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

桉树林

父亲节快到了，这些天, 父亲的音容笑貌总出现在我的眼前，那过去的点点滴滴竟变得如此生动…。

我生长在四川著名的酒城。那儿山清水秀，两江环绕。而后汇聚为滚滚长江, 一泻千里, 向东流去, 直到融入天边… 。

我父母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当地的医学院工作。L市的医学院位于一座青山上，有着纯净的空气与大片的森林。教职员工们都分住在不同的家属区, 我们的家就在半山腰上。那是一幢有着青瓦的平房，共有八个单元房(有点像现在的城镇房)，房前屋后都是青石板地，一直延伸到山上与山下。当阳光从树缝中照过时，远远看去像颗颗镶嵌在绿色中的宝石。在我们这幢房子的上坡处还有一幢六户的平房。我们的邻居每家都有小孩，大都年龄相近。我和弟弟经常同小朋友一起玩耍。可以说，我们的童年是快活的，生活在如桃花源般的家园。

1972年的春天，我进入市内的一所小学上学。每天我和邻居的小朋友一起走过长长的石梯，往返于学校与家里。小学的生活新奇而有意义，我们每天做早操，认真学习,争做革命的接班人。终于有一天我穿上了白衬衣, 戴上了红领巾，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记得晚上回家后，全家是那么的高兴。父亲拍着我的肩，鼓励我要坚持好好学习，长大后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父亲与母亲就读于省城同一所医学院，父亲比母亲高两届。而他们的相遇完全是一个美丽的邂逅。母亲告诉我：那是母亲大一，放寒假的一天，母亲和几个女同学一起乘火车回家。她们有说有笑，分享各自新生活的趣事趣闻。这时几个小青年硬往她们座位上挤，并与她们发生了争执。后排的父亲听到后，立马起身来到她们座位前，为她们化解了一场尴尬。父亲胸前的校徽象一张通行证，让他们相识了。后来秀美的母亲与高大的父亲在校园再次相逢，并成就了一段美好的校园恋情。

说起父亲为何选择医学专业还有一段小故事呢。父亲本有着一个幸福的大家庭：我祖父母和6个兄弟姐妹，父亲在兄弟中排行最小。我祖父承接祖上产业，经营着一个瓷器店，而祖母全职负责家务。那时，父亲家在当地是一个令人羡慕的殷实家族！可惜，在父亲14岁那年，祖父不幸患上了痨病，咳血不止，不人便撒手人寰。我祖父的突然离去让一家人的生活陷入困境，父亲的几个兄弟也只好远走异乡，外出打工挣钱，艰难地维系着大家庭。青年丧父的父亲悲从心来，认识到生命是那么宝贵却又那么脆弱。假如有更多的名医良药，可以挽救像祖父那样的人，多少家庭可以免受生死离别之苦，那该多好啊！ 为着这个理想，父亲孜孜不倦，刻苦学习，终于成为一名优秀的学生。

高中一年级的暑假，父亲从县城到H 市看望他的哥哥。有一天，他们偶然路过H大学时，看到大学招生考试报名。父亲心里一动，想去试试，但又怕高中只学了一年，知识不够。他哥哥为了鼓励他，就告诉父亲：如果考上大学，就送他一块手表。那时父亲每天上学要步行二十里山路。为了能准时上学，父亲每天早早起床，然后一路小跑去上学。假如有一块表，可以自己掌握时间与充分应用时间， 生活一定会好很多。就这样，父亲提前参加了大学入学考试，凭着他踏实的功底，考入了医学院。

人常说慈母严父，而我印象中的父亲却总是那么温和，对我们更是厚爱有加。70年代初的四川，人民的生活比较艰苦,那时的物资也比较匮乏。记得那时粮食, 肉类和油类都是凭票供应。每逢有吃好的肉丝炒菜，父母总是让我和弟弟多吃点，好长身体。记忆中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每逢父亲值夜班，父亲都会从山下走几百梯回家，带回那碗香喷喷有着肉臊的小面。然后分给我和弟弟，让我们欢欢喜喜美食一顿。而父亲却只吃一个馒头，因为他告诉我们那是他最喜爱的食品。有一次父亲值班时，内电雷鸣，狂风暴雨不止，我和弟弟失望地想：父亲今晚不会给我们带好吃的小面了，正准备睡觉。没想到，雷刚停不久，父亲竟带着小面回来了! 今天，当我做母亲后，才真正明白了父亲对我们那份如山一样沉沉的爱！

父亲对病人们的大爱让我感动与钦佩！父亲是那种一旦树立了理想，就要坚定不移走下去的人。据母亲介绍，父亲在医学院读书时，学习十分刻苦，每门成绩都是全优。父亲毕业后就一直从事外科事业。那时的外科没有像今天分得这么细，父亲是从头到脚，一路做下。父亲精湛的医术在当地是晓有盛名，父亲用他双手和那把手术刀，把不少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那时候，我们家常常有被父亲治愈的病人来访。他们往往带着鸡蛋，鸡，鱼，肉等礼物要送给父亲，以感谢父亲的救命之恩，而父亲每次都是坚定而又礼貌地谢绝。难道父亲真有点不近人情吗？记得父亲多次告诉我们：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作为一名好医生，必须具有同情心和大爱之心，负有责任感与正义感！

父亲对事业有着执着的追求，完全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母亲说父亲是工作和病人第一，家庭第二，甚至在我出生的那时候父亲还在手术台上。那时父亲常常早出晚归，几乎天天做手术，而且常常值夜班。面对繁重的工作压力，父亲从未抱怨过，相反父亲每天都以巨大的热忱投入工作。只要父亲不值班的晚上，晚饭后父亲总是抽出几小时阅读专业书籍，专业文献和外文资料, 并认真做笔记。为了提高专业水平，父亲曾到北京人民医院进修，后来还远涉重洋到北美(美国和加拿大)公派进修学习，以求精益求精。父亲的钻研与求实，让他与团队们在国内早期就成功开展了肾脏移植手术。

1982年的秋天，我考入了父母曾就读的医学院。母亲因为要给新生上课，父亲当时正在上海参加学术年会，我和一名同校的女同学一起到省城上学。初到学校，又是刚离开父母和弟弟，我一时有点想家。父亲像是读透了我的思想，开完会先到学校看我。父亲鼓励我一定要静下心来，全心全意学习，珍惜这得之不易的机会。在大学的六年里，父亲的谆谆教诲一直激励我奋发上进。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了北京，后来又在北京安了家。离父母更远了，但父亲心里一直装着我们。父亲常常写信鼓励我们，让我们趁年轻要多加强学习，在工作中充实与丰富自己！后来，因为我先生到美国攻读博士学位，我辞退工作并随后来到了美国。对我来说，来美后的生活即是新鲜的又充满了挑战。我打算重新开始，申请进研究生院读书，父亲得知后十分高兴，鼓励我向着目标努力，路就在自己的脚下。大儿子出生后，我进入了硕士学习，在读博士期间，小儿子又出生了。回想那段时间，又要上学，又要做实验，还要照顾两个幼年的孩子，真是困难重重，常常觉得力不从心。好在我先生和父亲都特别理解与支持我，让我能够克服种种困难，超越自我并顺利毕业。

当我们的生活正慢慢趋于稳定，父亲却突然病倒了。由于长期超负荷工作，这次父亲病得很重，父亲被诊断为肝癌。治疗方案有两种：一是采用化疗的保守治疗，一是肝脏移植手术。身为资深的外科医生, 父亲深知肝脏移植手术的风险。当我匆匆赶回国时，见到瘦弱与刚强的父亲。父亲決意与死神作最后一博，坚持要做肝脏移植手术。可惜，这次父亲真的离我们远去了。那一年，父亲69岁，也正是他45周年的外科医生生涯！

父亲长眠在故乡那座苍山翠柏的山上，那儿是他一生为之奋斗的地方，有着他挚爱的淳朴善良的人们，故乡的山山水水将永远陪伴着他！父亲虽然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物质财富，但父亲的高风亮节影响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父亲是我们一生的良师益友，今天我终于可以告慰父亲：我们的大儿子刻苦努力，成绩优异，明年即将大学毕业。他已经在美国参加了医学院入学考试，准备继承我父亲的事业，作一名治病救人的好医生！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有的人虽然死了，却永远活着。因为他们用自己的一生展现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和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父亲，愿您安息吧！

祝愿天下所有善良，诚实和勤奋的父亲们：父亲节快乐！

莲花王子

文笔平实，情感深重，感人肺腑。佳作也。

莲花王子

纳入3月16日中华文艺微信平台发布，公众号：QQ228220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