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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杼声声响彻织布往事 ——怀念永别的母亲 “呱嗒、呱嗒”，是织梭轻触机杼的声响，匀和清脆，穿堂而过的轻风把它吹落在安静的院落屋舍里，伴随着禾蔬草木拔节，畜禽的生长，如天籁声一样饱满充盈着庄户人的日月——耕织自给，悠悠舒缓，天地久长--------。 十九岁的母亲初嫁到村里，除了整治一大家子的一日三餐，祖母给她安排的余暇活计，就是织布。织布母亲不犯难，她在妈家村里早已学会了全套织布技艺。每日收拾搁置完家务，就坐上织机，手脚齐动，织了一寸想二寸，织了一尺望一丈。年青麻利的母亲，挺直腰身劳动，光阴不虚度，把青春年纪掺合到自家地里长的棉花堆里，织出一匹匹家织土布，为祖母、为家族效力。 母亲是她家里的长女，出嫁前家里老小十来口人的家务活，她是主要劳作者。缺衣少穿是常态，纺完了棉花，姥姥就指使母亲去央告村里的一位懂得操作程序的织布匠，来家里作布局指导。这位织匠大娘是那村庄里唯一精通织布技术的，难免耍大牌，颐指气使不耐烦。母亲被家贫、受气所逼迫，决心自己学会织布。边学习观摩，边帮忙别人家的工程，几次实践后，她理出了头绪，谙熟于心，弄通了把棉花变成布匹的整个过程细节，能够自家操作而不用去求人了。母亲懂得花格布和花条布经纬线的编排，会编导五色斑斓的褥面锦制作的相关工序。哪家织出了新花样，她就和村庄妇女们一起去端详探讨，更改经纬线的颜色，借鉴花样并创新。织布就像艺术化的创作过程，让母亲有些迷恋其中。棉线经过纺、绕、浆、染、编、排、滚、镶、缠等诸多步骤处理后，才可上织布机身，红线梭、绿线梭地交互编结，织过一两尺后，心里早已画就的花样，终于从自己的手里变化呈现在眼前了，成就感、喜悦心便拥满襟怀了。 要把腰身粗的大线滚子全织成布匹，那织梭不知要穿梭多少来回，经过无数次织妇之手的摩挲，无数根经线的摩挲，每把织梭都光亮滑溜，木板的机杼也明润光滑，似有包浆的玉色。母亲织的布密实匀净，平展展没有线头跳线，她用力均匀实在。她织的布相形于伯母织的，立见分晓。伯母织成的布譬如那字大行稀的文章，效率高却不禁看，不禁穿；织布声温吞模糊，织起来省劲。这样的比较效果母亲和祖母都知道。只是祖母不言语，以她的缄默保持了威严，却让母亲为此忐忑不忿。母亲说，她只从远房太爷嘴里听到过公平的表扬话，老太爷常到祖父母家里串门闲聊，逢上母亲织布，总要说：我就爱听三儿家（母亲）织布的声响，筋道脆生，织出的布准结实。母亲“呱嗒、呱嗒”的织布声每日成了老人们闲逸谈天的踏心伴奏。 在大家庭里伙同做事，妯娌门的心性作派在每件事上都表现出来。实干与油滑是不相容的作风，做风即性格，性格即命运。母亲曾羡慕老年运旺荣华的伯母，去城里住暖楼，穿千元的衣装。可是一转眼，伯母已逝世几年，身影只能在回想的云烟里见着了。而在这个明亮的春日，母亲和她的女儿们漫话着织布往事，有温馨，没有恩怨。伯母的妹子曾说伯母是要强的人。是阿，谁都要强，不甘人后，但总有前后，最终殊途同归于杳然。所以最要紧的是过日子，日子值钱，有亲人相守的日月最珍贵，没有谁能向上天付得起延长一天性命的金钱。当初祖母的大家庭解体后，母亲更有热情织布了，一家人的穿戴铺盖总在她一轮轮的计划实施中。庄户院里凡事不会争先不擅定夺的母亲，在织布上受到乡邻们的欢迎，常被请去作别人家的指导。 幼年清明薄寒的春季，背着书包空着肚子放学回家，进到院子里一愣神，平坦的土院里摆满了缕缕五彩棉线的龙门阵，这是上机织布前演练准备——把棉线摆布缕顺，村里话叫“走遛”。五、六个婶子伯母手里拿着木橛，来来回回领着一条线，放到指定的木橛上，是那条线应在的位置。有人编排指挥着，并不会紊乱混淆，万一乱了，也能更正过来。长长的彩线、缠线的木落子（村里话音闹子）、盛线的笸箩、粗细的木橛子占满了家里十几米长的南院。已经忘了肚饿，只顾着看新鲜热闹，等母亲她们把线缕子们缠成一个环抱不过来的巨大线团，“走遛”的过程就结束了。这过程之前的是浆线，用白面浆洗棉线，线变得光溜结实，浆线那天，家里会吃上面筋炒黄菜，面筋是浆线的副产品，黄菜是经冬阴干的白菜，这道菜是春天特有的和织布相关的农家菜，留存的味道清香如昨天。在“走遛”之后呢，还需有一镶布的过程。也是选定一个晴天，在土院里摆布开长线，把大线团里的线平铺排满在一米长的线滚子上，一圈圈且缠且绕。过后在屋舍土炕上，两个农妇脸对脸，手递手的签缯，把经线分排成两个层次，这才算完成了织布前的准备工作。其工序繁多，等到上织布机织布了，几乎算是最后的步骤了；就像是包饺子，包饺子之前的准备工作，要比包饺子本身费事得多，但织布不是包饺子，需要太多的耐心和兴趣，还要有与别人的合作的协调。 母亲及祖母以上的母辈人，把纺线织布看成是农家获得温饱的本分劳作，认命而踏实地纺织，对亲手织成的布，块块珍惜，一丝一缕思它来之不易，一寸寸土布都织进了她们的思虑和希望，是过往生活的记录和留言。农妇们不厌其烦的劳作缘于对家人的爱护，有兴趣的劳动才轻松快意，日常的织布捷健了她们的体格，平扶了忧愁的内心。印象中的祖母常穿一身土布青衣，不急不缓做家务，手过之处，日子像被运熨平似的，家里家外，简静素朴。后来祖母买的起洋细布衣裳的时候，叠熨藏起，留做见人见客时穿，偶尔穿起，干净的衣服上有明显的折痕，折痕上藏着老辈人对布料物力的珍惜。 现如今，很多女人一季节的衣服，可能比老式妇女一辈子的衣服都要多，人人季季都要有应时的新衣裳，这要消耗多少能源物质哪。没有人会想这些，人人都爱美，都想在有生之年把自己装扮得靓丽好看。虽然，现在出于恋乡怀旧心理，把亲戚家散落的不多的土布布料都收藏起来了；但在幼年时，因为本来的虚荣心，却讨厌母亲的家织布。记得八岁那年春节，因为宠爱和勤劳，母亲腊月里早早为我缝制了新罩衣，红线黄线织就的细密的花格子土布，现在仍清晰的记得的花样，可是我哭闹着不要，非要母亲去商店里买，拗不过，母亲不得不去买来重做。如今，几重岁月过去，不谙世事，无忧无虑的儿时已经远去；当初的执拗被蒙上了几重风尘，在穿衣上也随和妥协多了，也晓得怨恨起那时在母亲跟前耍赖的虚荣任性的自己了。 因为怀念，我还想寻购一台过去的土布织机，收藏在闲屋里。这个设想可能引人讪笑。珠光丽影，香车驰骋里，织布织布机早已被遗忘在尘封的角落，谁会在意呢。我想找到它，是想寻觅粗布黯淡的年代，因为安静踏实而呈现的心灵之光，辐照繁华时期烦躁之下的灰暗。平静踏实的劳动，能让农家生活焕发出宝石首饰一样美的光泽，令人身心健康。从历史和自然的高度往下看，不同时代的众生都在忙忙碌碌，为生活必需或为欲望所求。印度甘地说过，这个世界可以满足人类的需求，但满足不了人类的贪婪。和织布机同在的年代，村里人从土地上耕取衣食，虽然相对繁劳辛苦些，但那时，土地和谐，生态和谐，人和自然和谐。 风儿轻，月儿明，树叶遮窗棂-------，“呱嗒、呱嗒”的机杼声，在岁月深处的走廊里清寂的响，和着儿时母亲的摇篮曲调，让人心魂安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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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8 10:3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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