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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尽沧桑仍从容 ——读杨绛作品的点滴感受 黄祖悦 那不是一滴清水，也不是一泓浅浅的溪流，带着对山外的向往，总是掩不住叮叮咚咚好奇的声响，偶遇一点小小的岩石，就忍不住飞溅出欢快喜悦的浪花；那是一汪玉碧的深潭，无论轻风怎样地撩动，它也只是微微漾起波纹，不会掀起惊波骇浪。那是怎样的自信，沉着！那需要多么丰厚的积淀？有人说，这，就是涵养。 读杨绛先生的文章，让你深深体味的，就是这种感觉。 无论是对自然景物的着力描绘，还是对人物命运的深入挖掘，你都会感到，她在平静地给你讲述着她要讲述的东西，而且，讲述者不轻易带上自己的某种情绪。每一种书写似乎都含而不露，语言自然，流畅，没有半点的雕琢和渲染；而是让你在平静中思考，让你在理性中震颤！这种震颤，不会转瞬即逝，而是像陈年的米酒，恒久弥香—— 深邃的思想，常常融注在对一些常见事物的理解中。如她的《风》，她是这样开头的： 为什么天地这般复杂地把风约束在中间？硬的东西把它挡住，软的东西把它牵绕住。不管它怎样猛烈的吹；吹过遮天的山峰，洒脱缭绕的树林，扫过辽阔的海洋，终逃不到天地以外去。或者为此，风一辈子不能平静，和人的感情一样。 这里的风，就不仅仅是自然的风，而是追求自由、追求理想的一种思想的外化。这篇文章写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新的思想正在酝酿，而当时的局势无疑多方面制约着人们的行为。因此，作者首先看到的是把风“约束在中间”的天地。正因为风在努力地想改变些什么，它不甘于被约束，所以，它的内心“一辈子不能平静”。可是，最终，它却不能逃脱被束缚的命运，长期的挣扎中变得精疲力竭。 “未了，像盛怒到极点，不能再怒，化成恹恹的烦闷懊恼；像悲哀到极点，转成绵绵幽恨；狂欢到极点，变为凄凉；失望到极点，成了淡漠。风尽情闹到极点，也乏了。” 作者的内心，有怎样的挣扎呢？很明显，这种写景状物类的文章，她不是单纯写景，而是融入了对世事的思考。 类似的文章，还有《窗帘》： “隐约模糊中，才容许你做梦和想象。距离增添了神秘。看不见边际，变为没边没际的遥远与辽阔。云雾中的 山水，暗夜的星辰，希望中的 未来，高超的 理想，仰慕的名人，心许的“相知”，——隔着窗帘，惝怳迷离，可以产生无限美妙的想象。” 这里，她对看似普通的窗帘，绝不仅仅停留在对窗帘的描写上，而是从窗帘给人造成的这种审美视觉和层次，造成人与人之间的隔离的高度，“只要挂上一个窗帘，只要拉过那薄薄一层，便把别人家隔离在千万里以外了”，作者从小小的窗帘看出的是由它生出的距离的美感。 这两篇文章都可以看出当时的作者，同样有一颗不安的灵魂，有一颗追求自由的跳动的心。 如果说，那时的杨绛先生，虽然正是生命力蓬勃的最佳年龄，但她的感情已经是含而不露的了；那么，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的积淀更是丰富，深沉。因而她的作品，似乎更是让人在宁静中笑看花落花开。最见其功底的，还在于人物的描写。杨绛先生也很关注小人物的命运。她笔下的小人物，命运多舛，苦不堪言。然而，作者对她们的态度却相对温和，她也“哀其不幸”，却并不像鲁迅先生一样的“怒其不争”。 顺姐，就是这样一个特别鲜活的人物。《顺姐的“自由恋爱”》中，首先这个标题就给人留下悬念。然而，深入作品，你才惊奇地发现，这个“自由恋爱”的，不是大家闺秀，更不是追求个性解放的知识女性，恰恰是一个被大地主家侮辱和损害的使唤丫头。年仅１４岁、随母亲逃荒而来、不暗世事的她，被大地主家的少爷欺辱、霸占了，生了儿子、女儿，而她不仅没能因此得到应有的名份，连姨太太也没能做上，甚至连工钱都没有，她是一个终身的女奴。她没权利抚养自己的孩子，亲生孩子根本就不认她。而她，还靠做最苦的活、最脏的活赚钱养家。每天啃着冷馒头，却把挣到的钱，如数交给“姐姐”（当着面根本不敢这么叫）——这个家的真正的女主人。这样一个可悲的人，却以她和少爷是“自由恋爱”来求得自我安慰。多么可悲的命运！然而，她却靠自己的隐忍，支撑起了一个家，最终也赢得了亲生子女的认可。 对于这个人物的可悲命运，作者以平静的语气委委道来。正是这种平静的语气，写出了悲剧的深刻，像揭开一幅一幅的画面，层层拨开她的可悲的内核。顺姐甘心为奴，不仅没拿一分的工钱，还终身还不清自己生病欠下的债。从旧社会一路走来，经历了旧社会到新中国的各种运动和新时代的变革。时代几度变迁，而她的女奴身份却没改变，连大小姐也动辙随意对她打骂，她竟任劳任怨。顺姐的命运，可谓随着不同时代而跌宕起伏。讲述者语言平和，却更见主人公含泪的辛酸。“自由恋爱”的题目，更见其涵义深刻。 作者深切同情她的不幸遭遇。文中的“我”不断以实际行动来帮助她。当看到她那不足三块钱的存折，不仅帮她保管，还不时地多给她一点钱，让她存着，一直存到了七百多！因此，面对她对苦难的隐忍，对命运的逆来顺受，作者并没有对她批判和嘲讽，而是处处理解她的艰辛。 读着这些特别耐读的文字，你不仅会想，这需要多少丰厚的积淀！杨绛先生不仅饱读诗书，而且人生经历也极丰富。她出生于世纪前的富裕之家，是个典型的大小姐出身，嫁给心仪的王子，夫妻双宿双飞，相濡以沫，一起读书写作。个人情感上，她是个真正的富翁；然而，后来，她同样被红卫兵揪斗，在阅尽沧桑后，尤其是她的夫君钟舒先生先她而去，退尽人生的一切繁华，她却依然淡定，保持着自己的从容。这应该是源于她饱读诗书，涵养内心，“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该是怎样的优雅人生！ “她的作品很入世；她的为人很出世。”这是中山市作协主席郑万里先生对她人生的经典概括。看透人间百态，平静面对沧桑，也许，是她在踏遍坎坷后的智慧选择。 是的，她的作品，也仅是她厚重人生的点滴再现；而她阅尽沧桑仍从容的心境，则更见这位世纪老人内心的丰富和深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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