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芋香
文/陈以忠
金秋佳节，回到阔别很久的家乡，划一只小木舟，穿行在迷宫一样的芋垛田沟中，沐浴着田沟里凉爽的风，到香芋田赏花闻香觅趣，看葱葱郁郁、随风摇曳的芋叶，一幕幕的童年往事在眼前浮现。
独特的“垛田”通风好、光照足，而且四面环水，极易浇灌又难有水渍，是龙香芋生长的最佳环境；“垛田”是由湖荡沼泽地堆积而成，富含多种微量元素，这样的土壤条件更是龙香芋生长的理想之地。那一个个黝黑肥沃土垛，好似键盘上凸起的键一样，有的是方方正正的，有的是与回车键一样不规则，还有像空格键那样长长的条坨，被连环的水沟包围着、隔离开，形成颇为壮观的绿色大键盘，在人们的巧手下，“敲出”一垛垛颇具家乡味道的香芋。
香芋是天南星科植物，俗称芋头、芋艿。株高1.2—1.5米，叶片深绿色，叶柄绿色，叶片与叶柄相连处有紫晕，母芋近圆球形，肉质白、粉而香，子芋呈椭圆形，肉质尤其粉、嫩。
香芋吃的是母芋，个体饱满品相好的仔芋要留着做种。香芋离不开水，从育苗、移栽直到收获之前，除了下雨外，天天都要浇水的。种植初期，每天必须“点浇”一次水，也就是用水斗子舀水，一棵一棵地浇，特别受宠的芋头，就悄然长出了希望的嫩叶，青翠的叶子一天大似一天；等到芋头梗叶长到一尺来高时，就要用水瓢来泼洒，很快就长得有小簸箕那么大。；到了七八月份的高温季节，每天更是得早晚浇上两次水，不能“忒忽”的，看那绿色叶面上溜着几颗葡萄般晶莹的圆水珠，艳阳下折射出五彩的光晕，在碧水萦绕的绿岛垛田间，莳弄那亭亭翠盖的芋头，感受着青苍芬芳的田园风光，真的好爽。
童年的盛夏，到香芋垛田干活，是我们争着抢着要做的事。清晨，父亲带领我们兴致勃勃地向香芋垛进发。用两根等长的细竹竿，在三分之一处用软布条系牢靠，制成一个搅採水草的大搅叉，一人撑船一人持搅叉，将竹叉插进茂密的水草里，夹紧后向同一个方向旋转，“鳗鱼草”就服服帖帖地缠绕在叉杆上了，顺势把缠满竹叉的水草拽到船上，只需半天功夫就可以装满船舱。鲜嫩的“鳗鱼草”运到芋头垛里，给正蓬勃生长的香芋，铺设一层厚厚的“鳗鱼草”保湿毯，既为香芋提供绿色能量，又能减缓蒸发而储蓄水分。干完活的我们迫不及待地跃入清幽幽的水里，美美地畅游一番，享受那特有的舒畅快意。
秋天在香芋“垛田”劳作颇有诗意，远处蓝天下芦苇随风摇曳，白绒绒的芦花频频点头，近旁香芋青叶下，用铁锹挖开，滚壮圆实的芋头，带着泥土芬芳便露了出来。阵阵秋风吹来，像母亲的手抚摸着脸庞，风里还带着新翻的泥土气息，氤氲着芋叶和茎汁的味儿，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
从芋垛田里刚挖回的粉嫩香芋仔，摘些肥硕的“大耳朵”扁豆角子，用新做的豆瓣酱，放几粒雪白的大蒜瓣，点缀在绿色的豆荚里，在老土灶的锅里焖上足够的时间，那特别的香气，早把“哈喇子”引出来了，夹一块糯糯滑滑的小香芋，放入嘴里留不住的，“哧溜”就溜进了胃，有时眼泪还会被“烫”出来的。“饱炫炫”的扁豆米子、“透鲜碧绿”的扁豆角子，“香喷喷”的软芋头，“稠糊糊”的“香芋卤”拌饭，直往肚里“游”，把肚子撑得“饱鼓鼓”的，打着纯天然的芋香饱嗝才肯“丢碗”。
芋头富含蛋白质、钙、磷、铁、钾、镁、钠、胡萝卜素、烟酸、维生素C、B族维生素、皂角甙等多种成分。其中所含的营养与热量可以替代谷物作为主食，而且食用后能够产生饱足感，可以帮助人们控制体重，所以说常吃芋头可瘦身。貌不惊人的芋头经过厨师们的巧手，魔术般变成了一道道令人垂涎的美味。蒸烹时的粉糯细腻、回味悠长，是最朴素和本真的芋香。香芋制作的食品口感细嫩、爽口、酥脆。既可做家常菜肴，如冰糖芋、排骨蒸芋头、芋头蛋糕、芋头扣肉、红烧芋头、香芋饼、香芋丸等，又能做各种各样的零食。
宋人陆游《闭户》诗中写道：“地炉枯叶夜煨芋，竹笕寒泉晨灌蔬”，都极力赞美了芋头的独特风味；令我特别难忘的要数小时候，把一个个小香芋放到锅膛的热灰烬里，一会儿炭火中的芋头就透出一股馋人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迫不及待地用掏灰耙把芋头掏出来，撕开黑皮，袅袅热气霎时弥散开来。蘸一点妈妈藏起来的白糖，神仙也羡煞！有时，干脆用细盐替代，一样清香可口，常常被姐姐弟弟们发现，因为一双黑手把自己的脸染花了，变成个狸花猫造型，早就把他们给逗乐了。
苏东坡也说芋头是“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普普通通的芋头，在文人笔下竟有这等诱惑力，可能凭的就是最质朴的香气吧。品尝香芋独特的滋味，就像在品尝一份宁静，一份在心底与自己独享的恬淡。那芋头的香就藏在淡淡的味儿当中，那芋头的甜也就含在这淡淡的香味当中，在口中慢慢地融化开来，渐渐地沁入心脾。
香芋那平淡的清香，我喜欢。没有花香的浓郁，没有果香的扑鼻，也没有其他佳肴的诱人，那弥散出的甜甜香味，令人陶醉，惹人回望，叫人常想。淡，原来是世上最浓的滋味，正是这种淡淡的味儿，让我再也无法把家乡的香芋忘怀！
香芋不起眼的质朴，我更喜欢。在那泥土里静默和无语的香芋，那种把阳光留给芋叶的豁达。它虽然没有苹果的红，没有芦笋的嫩，也没有西红柿如火似的张扬，只在那灰褐色粗糙的外表里面，包裹着洁白的心灵和丰富的内涵。
宁静如香芋的我，也在淡淡地思念着家乡那质朴的香芋，心里淡淡地久久甘甜着、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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