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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星慧 于 2019-10-12 22:36 编辑
寻 觅 ——寻梦文学系列之一
·星 慧· “呜——” 一列火车向大西北飞行。 眼前掠过的，是一片片黑魆魆的戈壁滩，一道道绵延不尽的荒山脉。 谁也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谁也不明白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是个多么奇怪的人，甚至连我自已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清高、孤傲。我对社会的一切已是多么看透，一个愤世妒俗、桀骜不驯的青年，这便是我的写照。 孤独、徬徨，理想的破灭，前途的无望，使我感到人生的万分苦闷、惆怅。 我要去寻找一处世外桃源，寻找一个乌托邦之岛。可陶渊明不为我指路，莫尔不为我引道。我只好自寻蹊径。管它呢，南京站，五十元票子一掏，去了我大学半年的积蓄，一下子买上了开往乌鲁木齐的列车。挤上了铁罐似的车厢，钻过道，睡地板。沿途三拳两脚，蹬下车来。坐过了赵匡胤的龙亭，耍过了少林寺的拳脚，掠过了洛阳牡丹，大不屑地瞟了几眼白马寺的青面獠牙的四大金刚。又来到华山，在风雨中拜见了陈抟老祖，差一点从长空栈道上跃入天堂。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回到了人间，继续步着陈玄奘的后尘，往西天取经去了。 真道是九九八十一难。在商丘就碰上了几个不三不四的家伙，一路上挤眉弄眼，对我那点简陋的行装觊觎不休，结果我拿出拉兹当强盗头子的架势教训了他们一顿。其中一个，拿出足有半尺长刀柄的一把小刀，想想却又放下了。在郑州站，下车逗留时许，签票时，剩下五分钟就要开车，票房的一个胖家伙却不肯打开小窗，结果我推开门，他破口大骂起来，我一捞袖子，差点又和他干上一仗。可一想到这纯属时间的浪费，便狠啐了他一口，飞跑着到出站口，一副慌急的神情：“对不起，还有两分钟就要开车！”守门女人问都没问便放我进了站。过天桥，钻地道，气喘吁吁地跨上车厢，正好车轮咕咕地滚动起来。总算天不绝人，呸，那个胖家伙，真混账！ 列车转动着，老天给大地遮上了一块幕布，车灯便亮起了，照见在坐椅上东倒西歪的人们。站着受挤的人，无不把羡慕的眼光投向那些在长椅上心安理得睡觉的人们。终于，有人向横占着睡椅的人进攻了，占住睡椅的人跳起来，毫不示弱。车厢顿时成了一片斗骂的海洋。我冷眼旁注，真想上前教训那几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一顿。无奈刚想掣出孙悟空的金箍棒！便有一个无形的唐僧在我脑瓜里念起了紧箍儿咒：“少管闲事，少管闲事！”我悻悻挤到车门边，蹲下蜷着身打起了瞌睡，心里诅咒着：滚蛋吧，这群自私的魔鬼！ 更有一难，值得记叙：下得兰州站，忽有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厮围上来。其中一人，左手遮眼，作出要打喷嚏的样子，右手却向前探来。我出奇地望着他张大的口，不意却感到右上方袋口轻微触动了一下。一低眼，好快，放皮夹的袋口钮扣已被解开了。顿然我明白了这声东击西的鬼把戏，右手的行李并到左手，猛地当胸就是一拳，那小厮一个踉跄。“好小子，干得可漂亮！”我骂道，那小厮一楞神，其余的小厮都捞起袖子，见势不对，我大喊一声：“怎么样，要打吗？”周围的人纷纷围了上来，顿时小厮们一哄而散。哼，要不是我孤身一人，倒定要扭住一个交给民警了，算便宜了这些小子！ 看透了，我多么看透，从白塔山上看过了混浊的黄河水，我感到这社会也正象这黄河水一样，浑浊透了。多无聊，从兰州换上了143次始发车，我才算心安理得地按编号坐上了座位。 “呜——” 猛地一团漆黑，耳边呼呼的风声，这是进入隧道了。车灯亮了，昏黄、暗淡。 看了一天的祁连山，够了！ 又看了一日的天山，腻了！ 再望着那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哼，怨了！ 大西北，大西北，哪儿有我理想的寻觅，哪儿是我旅途的终结，哪儿才是我命运的归宿！ 北方天空亮着几颗星，北极星竟是老高，仙后在地平线上跳舞。 我累了，也倦了。望着茫茫的夜色，一阵感情潮水般地冲动，我呜呜地哭出声来。 我多么想念起了家哩！家，故乡的家，我只有到此刻才感到了她的温暖亲切。呵，我这个喝长江水长大的孩子，这时才感到家乡是多么清纯、可爱。那绿色的原野，湿润的空气，清洌的河水，那慈爱我的老父母，更有那可爱的，我却永远不能爱上了的姑娘…… 我哭了，哭得多么伤心！ “同志，您怎么了？” 有人轻轻地推了推我。 我慌忙擦去眼泪，抬头看，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正站在我的身边，和善地望着我。 “你有些不舒服吧？来，喝点水。”她提起水壶，把我桌上的茶杯加满。又轻轻地点点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喊我一声，我就在这个车厢。” “谢谢。”我喃喃地说着，她这番和蔼的话语，亲切的微笑，把我悲哀的心情冲淡些许。她给旅客倒完水，返身从我身边走过，又投给我微微一笑。 我打开窗户，让一股清凉的夜风透进来，心情也仿佛好受多了。 我心头升起了一种温暖的感情。呵，人世间也有着这等热情友爱，却被我遗忘殆尽了。于是，那旅途中也得到过的种种友爱、帮助，也不再被我刚才的颓伤心理所压抑了。我记起了那孟源旅社，两位谦和的山东大汉不顾满身汗水让我首先洗浴；华山脚下，一位好心的工人为我引路；登山途中，一位热情活泼的少女和她当教师的妈妈，与我结伴而行，沿途互相照料，相处得多么和睦；华清旅社，服务员热心照料，休息得多么舒适。呵，人性中毕竟也有着种种善良的美德！…… 我一阵心动，不由悄悄打量着坐在车厢门口值班室的那位女服务员。蓝色的铁路制服，蓝制帽下，衬着一张明净白皙的脸。一双晶亮的眼睛，制帽下露出一绺淡淡的刘海。令人觉得那样地娴雅。片刻，她便站起身，拿起一个拖把打扫起车厢来。 行李架上挂着一本旅客意见薄，正好随着列车的行进轻微地簸动着。我随手摘下来翻看着。嗬，足足记去了大半个本子。奇怪，以往我记得在各处看到的意见薄，总不过是寥寥几张写着字，而且绝多的是一些批语话打油诗之类的。在我早先还是个毛小伙的时候，我就干过这样的事：在一些服务态度不好的地方，总爱恶作剧似地给它几句打油诗。——可我此刻看着这本意见薄，楞住了：四面八方的旅客，留下了各种各样的字迹，赞扬这个车厢的服务员热情周到，不辞劳苦为旅客服务的种种事迹。我注意到，旅客赞扬最多的是其中的1384号服务员。我心里一动。这是谁呢？ 拖把施到了我身边，我注意地看着，胸前的红证章，清晰地印着1384号几个字样，是她，我心里一热，更是仔细盯注她了。蓝制帽下面两只烫卷辫梢的小辫在一晃一晃的。我感到很不过意，轻声道：“这儿我来吧。”“不用。”她露出和蔼的一笑，拖了过去。 忽然，后面座位上响起了小孩的哭声，她连忙赶来了。一问，小孩病了。她摸了摸小孩发烫的额，赶紧道：“我去找医生。”不一会儿，广播里便响起了一个亲切的声音：“请大家注意，5号车厢有个小孩病了，旅客中哪位是医生的，请到5号车厢。”片刻，她就领着一位女医生走了进来。 亲眼目睹着这番场景，我激动了。此刻，我心中是多么清晰明朗。一股潮水般地冲动，我眼睛又湿了。呵，就象在无边的沙漠上发现了一块绿洲一样。人性还在，我终于还看到了人性中的真、善、美，我的心境大为震动。呵，在我看到社会种种丑恶现象，感到遗憾、心寒之后，我来到一片明净的山谷，发现了这点点闪光的金子。我心里多么宽慰！我蓦地明白我仿佛已经寻觅到了什么，——呵，我又有了重新振作生活的勇气。 列车向前飞驰着，我的心，飞向了远方。呵，前面不远就是乌鲁木齐了，我还要寻觅什么呢？我将去白杨沟的天然牧场，欣赏南疆的秀丽风光；我将踏进哈萨克牧民的帐棚，接受他们好客的诚意；我将和那披着绿纱巾的维吾尔少女翩翩起舞，骑着马儿牧羊；我还将踏上明珠般的天池，和那王母娘娘共享蟠桃宴的美餐；我并在那瑶池亲手栽下一颗菩提树，看着它开花、结果…… 最后，我的思绪忽然凝滞了。十四世纪文艺复兴大师薄伽丘所宣传的：“幸福在人间”的意旨在我脑海里化成了“美在人间”，化成了1384号服务员和蔼可亲的面容。…… 列车飞动着。 拟稿于1982年5月29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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