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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耿峻平 于 2016-10-20 13:43 编辑
老屋
老屋坐北向南,在老村沟边荒草纷披的土崖下。 因为没有院墙,从院前经过时,如果窑门大开着,便可以直直地看到摆在屋子中央的织布机,窑洞上空黑黢黢的浮梁,墙壁上一个亮晃晃的燕子窝。当然,也可以看到门后两侧靠墙放着的家具什物,一边是宽大的土炕、紧连的锅台、案板、面缸,另一边是黑油油的柜子、红堂堂的箱子、碌碡一样粗的水瓮,还有爷爷手编的比碌碡还粗的荆条粮囤,一个挨着一个。 另一孔窑洞的门和窗,被突兀的土崖遮挡着,从院前走过时,是看不见的。进门右手边,是厚实的土炕,土炕上头架着玉米棚。窑洞中间安着石磨子,旁边有个结结实实的面柜,磨子后边是牛圈,旁边是堆放饲草的拐窑,里面黑咕隆咚的。平常,这孔窑洞里,光线是十分昏暗的。倘是阴雨天,拐窑里就伸手不见五指,啥也看不清楚。 在东边的土崖下,还有一孔很小很小的窑洞,里面仅能容下一张床。顶上长长的深深的裂缝里,满满地塞着酸枣刺。如果跳起来,伸手可以摸到窑顶。那是我家的猪圈或者说猪窝。孩提时,村里来了一对外地逃难的年轻男女,女的好像叫杏儿,他们无处安身。我们把猪圈腾了,让他们搬了进去。里面支了一张床,门口砌了土炉子,安上了小锅,过起了小日子。那时,奶奶午饭打搅团,经常请她到家里吃饭。后来,他们走了,就再也没有见过。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儿时的老屋。 崖畔上长着两棵椿树,还有几拨儿酸枣树。每年初夏四月,院子里就淅沥淅沥落下缤纷的花朵来。酸枣花则和枣树花一样,像米粒,细细的,黄黄的。一到秋季,指甲盖大的酸枣,红艳艳的。秋风飒飒,红宝石或红玛瑙似的酸枣,就不经意间洒落下来。我和伙伴在院子里争着拾,抢着吃,味道酸甜酸甜的。那圆圆的酸枣核儿,可以说是我们最好的玩具,常常装满了衣兜,拿出来抓着玩儿。冬天里,村落有些空旷寥落。远近的树木光秃秃的。抬头看,崖头上的酸枣树上,麇集着一群麻雀。凛冽的寒风中,它们缩头耷脑,叽叽喳喳不停。爷爷说,那是麻雀在开会。它们觑着院子里没人,忽然间呼啦一下落到了猪食槽边,叽叽喳喳觅着食。一旦受到惊吓,又轰地一声飞走了,栖集在崖头的酸枣树上。不久,又飞下了院子。 我家门前街道高,院子低,窑脚底更低。遇上下大暴雨,院子里的水很容易涌进窑洞里。为了方便就地渗水,便在院子挖了一个碾盘大小的水坑。不承想,这水坑后来也真有了用场。有一年,爷爷带着哥哥去常宁骞家村看望他的结拜兄弟。回来时,哥哥背回了一对大鸭子。惹得伙伴们常来家里看。特别是大雨天或者雨后,两只鸭子就欢实得不得了,它们在水中自由自在,游来游去,时不时把头伸进水里,摇摆着,搜索着。雨后天晴,不几天,水池就慢慢地渗下去了。在这期间,家里的老母猪,大概是为了凉爽吧,有时就噗里噗通跳进水坑里,哼哼唧唧着,左翻一个身,右翻一个身,眨眼间就成了一个十足的泥抹猪。 水坑旁边有棵柿子树。开春了,冰雪解冻,土地变得松软起来。爷爷在水坑的位置撒了一把苘麻籽。不久,就密匝匝地长出一片繁茂泼辣的东西来。它们开叶散枝,一天比一天长得旺,一天比一天长得高,简直像一片燃烧的绿色的火焰,开出了一朵朵圆球状小黄花。我和伙伴们喜出望外,不知它是什么,竟围着它们指点着,谈论着,看起稀奇来。爷爷说,那是苘麻,它们成熟了,剥下皮来,可以搓成绳。也可以用一种叫“拨犟”的东西,捻成细麻绳子,纳鞋底。它的种子可以吃,油油的,爨爨的。我们总是吃得津津有味。于是,便看见阴雨天,爷爷奶奶常常坐在窑门口,仔细地剥着苘麻秆,或者用麻皮搓着粗绳,或者用“拨犟”捻着细绳子。柿子树最惹眼的时候,是在阴历九月以后。一片片霜叶红于二月花,悠悠然落下来。火红火红的柿子全露出来了,一嘟噜一嘟噜的,好像秋天璀璨夺目的盛宴。这时候,我最喜欢的长尾蓝鹊,总绽开美丽的翅膀,拖着长长的尾巴,叽里呱啦地大叫着,从村庄上空鱼贯而过。忽然,就倏地落在了院中的柿子树顶上,鹐着软蛋柿子吃起来。赶走了它们,我就哧溜哧溜地爬上了树,细细地寻找起那颗软蛋柿子来。 柿子树的西南方向是一块空地,爹用酸枣刺做篱笆圈了起来,成了我们家的菜园子。跟着时令,园子里适时种上了辣椒、黄瓜、萝卜、白菜等几样家常菜。我那时真是馋得要命。春天里,蒜苗刚刚长到一拃高,我就趁着奶奶不注意,偷偷地爬过茅房土墙,拔下来就馍吃。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偷吃黄瓜和辣椒。园子里,靠着篱笆墙,还长着一棵国光苹果树,每年的暮秋时节,我都会爬上树去摘苹果,一颗一颗,从树上撂下来,哥哥在树下用双手逮着,小心翼翼地装进布袋里。到了大年夜,一吃过晚饭,奶奶就打开箱子,拿出苹果分给我们,香味扑鼻,沁人心脾。除了这棵苹果树,园子里还有一棵庞大甚至可以说年老的花椒树。草儿刚刚探头,左邻右舍,大人娃娃,就三天两头,凑在我家的花椒树前,一边拉着家常里短,一边采摘着嫩嫩的椒叶。因为,初春的椒叶馍爨香爨香,是人人最爱吃的食物,家家户户都要做。圆圆的,白白的,亮亮的,就像每月十五晚上的月亮。不过,最难的要算采花椒了。树上到处都是尖尖的利刺,稍不留神,手背和指头就被刺破了,烧疼难忍。由于怕发霉,奶奶总是把采来的花椒及时晾在簸箕里、筛子里、面罗里。有年,不知咋回事,花椒树上起了虫子,特别是那种颜色翠绿翠绿,身子肥骨碌碌,叫做花椒虎天牛的害虫,最大的跟指头一样粗。它们趴在叶子上,爬在树枝上,这儿一条,那儿一条,横行无忌,肆意蠕动。有的竟然仿佛攀崖的运动员,拽着一根细丝,在阳光里,在树枝间,悠悠忽忽,肆无忌惮地荡起了秋千。看着它们,我就感到恶心,浑身起鸡皮疙瘩,远远地躲开。但仍然有胆大的伙伴,一个个捉了起来。有的用土块砸死了。有的捉来喂鸡了。有的捉来扔在地上,用脚踩了,啪的一下,溅出一股绿汁。 菜园里,也有洋姜和呱呱牛。奶奶还在篱笆下种出了葫芦。它攀援着酸枣刺,衣袂翩翩,袅袅娜娜,扯出了又冗长又缠绵的蔓。忙后,这些葫芦开出了小巧玲珑的白花。跟着,浓密的叶子间就垂下一个个翠绿的葫芦,在风里摇晃着。奶奶挑拣大葫芦摘下来,串起来挂在了窑门旁的阳光里。有时,她还把大葫芦从中间劈开,做成了舀水或舀面的瓢,送给了亲戚邻里。大丽花是娘从邻居家拿回块根种出来的。枝繁叶茂,旺火火的一大丛。秋后开花,虽然只有三两朵,但开得灿烂鲜艳,香气总是冉冉而来。最出奇的是,家里的母鸡下蛋时,都把窝选在了葫芦藤下,大丽花丛下。只要听见母鸡呱嗒呱嗒叫,准能从下面摸出温热的鸡蛋来。 最难忘的是,有一年初夏,奶奶在门前的阳光里经布,旁边坐着大姑娘小媳妇,正在扎花、纳鞋垫。我和小伙伴们在人堆里追逐嬉闹。家里的鸭子和一群鸡在沟边的粪堆上刨食。突然,一位名叫逮住的大叔路过门前,抓住那只公鸭的翅膀,提起来掂量了一下,顺手一扬。鸭子惊慌失措,嘎嘎嘎大叫着,飞向了门前空阔的深沟。我当时很不懂事,得理不让人,连跳带蹦,大哭大闹,弄得人们无法收场。 好在鸭子没有死。哥哥和娘爬下深沟,把它抱了回来。 岁月如白驹过隙。一眨眼,逮住叔已年逾古稀,我已近知天命之年,儿时的趣事已成笑话,老村已沧海桑田,连同老屋以及老屋的院落,不复存在。
我想了想,还是留下一点关于老屋的记忆,作为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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