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桑丁的信件——月亮和稻谷之外的地方

安歌

给桑丁的信件——月亮和稻谷之外的地方

穿过紫色一针一针缝好的霞光，再淌过蓝色一勺一勺舀满的大地的酒窖，桑丁，如你在白桦树皮做的信纸之上看到的一样，此时此刻，我也正走在月亮和稻谷之外的地方。
如果上帝仁慈，他该把世界藏在一滴巨大的眼泪里，如是，方能保存它到恒久。然而，桑丁，这是多么无奈的悲哀，上帝忍着哭泣，总是忍着哭泣，不让泪水掉出来。在这条花与雾纠葛的山路上，世界已把它自己放逐到蛮荒了。
我右边三尺半的草丛里，有几株娇嫩的铃兰花，它们自由自在，在青色的风里撞着白色的钟。而其不远处的丁香，已经枯萎得如耄耋之年了。桑丁，我无法不再一次感叹——这是离上帝最近的地方，可是，它永远达不到上帝，它在抛弃自己之前早已把上帝抛弃了。它也被上帝恒久地抛弃了。
再往前走，是一片绿色与棕色相互浇灌的松林，金色而光滑的香脂的气息从我耳垂流到脖颈，并回来萦绕在我的鼻翼旁，活像风韵万分的女子，又带着些山鬼坐在仙牛上的吟唱声。这些香，我吮吸着，多么美妙，不含丝毫钢铁浑浊的呼吸。桑丁，你会以为真相也同样美妙绝伦吧。可是，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这都是比蝉翼还单薄的表象。初进入松树的宫殿中，每一滴香都饱含甘甜的热情，吻着你的肉体，甚至在飘逸的雾中也喃喃唤着你，试图拥抱你的灵魂。然而，当你真正进入松涛之中后，那无边无际的号角就吹响了，还有擂起的激烈的战鼓，还有嘶鸣的雄健的马匹，它们自四面八方纷纷冲向你，让你毫无办法，除了硬生生被撞碎或者撕裂。等到你终于碎了裂了，它们都显出酒足饭饱的模样，坐在懒洋洋的阳光里，一样懒洋洋地哼唱着温柔而遥远的歌谣，以此诉说着对你真诚的怜悯与无暇的疼爱。可，在这温柔之下，桑丁，你会与我一同感知到，那每一个音调都咄咄逼人，每一个字眼都冷酷无情，想要永远掐住你的脖子，最好连你的灵魂也燃成灰烬，以此提供一份它们继续茂盛生长的肥料。在这样的时刻，你就能够看清——此处，每一根松针都想掩埋掉另一根松针，每一阵风都想吞噬掉另一阵风，每一颗朝露都想刺破另一颗朝露。我不是松针，不是风，也不是朝露，只是一个偶然走进林子的过客，这或许是上帝对我最大的恩泽吧，尽管，未来与过去的我是多么渴望行走甚至永远行走在翠绿色的森林殿堂。
想进入这林子的最深处，为穿过这片永远不会生长稻谷的地方，我继续往前移着。我的浅蓝上衣和亚麻色裙子已经被彻底地撕破了，但撕破它的不是剑拔弩张的荆棘，而是那些仁慈又和蔼的草木们——像松树一样伟岸的树们，和像风铃草一样妩媚动人的花朵青草们。
葛藤缠绕着来往的生灵们，也包括我，以我们的眼泪来浇灌自身，并愈种植出新的自身的眼泪，可是，它终究是失败的，它的眼泪只是一个随时都会破灭的气泡，在滚烫的日光盟友的亲吻下随时破灭。还有几丛香茅，因为一只百灵鸟对其黄叶的叹息，生生用自己明晃晃的弯刀将它的双羽割破了，并将其滴落的猩红的鲜嫩的血暗暗吸入了青翠的喉咙。对我，其亦在我的脚踝出刺上了冰凉的印记，恰似白色的大海翻起的锯齿般的浪花，而这，桑丁，完全是由于我也看到了它的黄叶，亦想证明即使如此，茅草依旧拥有真正的芳香，它们绝不会都是狭隘、冷酷的。当然，结果我失败了。天上的白云经过，留下哀婉的祷告声。
不得不说，这仿佛是一个飘飞的梦，桑丁，我在梦里也轻盈地飘飞着。虽然，显而易见，这不是梦，这个世界也不是做梦的世界。这里没有干净得似琉璃一样的月亮，没有清冽似流水一样淌满大地的月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永远也不会有。这里只有阳光，饱满如稻穗的阳光，仿佛不是从太阳发出的沉重的金色的光芒，愈刺破所有睁着或闭着的眼睛。站在它里面，我就空空似一根没有竹节的竹子了。坐下来，而又可看到——这些巨大的阳光啊，它们本身就是光，可它们却又是如此地恐惧着光。萤火虫的灵魂早已变成碎片，星星，这里永远不会生长出星星，它们在胚胎之时就已被阳光杀死并吞噬了，连胎盘也被金色的身体煮着吃掉了。桑丁，你若在场，你会感受到它们的无与伦比的滚烫，这滚烫超过了世上存在与不存在的温暖，是滚烫得深入骨髓的冰凉，集体落在地上，还要纷纷弹回去，并在此生死的间隙，碎成一粒粒晶莹的米粒，就像你见过的我故乡的米粒。至于阳光腹中巨大的黑暗浪潮，我不知道你能否想象，而我，那是我暂时无法想象的，也不愿想象的——鬼魅一般的，扭动着青色的腰肢的黑色浪潮。虽然，这些我已然看到了。我宁愿未曾看到，就像我未曾来到这稻谷和月亮之外的地方一样。
桑丁，云雀站在栗树枝上叫了几声，底下的蒲公英哀戚地入睡了，并且永远入睡了。我也很想睡去，睡去，最好，永远不再醒来，或者，醒来后我已回到我的月亮地里了，稻穗沉沉，夜莺在唱着爱情。但毫无疑问，我不能睡去，我还要前行。我望望远处，那是一座巨大的山丘，或者说是山梁。它在滚烫的金黄里呈现出庄严的神情，活像一尊古希腊的雕塑。
我努力走近，走进，再爬上去，结果，桑丁，一如你想象，我的影子被抓住，抓紧，放进了坚硬如铁的高大的牢笼。然而，这样，我倒释然了，被锁住，仿佛就永恒地轻松了，任它们吃掉我或者把我埋掉，都是一种归宿。此刻，我可以静静给你描绘我的所见所闻了。我过去的一路，刻在我手臂上的我都讲给你了，而这高山顶上，又是一番模样了，虽然都打造着相似的滚烫而冰冷的魂魄。上帝的确抛弃了这里，多么悲哀的真相，又或者只是一场滑稽剧，等看完了，也就演完了。
最后，再同你说一说你爱的橡树和香樟吧，我留到最后，不是忘却了，而是不忍，抑或，我也习惯了的残忍，最致命的伤害给最后的存在。你的橡树们，都长着统治的獠牙，眼睛同太阳一起，在近处看去，发出的就是绿冷的光了，仿佛随时要把野草的血吸干。至于你心爱的香樟，它们在夕阳之中，用自己打造的斧子把自己的灵魂一片一片劈得无比地薄了，淌出的芬芬，也真正地接近浅薄了。
永恒的太阳坐在肉体和灵魂上空，吐着金色伤口，桑丁，我在最接近上帝的世界——永远无法到达上帝的世界——上帝已然抛弃的世界，这是月亮和稻谷之外的地方。

扶着灯盏的人

来信收到，勿念。我是绿色的森林
瞧，你在彩色里迷失，又在透明里重生
光是人间温暖的部分，是你的生长，也是浩荡秋风
我不是桑丁，我是收信的眼睛
不递镜子，递透过缝隙的
朗朗晴空

安歌

只影 发表于 2017-4-10 22:12
来信收到，勿念。我是绿色的森林
瞧，你在彩色里迷失，又在透明里重生
光是人间温暖的部分，是你的生长， ...

谢谢您。取山泉水煮茶以奉。某个世界，或者所有的世界，都有这样一处地方吧，敏感的人总是让针尖爬满灵魂。不过，一说出来就宁静了，什么都看过了，就什么都看透了，什么都放下了，也就什么也不失去了。镜子，是的，都是镜子，也都是影子。再谢，诚问您好。世上没有桑丁，只有我自己。=_=

邢君娥

桑丁是什么？

安歌

邢君娥 发表于 2017-4-13 19:33
桑丁是什么？

桑丁是杜撰出来的一个名字。遥问老师好

邓仲祥

欣赏佳作，遥祝问好！祝创作快乐！

安歌

邓仲祥 发表于 2017-4-15 19:12
欣赏佳作，遥祝问好！祝创作快乐！

谢谢您，捧草莓问好，遥祝您周末愉快

梁山好汉

欣赏佳作，遥祝春祺！

安歌

梁山好汉 发表于 2017-4-23 20:46
欣赏佳作，遥祝春祺！

谢谢老师，遥祝春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