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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生,我还想做你的情人 康 梅 接到哥的电话,父亲已经整整两天没吃东西了。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我感到浑身无力,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我知道,自己还没有从三年前母亲突然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 尽管丈夫已经加足了油门,但我仍感觉到车子犹如蜗牛爬行。想当初,最疼我爱我的母亲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给我,就狠心的离我而去,使我在这一千多个日子里每每想起都痛不欲生。如果父亲再不等我,那我这辈子的罪孽就太过深重了。 走进家门,看见父亲正在熟睡,胳膊上还在输液,从房顶上垂下的输液瓶静静的吊在父亲的头顶,屋子里静得能听见液滴滴落的声音。哥坐在父亲的身旁愁眉苦脸。 闹腾了一早上,刚睡,先不要吵醒他。哥说。 但我最终没能忍住,轻轻地喊了两声爸。 还好,父亲立刻就醒了。他转过头,看着我,目光呆滞,嘴角抽动,喉咙里在滋滋发响,大半天,却没说上一个字来。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这两天,不管我们怎么喊他,爸都不理我们,就象不认识我们一样,怎么你一喊,爸就知道了呢?哥带着有些失落有些妒忌的语气说。 我知道。我在心里说。 三年前,因为我接受不了早上还和我通电话的母亲的突然去世,所以当送走母亲之后,我质问父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母亲病危的消息。父亲给我的理由是母亲的去世毫无征兆,并说母亲吃完午饭后,跟往常一样躺下休息,却没想到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就连他都没来得及和母亲说上一句话。也许是因为过分的悲痛冲昏了我的头脑,当时我根本就没相信父亲的话,坚信本就生病的母亲的突然离世,一定是父亲的一时疏忽造成的,而这,只是父亲怕我抱怨他而编的一个搪塞我的理由。因此,在母亲去世的这三年中,我把自己未能见母亲最后一面的过错全归结到父亲的身上,内心深处一直耿耿于怀。每次回家,听着父亲絮絮叨叨聊一些村子里面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时,我都爱理不理。后来,父亲似乎察觉了我对他的态度,慢慢也就聊的少了,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听我和哥聊天,偶尔会朝我笑笑。 直到有一天,我走进家门,看见父亲绻缩在沙发里已然入睡,尽管电视里还在大声的播着新闻,但父亲却浑然不觉。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眼前这个满头银发面容憔悴嘴角干瘪身体瘦小的老头儿,突然心里一抽。这就是我记恨着的父亲吗?这就是当年英俊潇洒伟岸挺拔的父亲吗?刹那间,我没有了恨父亲的一丝勇气,我也突然间明白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其实都是自己在自私的一意孤行,母亲的离世,怎么可能和父亲有半点关系? 父亲老了,父亲真的老了,在母亲去世后的这些日子里他老的比任何时候都快,谁又能理解他这段时候内心深处的孤独?当我正准备好好孝敬父亲,以弥补我这三年来对他的误解和亏欠时,父亲却悄无声息地没收了这个机会。 我拉着父亲的手轻轻地摇着,想让父亲告诉我他哪里不舒服,可父亲除过用眼睛瞪着我,再没有任何的表示。他连握一下我手的力气都没有,只用指甲一点一点的抓我。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便用手轻轻地蒙住父亲的眼睛,想让他用睡觉来缓解痛苦。可是,父亲似乎一点睡意都没有。就这样,我看着父亲,父亲看着我。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自己躺在父亲的怀里,惬意地享受着父亲给我挠痒痒。我眯缝着眼睛,偷看着父亲那一脸的认真下掩盖不住的慈爱目光,小小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这是我小时候经常发生的事。 不说话不要紧,你倒是吃点喝点啊。哥对父亲说。 可父亲依然用浑浊的目光看着我们,一言不发。突然,我看见了父亲眼角滴落了一颗泪珠。原来,父亲对于眼前的一切心里都是明白的。 我背过脸,任泪水肆意流淌。 夜幕降临,父亲的疼痛感明显加重,从那紧锁的眉头和抽搐的嘴角就知道他正在忍受着无法想象的煎熬,但父亲却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不间断的在父亲的额头滚落,掷地有声。而我,却束手无策。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感冒发烧,父亲背着我看完医生,回到家,他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这可是很奢侈的零食了。父亲剥了一颗喂到我的嘴里,一股幸福感顿时流遍我的全身,感冒也好了许多。我觉得父亲就是我一辈子的保护伞,有了父亲,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可是父亲啊,你现在的坚强就像一把利剑,不断地在刺着我早已滴血的心。我在心里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父亲能够熬过这一关。 就这样,我无能为力的陪了父亲整整一夜。 当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屋子里的时候,我突然感到父亲的手一点一点的开始变凉。我惶恐的将它按在我的脸上,想让我的脸来温暖它,但一切都是徒劳。 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的都来了。 看来,父亲是真熬不过这一关了。我想。 他们开始张罗着给父亲换衣服。看着父亲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我真不忍心让他们折腾我的父亲,我哭着喊着:你们能不能慢点穿啊?但他们没有一个人理我。 哥说,你真不懂事。 我不是不懂事,我是怕已经被病痛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父亲再承受不了丝毫的折腾。我在心里说。 看着父亲任由他们摆布,我泪如雨下。 想父亲的这一辈子,从教四十余年,也算得上是桃李满天下了。村子里的几代人都是父亲的学生,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务农的,说起父亲当年的教学,都会竖起大拇指。父亲心地善良,村子里谁家有困难,他都会义不容辞,因此,父亲的口碑在方圆百里一直很好。没想到今天,一生好强的父亲竟然自己连穿衣服都需要别人的帮忙。 终于,父亲的衣服穿好了。村子里的人都围坐在父亲身旁,脸色凝重。淳朴的村里人,无以为报父亲以前对他们的帮助,在父亲的弥留之际,他们只能以陪伴作为报答。 父亲的喘息一阵紧似一阵。人最可怕的不是生老病死,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亲人饱受着疾病的折磨却又无能为力的那种绝望。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我心里想让父亲快点上路,但内心却又万般不舍。矛盾的心理扭曲着我的灵魂,我感到自己的脸已变形。 在长出了一口气后,父亲终于离我们而去。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我仍然不能接受父亲去世的现实而放声痛哭。自此,我彻底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今后的路上有谁还会再倚门惦念? 阴阳先生来了,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他顾不上吃点喝点,就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围灵堂的师傅也来了,他没费多大功夫就围成了一个漂亮的灵堂,将父亲遮的严严实实,这样,前来吊唁的人就不会打扰到父亲。灵堂前面的桌子上摆满了献饭,有馒头,有水果,还有一只说是专为已去另一个世界的父亲引路而杀的大公鸡,用两根筷子支撑着站在桌子上,给原本就肃穆的氛围又平添了许多神秘色彩。香火也点起来了。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傻傻的在想:父亲若在天有灵,这会儿一定是坐在这烟雾缭绕的香火中间,慈祥的看着我们。 晚上,坐在草铺里,看着身边好似熟睡的父亲,我恍然如梦。忽然,我听见父亲说:都大半夜了,你怎么还不睡?从小到大,就你最不听话,也最让人操心。我急忙去寻找,但身边只有泪眼朦胧的哥哥,再回头,父亲依然睡在我的身旁。 院子里,木匠在赶着做棺木。叮叮当当的声响一阵接着一阵,心被揪的生疼。我多想让时间就此凝固,好让我就这样一直陪着父亲...... 天还是很快就亮了。离父亲启程的时辰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忙起来了,唯有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跪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被人们抬着装进了棺木,连同他的一生。 很快,在阴阳先生的口令下,人们抬起了我的父亲向墓地走去。我和哥哥走在父亲的前面,哥哥怀抱招魂幡,我使劲地撒着纸钱,生怕在这短短的一程中,父亲会受到虚无缥缈的委屈。 尽管我和哥哥都走得很慢,但墓地还是很快就到了。人们抬起装着父亲的棺木,放进了比它大不了多少的坟坑。阴阳先生在坟坑上面拉着一根红线,用一个圆盘左比划右比划,最后,他说了一句:这老人家睡得真安详。 当第一把土从哥的衣襟上撒向父亲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从此以后,父亲和我就彻彻底底阴阳相隔了。 眼前铁锹乱舞,但我什么也听不见。回过神时,面前已是一杯黄土,我知道下面就睡着我至亲至爱的父亲。这阴阳相隔的距离,难道就是一杯黄土的厚度吗? 人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如果真是这样,来生,我还想做你的情人。 父亲,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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