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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圳的一段奇遇,使我对音乐有了更深的理解,对音乐人有了别样的崇敬。 那是一个深秋时节,临海而居的深圳,白天依旧有些炎热,晚上因受海风的湿润,才能体会到秋的凉意。掌灯时分,我照例散步在布吉石芽岭公园的环山人行道上。马路的一侧是万家灯火的鹏城街景,另一面则是绿树成萌的石芽岭公园,有几条山径直通山顶。 一天傍晚,当我正沿着一条两边灌木翠绿的山径向山顶徒步时,突然,隐约听到从半山腰中传来断断续续、例似喉鸣音的歌声。这歌声十分怪异,一会儿低沉得好像是用手托举喉结时才发出的喉鸣音,一会儿又好像是患有严重咽喉炎的病人、从充血水肿的咽喉部发出的嘶哑的鸭鸣声,伴着四周沙沙作响的树叶声,顿时使我毛骨悚然,心里感觉害怕起来。 我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是继续前行还是原路返回?我透过山径的路灯,一边侧耳细听,一边踮足朝发出声响的地方张望,感觉那声音是从山腰的一个歇脚亭里传出来的,凭着我从医几十年的经验,认定这怪声完全是人的声音。是谁,乘着夜幕在那里用如此怪异的声音唱歌呢?出于好奇,我壮着胆子,朝声音发出的地方寻去。 走近山腰的凉亭,只见一位头盖纱巾的女性,正一手扶着亭柱、一手托在前颈,倚山远眺,在倾力歌唱。听到有脚步声,她立刻停止了歌唱,转身向我张望,见我走近,用细弱沙哑的声音对我说:“对不起,吓着你了!” 我没有立即回答,借着灯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歌者:瘦弱的身躯,晚风一吹就好像要飘走一般;一双细手约占袖口的四分之一,看上去如同十来岁的孩童般大小;整个头部被纱巾盖得严严实实。我深深地呼了口气,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凭着职业的敏感,我预感到这应是一位患有严重咽喉部疾病的恶病质患者。只是让我不解的是,病得如此严重的身体,不在家里好好休养,为何晚上还一个人跑到这半山腰来练歌呢?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有些吃力地自我介绍说:“我患有晚期咽喉癌,半年前做了切除手术,现在仍在做化疗。” 我被她的坦诚所打动,主动自我介绍说:“我是一名医生,我知道你的病情和术后的状态,你可以掀去你的头巾,我不会害怕的。” 可能是听说我是医生,她主动向我靠近了两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掀开头巾。我突然明白自己过分了,女人天生是爱美的,她要保持熟悉她的人花样的记忆,不熟悉她的人美好的想像,她要呈现给世界美丽的容颜。我连忙对她说:“对不起!我不是因为好奇,而是认为我是一名医生,完全可以接受你现在的容貌,是我忽视了你的感受和自尊。” 也许是职业习惯,也许是出于同情,我立刻对眼前的歌者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与敬重。我快步上前搀扶着她皮包骨的身躯,在凉亭的围栏边坐下,主动向她讲述有关咽喉疾病的相关知识和注意事项,如何做好术后家庭食疗和生活起居应注意的事情。看得出来,我尽心的宣教、讲解与安慰,令她十分感动,我们一见如故地攀谈起来。 在交谈中,我知道她已经62岁了,原是广东省音乐学院的声乐教师,年轻时曾是广东有名的女高音歌唱家,40岁以后一边唱歌一边从事声乐教学工作。两年前不幸发现患有咽喉癌,就一直坚持放疗、化疗,可是疗效不佳,半年前不得已才做了切除手术。现在她的小半张脸的下颌,还有半边颈部、锁骨上窝的肌肉、淋巴结都被切除了,声带也只剩下二分之一。将近2个多月,她成了哑巴。医生都说她今生是无法歌唱了,可一生倔犟的她,就是不屈于命运的安排。她默默发誓:“我一定要早日学会说话,我一定要恢复歌唱。”可她白天又不敢出门,也不能在家中练习发声,于是,只好趁着暮色,来到这人迹稀少的石芽岭山上练习发音。近半年来,除了下大雨,她天天都来这里练声。 她告诉我:“刚开始练声时,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每用力喊一声,都伴随着咽喉部一阵撕裂的疼痛,有时由于用力不当还呛出鲜血。我当时好痛苦,好失望,但我不甘心啊!我天生就不服输、不信命,仍然坚持天天练习。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的我虽然再也唱不出从前美妙的歌声了,可我已可以正常与人交流。”她说:“我要继续锻炼,直到生命终止的那一天。” 我认真聆听着她不幸的遭遇,被她顽强的毅力、不屈不挠的精神,被她与命运抗争的雄心、与疾病作斗争的意志深深感动,顿时对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大姐肃然起敬。我怀着一颗无比崇敬的心,与大姐成了朋友,我们几乎天天在石芽岭公园里见面,我成了她后期治疗、护理的义务咨询员,练习唱歌时最真实的听众。 在深圳与她交往的两年时间里,每当我回想起自己坎坷的命运、生活的不公、创业的艰辛,她那瘦弱的身影便给了我无穷的力量,她那难听的歌声就令我鼓舞、振奋。 如今,我已回到故乡,离开她也多年了。然而,她与疾病抗争的顽强毅力,她珍爱生命的恒久信念,却时刻激励着我的心志;她用她那瘦弱的身躯,二分之一的喉咙,唱出的生命之歌,仍时常回响在我的耳旁,震撼着我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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