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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女子秋,翩跹在一句唐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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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19 17:40: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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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楼离恨锦屏空,杏花红。
  ——《蕃女怨·碛南沙上惊雁起》·温庭筠。
  一切远逝后,羁绊心中无奈和不适的感动,依旧令人沉湎,就叫怀念。
  ——题记。
   1
  我上初中那会儿,初三就是毕业班。
  我的学习侥幸名列前茅,但也有些自由散漫。那年,不知因了学业的压力还是青春的彷徨,我忽然很爱听歌了,也爱唱歌。
  我最大的演艺舞台,就是做完功课之余的自习课。老师不在,班里交头接耳,乱哄哄的。我不喜欢跟风胡扯没滋没味的闲话,就低声哼自己的歌谣。
  我的同桌是个闷头苦读的女生,永远有着做不完的作业和辅导训练题,她对我的小出格自然充耳不闻。
  我不知道自己的唱的咋样,只是觉得咀嚼一段歌词和旋律会觉得舒服。一些现实的苦闷和前途的怅惘,在自娱自乐中消失了,至少是淡薄了些。
  现在想来,我唱的该是蛮中听的。不然,坐我前排的女生杰,不会扭头聆听并偷眼端详我。装束华贵、自命不凡的她,一直是忽略我的。她有一次忍不住夸我某首歌唱的真好听,我红了脸,闭了嘴。这是我和她少有的能记住的一次交往。
  另一个喜欢听我唱歌的女生叫秋,她的座位离我很远,应该听不到我的低咏。但她和杰关系要好,多半是杰泄露了我无须保守的秘密。
  秋的学习成绩不好,整日干干净净的衣服和脸庞。她的模样该算好看,整洁的马尾辫,白白的皮肤、五官都很精致。她有时一天趴在课桌上不声不响,文静而寂寞。我知道的人里面没谁说她孬。但老师不喜欢,她有时很叛逆,脑袋一歪,拒绝回答老师点名考她的问题。
  课间,秋开始找我坐我近旁叫我给她唱歌听。弱者也是划分等级的,秋的性格称不上豪放,但在更内向的我面前,略施小计就足以叫我就范。她会抢走我的钢笔或者课本,挡在门前阻止我外出。我其实隐约喜欢她的逼迫,但又害怕她进一步的扩张,为了防止外界的瞩目避开我俩的难堪,差不多每次都服从了面颊红红的她的要求。
  我仅是个智商平平的普通男生,来不及准确定义我和秋同窗阶段的关系,也没细心关注别人的评价和看法。我和秋在初中生涯临尾那段时间的来往,差不多就是她听我唱歌、她使些小手段终于听到了我的歌声。
  秋常会借我的课本用,理由是自己的忘带了。借用最多的是语文课本。我习以为常,她借书情节的具体细节,就基本模糊了。
  我上学从家到校直线距离约莫四公里左右,有两条路。一条近些、穿越沟壑、农田的土路,曲曲折折、清静荒凉,有一段几乎是羊肠小道;另一条远点,是宽阔平坦的繁华柏油路,车声鼎沸,人流如潮。走哪一条,完全取决于结伴同学的召唤和自己的心情,随意选择。
  秋的家离校比我近,在那条土路中间地段的一个村子。
  很少的几次,骑单车的我凑巧半路赶上了步行的她。她没了人前的大方豪气,着了黄色衣衫的她很害羞,闪到一旁,谢绝了我捎她一程的善意。
  毕业考试后,有一部分同学要被分流回家。大约只剩一半的人,搭配合成新的班级,重新开课,迎接庄严中考的到来。
  毕业后,秋就属于遭遇分流失去学业的同学之一。
  尽管过去同属一级同学,但新调整成的班里人员和氛围都叫我觉得陌生和恍惚。开课后不几天,刚好下了一场大雨。夏日的午后,天地潮湿,状况落寞,有些阴冷和萧瑟。我坐在敞开的后门位置,看着门前法国梧桐被风雨打落的一堆金黄叶片,看着屋檐上残留的淅沥水滴,心里莫名地灰暗起来。飘飘摇摇,迷迷蒙蒙。空气稀薄,令人窒息,我需要深呼吸缓解自己的压抑。
  中考迫在眉睫,我已没闲心唱歌。新的群体里,也没人知晓和愿听我的鹦鹉学舌。
  随手翻开语文课本,靠近封底的薄薄几页是选修内容的几篇诗词。我看见了那首《夜雨寄北》,我看见了旁边的几行钢笔字:何当共剪西窗烛、心无增减万事随缘。那是秋的笔迹,我钢笔被短瞬掠夺后涂色的划痕。
  捧着书,我一下子愣住了。我的心,瞬间有被击中或者掏空的感觉。
  一个平常的下午,关于秋的点滴被神奇地完整复活了。
  我不知道,那是种疼痛还是温暖。直到放学,我倚在门板上,入定般端着书,一声没吭。
  我也只是命运笔下,一介幼稚的作件。但我可以确定,秋永远难成我的同学了。那些真心听歌和虚伪的不愿开演的场景,永远成了不可复制的善本孤本。
  我的狗屁歌声是啥?并不大胆的秋,实在是鼓足了年少的勇气,以它为由头,倾注了自己单纯的孤独、青春的火热和真挚的情感!
  而我,又何曾回馈纤毫的安慰、坚实和稀释,领略、鼓舞或坐实?
  我对彼时她的付出报以懊悔,是情花晚绽的补偿必然,是真实循规的自我体验,也必在细腻里加倍偿还开先河人的孤单和艰难。
  因为秋,那句诗,我记的格外顺口,格外情切和恳挚。
  以至于后来,我完满原谅了李商隐政治上的徘徊和讨巧,理解了他的风花雪月欲盖弥彰。
  而秋,竟用自己非文化的汲取和纯情感的融汇,奋不顾身嫁接古今,先知先觉地会悟了这份沧桑而贴己的情愫。
  秋,在家会不会很闷,秋,也许忘记了上学时的寄托?性别决定,我该比你更无拘束。秋,毕业后,你还好吗?
  放学的路上,我决定过一次很久疏远了的土路。
  我忽然彻底了解和本能执行了一回古老的牵肠挂肚。
  因为迟归,一个人没遇到,没有秋。除了绿的叶、黄的土、昏暗的天空,世界很寂寥。四周空旷极了,远眺了一眼大体知道的秋的家门方位。树木和庄稼在暮色下的濡湿里瑟瑟,不知名的虫儿在隐蔽处长短奏鸣,宽窄相间的路途在幽暗里吞吐。
  回到家后,做完作业,吃了晚饭。我在黑暗的门前眺望苍茫的巷口,假想了无数遍,章节简陋杜撰臆造的故事。
    2
  经过分流的筛选,相伴来去的同学鲜少,我可以随时自主择取上放学的路线。
  我日日走过那条土路。
  终于一天,我见到了秋。
  骄阳似火,玉米棵子比成年人都高,闷热的空气从庄稼叶缝里透出来,汗水在我的脸上、背上和屁股下自行车座上肆虐。
  她抱着一只兔子,白毛的兔子,站在路边,她自己也穿了件白色无袖的连衣裙。
  她站的地方,在玉米地的入口处,在她家的正南方,在土路的宽阔平坦和崎岖狭隘的结合部,在无人看到又阳光普照的过渡处。
  她的神色介于班里的豪爽和小道上的羞涩间,我看见她,也紧张了,喃喃地不知道说什么。
  我没信心判定有人为我等待,她也许是闲空散步、喂养白兔,或者巧合经过那里。
  她看着我,只是笑,很内敛的。谨慎而迅猛,比所有盛夏的生命都生机盎然。
  我没话说,只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白兔,一会儿看玉米秸或者小路的尽头。她也没话说,只是低着头,
  她亭亭玉立着,抱着红眼睛雪白毛皮的兔子,像个传说中的嫦娥。
  我窥见了她的肩,白白的、嫩嫩的、惊霜赛雪,而且丰润、强健。难以想象纤细的腰肢如何支撑那样的蓬勃生命。
    经年后,我一直觉得女人的肩是香艳的一处所在。
  时间就那样分分秒秒地过去,我看了一眼腕上的电子表,离上课的时间近了。我说,我要走了。她笑笑,撇撇嘴,好吧。
  我骑车穿过青纱帐,拉长再扯断她的目光,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没回头,害怕耽误上课,害怕回头时自作多情,她没看我,或者已经不在。
  临近中考时,班主任发了报名的表格,也让转告通知分流的同学来校参加高中报名。
  我擅作主张,替秋领了一张。这是一个非常顺水的人情,因为表格很多,每个人可以任意多领好几张。
  放学后,我经过土路,然后去了秋的家。到了那一片,我打听了一位路过的大叔,才找准了她的家门。
  她在家,羞羞答答的迎上我,完全没了逼我唱歌的强势。
  我给她放下表格,交待了填表注意事项,胡乱说了几句话,趁她父母没回来,顾虑将至的恐慌,急急忙忙离开了。
  秋报不报名,我不知道,反正中考时没见她的身影。考场上,坐我后面的景,是个美貌的女生,学习奇差,一直抄我的答案,后来也上了高中。
  中考后,在家等通知。
  我从同学峰子家借了一盘民歌磁带,头首歌是“南屏晚钟”,最后一首是“秋的怀念”——秋 静静的徘徊 静静的徘徊······我心里疼了好大一会,一遍一遍地反复放听。
  酷暑喧嚣,天天落雨,从早到晚,天漏了一般。
  我在歌声里,看窗外的雨,雨韵喧哗,我迷茫在一首旋律里。
  那个原唱者,现已湮没无踪了。我要感谢她,伴我走过一年里长长的雨季,陪我趟过心中长长的雨巷。
  快开学了,无雨的一天,我前晚看书睡的很迟,太阳老高了,还赖在床上慵懒。
  父母都已上班了,有人在大门外喊我名。很多遍后,我确定自己是被叫者。我起床,穿衣,一脸倦怠地去院门前。
  拉开虚掩的木门,一看,是秋。
  她清爽的装扮和面容,叫冒昧的我,猝不及防,我很尴尬。赶紧扣好衣扣,请她进院子进屋里,我给她倒了杯白开水,拿了茶几上不知洗没洗过的苹果,她接下来,放在近旁并不理会它们。
  那时她的话我的话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一直笑吟吟的,温柔而安静。
  我的母亲回来了,秋就起身要走。
  在家门前,秋从口袋里掏出张精美的贺卡递给我,小巧的,贴了塑料包装。我给了她那盒录音带。谢谢峰子,从他手里交接时,他告诉过我,不用还了。这样,允许我在手忙脚乱的仓促间,做了表达的固定和承载。
  秋送我的贺卡,画面是一条鼓足风帆的船只,字面是学习进步、勇攀高峰之类的祝福。
  看了好多遍,正面反面,画面和一字一句。
  我存放在自己的写字台抽屉里,想起来时,随手能看到。
  之后一天我外出去找同学玩,在沟壑深处的通道里,巧遇了秋和另一个女孩,那女孩生的极其漂亮,但很吵,说话和笑声都乱人。我和秋打个招呼,就擦肩而过了。
  成年之后,我们懂得了人受造化的摆布,人会有不甘、抗拒和创造。但那时的我们,便只是一味茫茫然的,听命、接受和顺从安排罢了。
  当年国庆节前,我按通知书报名走进了高中的大门。
  新的环境,新人新事新气象,我们不得不遗忘旧日旧日并适应崭新。
  慢慢地,秋淡出了我的视线和念想。
  秋现在干啥呢?很快,真正的秋季到来了,细雨绵绵,黄叶萧萧,天空连日阴霾。我常会闪念,一个叫秋的女孩,纳闷她境遇的优劣,牵挂她心绪的好坏。
  所有年轻时节的纷扰都是简单的、易碎的,遗忘是造物拯救心灵的最佳途径和妙招绝杀。
  寒假时,有位住在镇子东畔的同学父母因故不在家,他就央我作伴,我的父母对我的管束,因我顺利考上高中而施恩松懈。那段时间,我们一大帮同学互相串联,呼朋引伴。白天满世界疯跑,无知妄作。晚上回了他家,就跟着村里的社会青年,打扑克喝酒。活脱脱的,自由世界,神仙人生。
  玩着玩着,就烦了。心里闲散到边了,就空了。
  成长的人,不再贪恋童年里过年的美食、新衣和鞭炮,不再无忧无虑,多了份莫名其妙的孤独和忧伤,止不住无解的怅然和微妙。
  除了偶尔寻些乐子,找些刺激,我们大家终止了喧闹。热烈讨论的时机,越来越少。好多时候,一群人凑一块儿,闷上十分钟,居然没人开口打破萧条。
  少年的心事,无以言表。缘于当下情欲的困惑,和未来莫测的殷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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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19 17:45:0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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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下午从镇上西边的同学家呼朋引伴地往东赶路,经过镇中心的一条小巷。
  我看见了秋,她穿了一身黑色衣装,清秀而落寞。
  她安静地不发任何声响,直到我看见她,招呼同伴在不远处等我,而后停下和她说话,
  她笑了笑,仍是无语。
  我问她站在这里的原因,她笑笑,说自己姥姥家就在附近。她抿抿嘴唇,又下定决心般告诉我,她在这看见我好多次了,只是我一晃而过,没注意她。
  我傻傻地不知如何应对。她的美丽,让我怦然心动。
  痴痴地对峙了一阵,背后暮色下的马路上,车辆和行人都在急匆匆的还家。
  我鼓足勇气,慌乱的眼神看着她后面的屋墙说,晚上,六点半,我还在这里等你好吗?
  她是“嗳”了应了一声,还是点点头,我来不及分辨,匆忙骑车追赶等我的玩伴们。
  路上除了向旁人辩解自己无辜的偶然,就是默想晚上的约会,少有的沉默,一路到家。
   早有另一帮同学准备了偷猎的鸭子和捕捞的鱼虾,合兵一处。大家一块动手,生火烧水,蒙着头大胆尝试着刮鱼鳞、褪鸭毛。
  别人干完了自己的分工,围桌打牌打发时间,我的任务是烧火看锅、煮熟食物。
  那时,我不懂得熬汤要一次性放足调料和水,只顾一边看闲书,一边念着心里的飘忽,一边添木柴。水少了续水,再揣摩着新加些油盐酱醋。
  好歹尝一口,肉烂了,就招呼一声,端锅开吃。
  一个叫国胜的同学还从自家邻近的小卖部赊了瓶白酒,锦上添花。十几个少年围桌一坐,各在面前茶碗里倒上一点白酒,宴席开幕。
  那些鱼肉煎得齁咸,吃一口要搭配一大杯白开水,大家都骂了脏字,抱怨长在淡水中的鱼抢了卖盐的生意。我暗自好笑,不敢引火烧身。那些鸭肉倒是不咸,但像木头片一样没滋没味,嚼一口不知所咽何物。好在相聚的热烈占据了形胜,一番饕餮,杯盘狼藉。几口酒下肚,群情激奋,胡说八道,早忘了酒菜本身的贫瘠。
  因为心怀鬼胎,另有重任,我勉强应付了几口饭菜,就借故退堂了。
  看看墙上的挂钟,还有四十分钟,我计划提前出行。
  我躲在墙角刷牙时,被同学强发觉了。强是个心细得叫人讨厌的家伙,总能捕获别人的蛛丝马迹。
  联系来时路上的偶遇,他判定我有阴谋诡计。我解释说,因为嘴里有鱼腥味,不方便回家叫大人知道。他一脸坏笑,不再辩论,但绝不相信我的善良忠厚。
  我支吾了几句,托辞骑车出门。
  路上我绕了几条街巷,害怕他们跟踪。
  我在相约地点附近的小卖部停下,抽出上衣口袋挂的钢笔比着,买了支和我用的一样的钢笔。秋说过,我的钢笔很好用。
  以为时间掌控得恰到好处,看看腕上的电子表,还是早到了十几分钟。
  盼着秋也会提前到达,可她偏不。我等了十几分钟,冬夜的街衢完全隐没了,路灯亮的很少,我搓着手,鬼鬼祟祟打量着黯淡光线里随时出入巷口的行人,担心一不小心,碰上个熟人、老师,那就麻烦了。
  我很焦虑,心里埋怨起秋的不准时。
  幸亏,她终于现身了。
  她的身影一出现在我面前,我的焦躁立即冲散了,欣喜和温和充满了我的肺腑。
  她温顺的听从我的安排,去哪?我也没合适地方。我想了想,去学校吧!我们一块读书的初中学校。秋说,好吧。
  这是我第一次骑自行车带秋,她坐在后座上,很小心地不碰到我任何部位。
  我们把自行车停在没人注意的墙角,我俩一前一后从虚掩的学校小铁门走了进去。到了我们共处一室的教室前,我试探着推了下后门,果然门没锁,我们踅了进去。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的光线,我们就坐下来,隔着一张桌子。
  校园里很安静,稀疏的灯光映进只有两个人的课堂,我们可以瞥见彼此的脸的轮廓和闪闪的目光,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我的手无缘无故地抖了起来。
  掩饰慌乱的第一步棋,我叫秋去看她离校后,我在后墙上刻的一幅画:椰树和雁阵。我不明白那代表什么,但刻完那幅画,我的思念排遣了很多。
  我用擦亮火柴给秋照明,她看了看,没说什么,眼睛在火光里陡然闪亮。
  我们再次坐回原位。
  隔着桌子,我把新买的钢笔递给她,又把我原先的也递给她。她握在手里,借助窗台载着的室外光线,凑近看。看清了,她看开心地念叨了两遍:怎么会一模一样!
  我很得意,但我的坏心思不只如此。
  她把其中一支钢笔还给我时,我实现了个人历史上的零突破。我壮起胆子,轻轻地捏住她搛着钢笔的拇食中三个手指。她犹豫了一下,颤了起来,慢慢地抽回了。
  那一刻,我甜蜜而知足。
  但我心慌气短,紧张无从。为了掩盖自己的窘迫,我开始低声说没用的话,叫她常练钢笔字,常读书。她轻声应允。秋说,她抱着等我的那只白兔病死了。黑暗里,嘤嘤燕燕的声音加剧了我的心神不安。
  为了镇静,我用火柴点了支烟。
  这支大意的烟,暴露了隐藏在庇护所里的目标,招致了突如其来的伏击侦查。刚吸了两口,门外传来了敲击声。
  虽然是岁末的校园,虽然是放假期间,但学校仍有留守的值班教师。
  我们听得出那是谁,曾经教过我们生物的一位老师。
  我不像在这学校上学时怕他,但人赃并获,也一定不无尴尬。
  我赶紧爬上后窗,招呼秋过来,我要拉她一块跳窗潜逃。
  秋拒绝了,让我一个人先走。门前的敲击和叱问声更激烈了,来不及多想,我越窗跳下,一路跑到校外。
  找到自己的自行车,躲在阴暗处,等待事态的变化和秋的到来。
  十几分钟左右,她拉开小铁门,不慌不忙地迈步走出来。
  我看清了她身后没追兵,才喊她过来。
  我问她,那老师怎么问的你?她笑了笑:我又不在这上学了,他还能怎么着?再说,我告诉他,我上学时落在抽屉洞里一支钢笔,回来拿不行吗?
  那晚我们再没地方去了,我把秋送回相约的巷口,看她拿着一支新钢笔笑吟吟地走远了。
  直到巷口隐没了她的身影,我恍惚了几分钟,骑车去了同学家。
       4
  春节过后再十余天,寒假结束,新的学期开始了。
  经过半学期的磨合,高一下半学期的同学关系基本了然,亲密或疏远,泾渭分明。
  我和住在东片的五六个同学结伴往来,彼此友好亲昵。上学路上,分段定点回合,放学时一块离校,渐次回家。伟是其中一个,他是个厚道的人,不善言辞,做事诚恳。一天上学路上,我和他先赶到了集中的地点。我俩各自单脚点地跨在单车上,等其他人。他忽然问我,你和小秋是初中同学啊?我谨慎地看看他眼,觉得并无恶意,就回答,是!他说,小秋和我住邻居,经常问你。是么,我点点头,不便急切细问,既感觉甜蜜又放不下戒备。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她最近干啥了?伟说,上了一个他爸爸那单位的内部技校。
  那就好,我点点头。这时有别的同学赶来了。我有意识地,伟则无心,我们撇开了这个话题。
  过了段时间,我写了封信,夹在从校门口书亭买的一本诗集里,托伟捎给秋。第二天,我问伟事情办的咋样,伟说,她不在家,我给她哥哥了。我一急,就骂伟笨蛋。伟解释说,没事,小秋和她哥哥好的像一个人,有啥事俩人合起来骗父母。我稍稍宽了心,但再不敢向伟乱托付事情了。
  麦收其间,下午放学后,家是农村的同学常到各家互相帮忙。一晚,我帮一位同学收割麦子,完工后,同学招待了啤酒。回去时,夜色浓重,我一个人寂寂地骑车经过秋家门前附近的小路。
  酒精的麻醉致我有些眩晕,夜风悠悠,吹着我头发、汗水和一身尘埃。被日头暴晒了一天的新鲜麦秸,散发着温暖的苦涩。几米处,就是秋抱了白兔等我的地方。四下里没人,我坐在路边石头上远眺秋家门的方向,闷了好久。光线暗淡,隐隐有倏忽明灭的烟头,该是看场纳凉的人。我不敢靠近,学着小流氓的动作,把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然后赶紧骑车跑掉了。
  秋对这样的信号当然不感兴趣,但我觉得自己已尽力召唤了。
  我托伟转交的信,她收到了吗?为啥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呢?是她哥哥忘记了没给她?还是秋幼稚地认为,上不上高中,就是高低贵贱的分水岭或者人生等级的界定?自卑到不愿和我联系了?
  胡思乱想时一走神,骑到了一垛麦秸上。这一跤,叫我第一次对有些事的艰难和坎坷生了概念。
  酒意上涌,爬起来,拍掉身上的草粒和灰土,我干脆赌气推着车子步行。一路“为赋新词强说愁”地唉声叹气,踌躇到家。
  隔不几天的一个星期天,我跟随父亲去集市上买东西,父子俩骑单车并行。在马路的三叉路口,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回头看时,已错开了十几米,秋步行回头看着。
  碍于父亲在旁,加上距离和角度,我笑了笑。可能笑得不够尺度和热情。秋的脸涌满了失望和漠然。这是我和秋,最仓促的一次路遇。
  秋的哥哥我认识,有回他到我们村卖东西。他大约对我有印象,他看我的目光有点直,我看看他。我们没搭腔,装不认识各忙各的。
  初夏时镇上的超市开业,仪式搞得场面宏大,锣鼓喧天,彩旗招展,还有几天的歌舞戏剧表演。放学时,经过那地段,熙来攘往,看热闹的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我们一帮同学,小心翼翼地穿行在人群缝隙里,住住停停,也看路也偷眼溜一下戏台上的粉墨登场。
  我眼睛的余光在人群中发现一双关注我的目光。扭头,定睛看时,见是秋。
  她着了件淡黄的上衣,完美地映衬着自己白皙的面颊。
  她望着我,笑盈盈的,欲言又止。
  前面的同学召唤,后面的人流催促,我点点头,没说什么,消失在人丛里。到了空阔处,回头再看,除了陌生的肩膀和脑壳,秋早已无影无踪。
  暑假后,迈入高二的门槛。我选了文科班,大多数男生进了理科班,包括一路同行的几个同学,比如伟。
  我和秋之间唯一的信使离职了,我们失掉了起码的信息沟通的桥梁。
  但重情义的伟还是敬业的,他有次在晚自习前巧遇我,他说,人家小秋说,你见了她总不搭理她。
  我喃喃无语,我和秋彼此忽见的时候,她该知道环境的约束,那她单向看见我时,我不是近视嘛!但年少的虚荣作祟,近视是不愿多提的苦恼,所以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又一年的春节,在银装素裹里悄然降身。
  年初一,我们一帮同学去给老师们拜年。转了一大圈后,落脚在伟的家里。这是个绝对的巧合,我没特别用心。秋的家门紧闭,无人进出。
  在伟家吃饭时,拐弯抹角,我终于把话题绕到秋身上。
  伟眨了阵眼,低声告诉蓄意坐他最近的我,你不知道,小秋跟人跑了。
  啊,我很惊诧。
  趁别人都在胡扯八蛋,没人关注我们的密谈。伟言简意赅,长话短说,她在镇上兽医站实习,认识了一个外地青年,大她五岁。那人往那里供货,一来二去,俩人对眼了。家里不愿意,秋就跟那人跑到他老家去了。
  奥,我若无其事,心里翻江倒海起来。我能揣摩到那种浪漫而艰苦的经历和感受。
  小说和影视剧里才有的场面,突发在熟悉的人身上,不能不叫我震撼和悲凉。
  秋性格里叛逆的因子终于厚积薄发,创造了自己的故事,但我无端地觉得自己难辞其咎。我要是对她积极一点呢?
  不干我事,不干我事,我在心里一再宽慰自己。
  一贯善于煽风点火,在公众面前专长烘托氛围的我,沉默了,也无心吃喝。幸好,心细得叫人发毛的强已经去外省读书,否则又必然会叫他寻根问底、品头评足。
  没人察觉我的失态,回到家里,倒头就睡。忘记是最好的自我涵养。
  惆怅了一段时间后,秋的印痕逐渐在脑海里斑驳。除了很少的偶然短瞬,我会记起、我会惘然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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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19 17:47:0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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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过去了,其间我辗转求学、工作,有了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再一段时长后,我为人父。
  单位新招进一批大中专毕业生。
  那段时间,正是我春风得意的时刻,恣意妄为、无所避讳,有点傲有点飘。
  下属分支里才来个管理档案的女大学生,模样俊俏,说话不管见谁,嘴上也都挂了蜜罐子,叫人甜兮兮的,很讨人喜欢。
  每次来我办公室找我办手续,都会坐下来,聊几句工作和生活,交流感情,便于协调关系和开展工作。
  几次闲谈后,我知道了她的基本情况。她和秋同姓,更巧的是,老家一个村。
  我漫不经心地问到了她村的好几个人,迂回着把话题挪到秋的身上。
  她也不大回老家,但毕竟她和秋是本家的姐妹。多少谈了些自己知道的秋的近况。我不了解她的家族内情,她该是有所回避和取舍的,她的谈话涉及秋的内容,稀稀落落。
  与人私奔的秋,已回了自己的老家定居。不知什么原因什么时间,结束了自己的流亡生涯。
  秋的妹妹敏感地发觉我忽然闭口和恍惚,笑问了句,你认识我姐姐?
  认识,同学。我看着窗外远远的山影,老实回答。
  初秋的晚上,我和一帮朋友在一间酒楼聚饮。
  我在窗口拉开窗扇吐痰时,看见了夜幕下的朦胧一景。
  窗外毫光幽微,幽暗得细腻而温婉。通畅的国道上灯火绵连,车流如潮,我看见了路旁一截圆柱形建筑物。那是座废弃的水塔。
  水塔,它,我在上学的光阴里,曾天天数次走过它近旁。
  人事变迁,岁月永逝。己之命运,人之谈资。
  这片地方,我好久不来了,即便涉足,也是来去匆匆,难以留心细察。它已面目全非。到处是林立的建筑和厂房,往日的寂静和旷野,不复得见。
  只有一枚孤单的旧水塔,因被遗忘保留了最初的安好。霸气的国道,匆忙的车辆,无视地将它弃置在近在咫尺的寂寞一隅。
  水塔的东边,该是一片田野,田野里有贯通的羊肠小道,小道尽头是宽敞些的土路,那里有个叫秋的女孩,怀抱白兔,我们相见。
  一切时过境迁,了无痕迹,只剩了黑暗里破旧的水塔,执拗地栽进记忆的漩涡,随着往事的闪放几许铿锵。
  那些青涩的歌声、简陋的录音带、廉价的贺卡与钢笔,那帧相约和仓促,往事恍然如梦而历历在目。
  那群煮鸭煎鱼的少年,云散四方。我住他家的男生,早年去了外区县,偶尔还会回来找我盘桓一番,喝顿酒再离开。强和其他几个离我不远的,我们幸运地隔三差五,杯盘狼藉里回顾往昔。也有很多,纵使擦肩而过,便已形同陌路。
  秋,秋可安好?
  她的村,就该在酒店附近。我在席间暗做盘算。
  散席后,我找个借口,送走了大家。
  我一路逡巡,扎进酒店临近的村子。改建后的村庄给我十足的生疏感。黑灯瞎火,遇上个人不易,七拐八弯,好不容易我打听到了秋的家。
  站在她门前,定了定神,确定这不是我到过的那个。那门向南,这门朝西。
  是秋的父母为女儿的还乡定居购置的宅院吧?
  一排北屋灯火通明,传出阵阵男人猜拳行令的喧闹嬉笑。
  我在门口唤了一声秋的全名,墙角拴的狗,接连狂吠,率先回答了我,良久,一个酒气比我还重的男人出来,踱到我近前问我找谁。我重复了秋的名字,黑暗里,我没看清他的脸,他赤着上身,身体健壮。
   我郑重申明,我和秋是同学。
  男人不说话了,屋里出来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
  头发散在肩上,并非特制的发型,而是无心打理的自然结果。
  她很快认出了我,我根据她对我的识别和声音,确定了她。
  男人邀我进屋喝几杯,我婉拒了。我说,在门口说几句话就走。
  男人回屋后,我和秋走到院外大门前。我们一时没了话语,她的样子胖了一点,像我一样不再害羞。
  沉闷了一段,我说,找个地方喝杯茶吧?她犹豫了一下,很短的时间内答应,好!
  原来兜圈那么久的酒店离秋的家如此之近,三步两步,我们一前一后到了晚餐刚离开的酒店。
  我不知道秋和酒店老板的亲疏远近,不知道秋会不会尴尬。时空受限,形格势禁,我别无选择。
  我叫服务员泡了茶,我给秋和自己倒上。
  秋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没有往日的桀骜和最新的光采。
  想是我蓦然出现的形象和自以为是的功业,并不曾令秋兴致勃然和内心波澜。
  秋,静静地,早把年华的感怀和青春的逝远,看得素不相干。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万语千言徘徊胸中。只好默默地看着秋,进行着一个人独自的感动。
  秋抿了口茶,她的脸色有些暗黄,眼角也略见细密的纹丝。
  我从柜台上拿起酒店老板记账的笔和纸。
  我想写下那句唐诗,填充无语的苍白,也证明自己没忘那句诗,自己在电脑横行的时代,仍然可以将字写的当年一样潇洒。
  秋抬头看着墙上的菜谱,打发自己的寂寥。
  写到第六个字时,她忽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叫声,坏了,我要回去喂孩子了!
  她快速起身出门。
  扔下笔,夹着半张未竟的纸条,我跟出门外。我不知道要送,还是挽留。
  秋似乎吐了一串数字,是她的手机号。我记不清,我脑海空茫了。
  她一挥手,转身迈步行进,很快没进黑暗的村庄巷口。
  秋是一个务实的女人,陡然现身的过客动摇不了她固有的生活规律。
   当下秉持的,最应珍惜,这是生存法则。
  坐在车上,忽然不想动弹。闭了眼,休息了一会儿。
  一会儿,睁开眼,手里还握着那张残缺的诗句。我笑了笑,残留的酒精,铸造了适才一瞬场景的如梦。
  秋是对的,把一句唐诗迤逦进琐碎纷杂的具体生活,是清浅的、脆弱的,甚至是荒诞的。
  可记忆又是那样固执己见,闭眼再睁开的这一会儿时间,刚见过的秋的样子就记不清了。只有年轻的秋,翩跹在诗句的唯美意象里飘来飘去,挥之不去。
  我把纸条点燃,伸出窗外,看它烧成灰烬。
  有些记忆回来时,宛如清夜叩响的编钟,清越而苍凉,余音在心弦上缕缕复沓。
  青春光阴里的秋,书在课本末页的诗句,与生活的跌宕多舛相较,尽管荒谬而单薄,但非凡的素净。
  那是我读到的最美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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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19 18:49: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些记忆回来时,宛如清夜叩响的编钟,清越而苍凉,余音在心弦上缕缕复沓。
美丽的情感,难忘的回忆。欣赏了,问好{: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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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19 19: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笔细腻,精彩颇多,佳作也。加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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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19 22:36:34 | 显示全部楼层
弦弦相扣,丝丝相连,美好的情感记录,拜读佳作,问好!{: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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