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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蓝色天堂 于 2019-6-30 10:23 编辑
《最后的日记》系列之三 文/吴焕宰
2018年10月4日,星期四,农历八月二十五,阳光灿烂的日子。 十月一号回的乡下老家,十一国庆节期间,上海到老家原本三个半小时车程,却足足走了六个多小时,但跟好多堵在路上十几个小时的人比起来,算是很幸运了。 秋高气爽的日子,寒意已经很足了,微风里满满都是冬天的信息,吹在身上有点冷飕飕的。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 老婆好长时间没回老家了,自从1号回来,2、3号已经连搞了两天卫生,今天也不例外,继续搞了一早晨卫生。她总喜欢家里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这是她的喜好,却是我的灾难,她看我闲着就难受,总喜欢指挥我做着做那,而我又总觉得一切安好就好,别的都不重要。所以她做事也井井有条,也总能赚到钱,我却日子过得乱七八糟,老是赚不到钱,还时时赔本。 时近中午,我不得不叫停她的辛勤劳作。 这个节日期间,除看看母亲,和陪家人出来走走,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去探望一位即将逝去的不很老的老人。 老人与我同村,他是发小的父亲,从小看着我们长大,在那困难艰苦温饱不济的年代,我们在他家不知蹭了多少顿饭食。当年发小父亲是生产队长,一把干农活的好手,我们几个要好的发小家庭,就数他家有余粮,日子过得舒坦些,也数他家待人最客气,能容人,也能理解人。只要我们去发小家玩,发小父母俩总是笑眯眯的,从来没有不欢迎的时候,并且总拿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来招待我们。 发小父母是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善良也最善解人意的父母之一。他们从来不正面批评我们,也不说我们坏话,背后也不对我们议长议短。有时我们明知道做错事了,心里内疚着,他们总能贴心的找到理由为我们排解,安慰我们,只要我们知道错了,以后改了就好了,那种善意的宽容,让人暖心。在他们眼里,我们是一群永远不会做错事,听话聪明讨人喜欢的好孩子。他们对我们能力和为人的信任,是我们最大的宽慰与动力。每次去发小家坐坐,临走时,总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 六年前,发小的父亲得了肝癌,用进口药打了封闭,整整六年,平平安安的走过了六个年头,老人还不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总以为自家身体很棒,绝症与自己无关。他坚信自己的病能好起来,美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呢。子女都有了出息,孙子孙女也渐渐长大了,在各地求学读书,劳累了一辈子,该歇下来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但两个月前癌症突然转移复发了,这种病复发了也就等于生命的终结,我已去看了他两次,一次比一次脱了人形。 得到消息,第一次去看他,人已送回了乡下老家,虽然无比的憔悴和疲惫,说话有气无力,一脸蜡黄蜡黄的样子。一看到那张蜡黄蜡黄的脸,心里就特别难受,我已看到太多这种脸色的人在眼前慢慢逝去。看他时,正躺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身下垫着软垫子,但还能勉强坐起来跟我们聊聊家常,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装笑,洁白牙齿这时候与蜡黄蜡黄的脸色相映衬,让人更是心里发冷。而他用力拉开嘴角的那种笑,笑得让人心酸。家人还没有告诉他得了什么绝症,只告诉他得了高血压,胃病什么的,需要吃药静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所以,他看有人来看他,就尽量有礼貌的坐起身来迎接客人,还要陪我们说几句笑话,也好证明自己真的没得什么大病,好让大家放心。 他就是这样一个谦虚和善的不是很老的76岁老人,万事总能为别人着想着,和善谦虚包容着,他越是这样,大家越是十分的难舍难过,越是心疼。为什么好人都不长命呢,还受病痛的折磨?是不是真的像佛陀所说:人生轮回,每世来到世上是来还业债的,或者是来讨债的,还完了业债或讨回了债,就该转世为人了?但这样短暂的人生论回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个星期前我又去看了他一次,此时,他已经改躺在里屋的一张小床上,很难自己再坐起身来。他脸色已变成焦黄,像烤过火了的煎饼,躺在那里,吃力地喘着气,胸部一起一伏,呼吸好像成了他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但如此艰难,奄奄一息的样子,连睁眼都感到吃力。看到我们来探望,还是想露出洁白的牙齿装一脸的笑,很艰难很艰难那种,勉强拉动嘴角,想装出笑的模样,但最终还是没笑成功。皮包骨头,有气无力,坐立艰难,谁的心里都明白,我估计此时他心里也应该明白,所剩时日,已经不多了。 静静的看着他,陪他有一句没一句东拉西扯的聊,心里难免升起一丝伤痛与悲凉。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一种小小的疾病,能把一个慈祥和善的人折磨成这样,而最亲近的人们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昔日鲜活的生命从他身体里一丝丝悄悄地溜走,看着他在死亡线上艰难无为的挣扎,大家却束手无策,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无所作为,这是一件多么悲哀而痛苦的事呢? 自从自己经历了父亲的生老病死,我对生死有了清晰的感知,父亲走了,我是长子,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人生已无退路。死神是不会放过任何人的,不管你善良还是可恶,只要它盯上你,怎么求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前几年,同学加好友的父亲,也是得这种相似的病走的。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躺在医院里,日复一日,大家就这样无奈的看着他慢慢消瘦,消瘦得脱了人形,再慢慢的坚持等待,等待坚持,就这样也只能这样,慢慢的看着他在死亡线上坚持挣扎,挣扎坚持,艰难地呼吸着医院里每一口陈旧得发臭的空气,慢慢的慢慢的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静静死在了亲人们面前,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们为逝去的人悲痛地送行,火化后为他举行最后的隆重告别仪式,最后让他长眠在青山绿水间安息,做完这一切,就好像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觉得自己也突然真正长大了,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大人。人生也便再无归途,只有去处。 就像一盆鲜活的花草,芳香过后,便看着它们慢慢枯萎,慢慢消亡,最后回归到大自然,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清理干净它曾留下的痕迹,让它彻底从你的生活里消失。 人,岂是一盆花草所能比拟?但人,跟花草又有何不同呢?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六年了,长眠在青山绿水间安息,他老人家一生悬壶济世,救人于危难,积善修德,并与世无争,但83岁那年突然发生了心肌梗死,在大家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悄悄一声不响地走了,虽然到现在还让人心痛和不甘,但这几年陆陆续续送走的老人多了,见他们在病痛中折磨和挣扎的模样,想想父亲在这样不知不觉中的离去,省却了病魔的折磨与痛苦,对父亲本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他老人家自己一生修来的最深福报。每年清明去父亲墓前祭拜缅怀,慢慢的也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了。人毕竟是要死的,你能奈何? 或许,这就是我们所有人最后也是最好的归宿吧。 我们驱车来到人民医院,九楼肿瘤病区,最西边的病房。病房里发小不在,只有他母亲和二个妹妹陪护着。老人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张大着嘴,能动的,只见他的胸部在一起一伏,以最大的能力呼吸着病房里带消毒药水气味的发臭空气,皮包骨头,干瘪的躯体,蜡黄中带白灰色的脸,像一具失去了生命很久很久的木乃伊。微弱的心跳,和医疗仪表上波动跳跃的曲线,才知道他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平静,平静得让家人们还抱着生还的希望。 熬着日子,数着时辰,看着分分秒秒,坚持等待,等待坚持,一家人在这种要命的等待中已经坚持了二个多月,筋疲力尽,疲累紧张,个个面容憔悴,在煎熬中等待着生命最后的时刻到来。相士看面相断人凶吉,为什么如此准确,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忧愁与喜悦,总是在两种不同的环境中煎熬与活脱脱出来的。 我们静静的站着,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静静的站着,静静的看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些什么。羸弱瘦小的发小母亲紧紧拉着我的手,像拉着一根稻草,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她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我,嘴里嘟哝着:“年纪太轻了,再多活十年就好了,日子刚刚好过些,辛苦了一辈子,还没享几天福呢,就这样要走了。” 我相信她这句话在这几天肯定说了无数遍了,说给所有人听,不,她是说给她的上帝听的,她是耶稣教信徒,她坚信耶稣上帝的力量,她在为自己祈祷,也为自己心爱的丈夫祈祷,请求上帝的仁慈和帮助,但耶稣是外国人的上帝,没有学过中文汉语,或许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所以,上帝没有恩赐仁慈,无法也没法提供任何帮助。我深深感受到老太太那种彻彻底底的无助。 我们听懂也听到了她的求助,但也不能提供任何帮助,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跟那上帝一样,我们只能静静地看着,看着病魔在施虐,看着死神在狂欢,看着亲人们一脸无助和绝望的样子。我无法说一句话,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环视四周,是如此的恐惧与不安,阴森与可怕,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啃咬骨头的声音,好像听到有凄厉的惨叫声。在这炼狱般的医院里,麻木地感受这死亡气氛,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病房的,一句话都没说,没有告别,也没有劝慰,只是放手,放开孤独无助的老太太的手,让她继续面对这该死可恶的死神。我好像不该来,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妻子紧紧拉着我的手,陪伴着我,穿过这长长的走廊,默默地乘电梯下了九楼,走出医院,走出这闹盈盈的该死的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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