口，不对劲，一把抓住我的手用木匠师傅夹尺使劲打我屁股，我杀猪般地嚎叫道：“酒卖完哒，我再不搞的！”幸亏木匠师傅解围，父亲才借势下台，不住地给木匠师傅道歉，说今儿酒喝不成了，改天加倍加补。 小作坊也可以拿包谷换酒，父亲也时常拿包谷去换，但是，在生活困难的年代，本来就不多的包谷要维持一家人吃饭，还要喂猪，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包谷用来换酒，而且换酒需要到五十里之外位于318国道边的一个叫冷水桥的酿酒作坊去。路途远，需要走两道悬崖路，过两道河，来回要一天，为能喝上酒，每次父亲总要邀上爷爷，还有几个同胞兄弟一起去换酒，记得一次下雨过后，父亲兄弟几人换酒回家路上，幺爹人小力单薄，脚没踩稳，摔了一跤，背篓里的酒壶滚出来掉在地上打破了，精贵的酒哗哗地流了出来，父亲顾不得摔倒在地的幺爹，连连招呼其他几个兄弟赶快趴下用嘴接酒喝，说浪费了可惜，大声斥责幺爹做事不稳重，搞得幺爹委屈得直掉泪。有时候实在没酒了，父亲总跑到爷爷那里蹭酒喝，爷爷是铁匠，求爷爷打农具的人常常捎些酒来，爷爷的酒怎么也喝不完。时间长了，爷爷也厌烦了，总和父亲争酒喝。父亲管不了这多，嬉皮笑脸地讨爷爷欢心，帮爷爷打大锤拉风箱等等，这样就有酒喝了。 父亲明白细水长流的道理，保证顿顿有酒喝，只好给自己定量，超量了，下次就不知道啥时候才有酒喝。只有逢年过节，来客添人才可以放开酒量喝酒。可以说能喝上一杯酒是父亲在精神世界里慰藉情感的一种无限寄托，是对向往美好生活而为之不断努力的强大动力。劳累之余的父亲，把酒喝得有滋有味，喝得痛快淋漓，父亲借酒释放自己的压力和苦痛，酒成了父亲劳动之余最好的慰藉。他用酒支撑着身体，支撑这个家。我深知他不仅是在喝酒，更是在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 在父亲并不传奇的一生中，他所经历的点点滴滴始终与酒有关。父亲曾得意地对人说，在最为关键时候，是酒帮他不少忙。 周边邻近的乡亲都说父亲是用几壶酒把母亲娶进门的，没顶多少代价。我也曾经问过父亲是否有这么回事，父亲总是嘿嘿地憨笑。直到有一次正月里去给舅舅外婆拜年，吃饭时，舅妈拿起酒瓶给我倒酒时，我连忙站起来说：“舅妈，我不怎么会喝酒啊！”舅妈打趣地笑着说：“你怎么没把你爸爸喝酒的艺学到啊！”坐在一旁的外婆意味深长地说道：“莫说起你爸爸了，当初你爸妈要结婚了，你妈第一次过你爸的门看场子后，回来给我讲了，你爸只有一间半偏屋，下雨漏水，天晴熏烟，田土远散不集中，山林又少，我是一万个不同意这门亲的，我委婉地请媒人给你爸爸传了话，但你的太嘎公也喜欢喝点酒，每次你爸来总少不了要和他喝上几杯，他们合得来。你太嘎公给我做工作，说你爸这人仗义，看远点，姑娘嫁给他不会受苦作难的。可能是你太嘎公出主意了，叫你爸爸提壶酒给我，并当着你妈你舅你小姨的面向我保证，说您姑娘嫁给我了，有我吃的，也有您姑娘吃的，我没的吃的，我也要有她吃的，我一定待他好。事情到了这份了我也只好同意。”此时我才确定乡亲们的话是真的。我安慰外婆说：“嘎嘎，您都看见了，我们做孙子的都也自食其力了，那些都已过去，您就放心好了。”外婆见我这么一说，也就满意地笑了。我终于明白我父母亲在做房子时，为什么外婆舅舅隔三差五地来看我们，每次来大包小包地带上许多的东西，在我家一忙活几天不走，是为了什么呢。在房子竣工那天，父亲一句话也没说，不停地喝酒，我第一次见他喝醉了。事后，他对我说：“我们欠你妈娘屋太多，你要记得好呢！” 记得一次农闲，父亲背山棕到榔坪集镇上去卖，顺便买一些日用品回来，少不了带上他的大塑料酒壶去打些酒回来。天黑了父亲满身疲倦地回来了，我迫不及待地从他背篓里往外倒东西。里面有我想了好久的字典，三角板尺子，还有给母亲买的雨鞋，外婆的皮背心，唯独那个酒壶是空荡荡的，我对父亲说：“你今天没打酒啊？”父亲淡淡地说：“酒卖完啦！”母亲悄悄地对我说：“我估计你爸钱不够打酒了，你没见他买了这些东西，哪有钱买酒哇！”我默默地走开了，第二天我一早拿着母亲给的钱打回一壶酒放在父亲的床头。父亲见了没说什么，望我笑了笑。但我感觉父亲那天干活格外带劲，走路也带风。父亲给我买的字典我用了许多年还在用，三角板尺子直到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才扔掉。 后来母亲先后生下我和妹妹，人逢喜事精神爽，父亲把喝酒也当作他表达心情的最好方式，逢人就说他命好，有儿有女。我和妹妹上学了，他总要在开学时给老师们捎上一些他自己舍不得喝的好酒，央求老师对我们严格一点。每次求人办事，他也总是以酒为头，用酒和人沟通，父亲认为，酒是接人处事最好的东西，有了酒，没有办不了的事。 父亲酒后话特别多，他和酒友们一起喝酒时，喜欢天南海北的吹牛侃山，瞎编胡扯，但不低级庸俗，绝对文明高雅。谈古论今，引经据典，讲得头头是道，说者忘形，听者入迷。我结婚时，父亲把喝酒水平发挥到极致，他那热情洋溢，开诚布公的表态发言，把女方亲戚说得舒舒服服的，把一场本不好办的婚事就那么轻松顺利地搞定了。我当时也在场，我事后问他 ，您平时能喝一斤酒的，怎么只喝了不到二两酒就对人家说已醉了，父亲笑而不答。 父亲喝酒海量，特别是父亲的几个同胞姊妹，连襟，他便会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豪迈！为表达真情，与志趣相投的人喝酒，父亲竟然是端大杯敬客人，说是我是东家，要起好头，才能尽兴，要舍命陪君子，但往往最后醉倒的都是父亲。父亲喝酒实在，喝酒不撒不漏，不含不吐也不作弊，喝完之后要把杯子倒过来给人看看才算完。到过我家做客的，都能体会父亲的爽直真诚、重情重义。父亲喝酒与人不同，酒瓶拿起不急着倒，拿着酒瓶眯着眼打量一番，使劲地摇晃几下，再慢慢地倒入透明玻璃杯中，然后端起杯子看上一下凑近鼻子闻闻才张开嘴咂一口，也不急于咽下，微皱眉头抿一会后咕噜一声下喉，叭咂着嘴巴吃口菜。 日子越过越好，酒的来源也多，就不再那么紧巴，父亲酒越喝越到位 ，父亲在酒的世界里陶醉不已。随着岁月流逝，年龄的增长，生活压力，劳作的苦累，父亲变得常常酗酒，因而误了许多事，酒后说话不着边际，得罪了不少人，为此经常遭到母亲的责怪和周围乡亲们的白眼。醉酒后的父亲，常常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口里一遍又一遍重复地说着话，总不肯躺下休息。母亲开始还能耐心地倾听，时间一长，只好用沉默作答。而父亲则不依，在他不停说话时，希望倾听者必须点头、微笑，随声附和。而这时我则成了他倾诉的对象。他会拉着我的手，打着酒嗝，醉眼迷离地注视着我：“你，好好学习，为爸争气。”“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有盼头了，你们姊妹两个，都要争气，长大一定要有出息。日子一定会比现在强的。”“唉，你妈在家不容易呀，你是老大，我不在家，一定要多帮她，听你妈的话，带好妹妹。……”话说到动情处，不曾轻易流泪的父亲，眼里闪着点点泪花。 这些酒后所吐的真言，伴随着我一天一天长大，使我早早懂得了父母操持生活的不易。酒醒后，父亲则又恢复了他的慈爱和干脆果决。 在父亲喝酒这事上，作为儿子的我始终持默许态度，毕竟父亲辛苦了一辈子喝点酒又算得了什么呢，是酒让他兴奋不已，是酒让他不断沉思，是酒帮他越过了一道道沟坎，是酒陪他坦然面对一个当家人应该面对的一切。只是在适当时候提醒一下他自我节制一下，但收效甚微，父亲依然我行我素地喝酒。 后来我长大外出了，常年在外打工，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每次回家都是急匆匆的，难得有时间与他交流，更别提和父亲一块喝杯酒。这些年，我心中有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找个时间和父亲一起喝杯酒。每次看见父亲鬓角增添的白发和微驼的后背，这种想法就越来越强烈，压抑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恰逢公司放假，时值父亲生日。我提前打电话给父亲说，我这次回来要和您喝一杯。父亲沉吟片刻，笑着说，难得你有这个心，要得，酒不要你准备，我自备好酒，你们回来个人就行了。母亲提前准备好了饭菜，到家后我们一家三口直接上桌吃饭了，坐在饭桌上的父亲看上去十分高兴，嘱咐我们吃这吃那，和他宝贝孙子逗着玩。母亲妻子匆匆吃过饭后继续忙家务，儿子惦记着他的动画片胡乱扒了几口跳下桌子跑去看电视了。桌上只剩下我们父子俩，我拿起酒瓶站起来走到父亲身边，红着脸对父亲说：“爸爸，今天是您生日，我给您倒杯酒吧！”迎着父亲投来的慈祥的目光我体会到那种久违的亲情，我心里激动不已，倒酒的手微微发抖，父亲看出我的心思，一个劲儿向我说：“够了够了”，他轻轻拉我的手招呼我挨着他坐下，不停地给我夹菜，柔柔地说：“儿啊，今儿我们爷俩坐在一起喝酒难得啊！我们是该好好聊聊呢”。其实我话比较少，平时也并不爱喝酒，可那天，也许是一种压力释放，也许是对酒的渴求，也许是觉得陪父亲喝杯酒实在难得，我豪气冲天地和父亲一连干了几杯，几杯酒下肚，我的话也多起来了。作为孩子，我应该是一个聆听者，父亲是主角。那天恰恰相反，平日健谈的父亲说话很少，一直是我在喋喋不休，我感到意外。我向父亲讲述着自己这些年在外的一切，谈自己的看法，谈事业的成败，谈家庭琐事，谈今后打算，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和艰辛。父亲一直静静地听着，几乎没有说一句话，我讲着自己的故事，他边听边喝他的酒。每一口都回味悠长，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父亲不停的点头表示肯定，顶多就是说，今天的酒喝的好，你喝多了。末了，父亲放下酒杯，重重地对我说：“自己的路要靠自己去走，任何人都帮不了你！我理解你，我和你一样也曾这样过，我不也过来了嘛！” 我承认我是在诉说自己的这些年来的辛苦，然而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辛苦奋斗的过程，我也明白父亲年轻时也和我一样，也有迷茫的时候，而走出迷茫困境还得靠自己。我举起酒杯：“爸爸，我们再喝一个，不说这些了，我们换个话题！”父亲说：“这就对啦！” 仔细想想，作为儿子，只是解决自己生活上的问题就已经有那么的抱怨，父亲老了，还在为我们这个家默默付出，他一生为了这个家所受到的委屈又找谁去抱怨呢？ 陪父亲喝杯酒，我觉得是我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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