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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耿峻平 于 2015-9-14 09:20 编辑
火热的乡村麦场
乡下的五月,似乎都是从每个早晨开始的。每个早晨都是从燕语呢喃中,或者“算黄算割”的鸣叫中开始的。 我家居住在沟边土崖下的窑洞里,几乎左邻右舍都有燕子筑巢育雏。一看见老燕子叼着虫子急忙忙飞进来,幼雏们就抢着张开黄灿灿的大嘴,嗷嗷待哺。所以,它们的欢叫声,总是把我从每天的晨梦中吵醒。睁开眼一看,大人们早都下地收麦子去了。只有明丽的阳光,透过窑院树叶的罅隙,从天窗里射进来,晃动着,摇曳着,照到土炕上,照到我们的屁股上。一走出梧桐院落,就看见一种鸟,在村庄上空飞来飞去,亲切而响亮地叫着,“算黄算割”、“算黄算割”……它的叫声或由远而近,或由近而远,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仿佛在念念不忘地提醒人们,麦子一定要黄一坨割一坨,千万不能误了农时,等全黄了再去收。那样的话,就忙不过来,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麦子落在地上了。 在村口窑脑脑的平坦处,有生产队里的饲养室,饲养室的旁边是宽阔的大场。站在高坎上眺望,青光光的天空下,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麦垄,一台接着一台,一片连着一片,一望无际。茫茫田野里,一重重金色的麦浪,起伏荡漾,沸腾着,翻卷着,向着沟边,向着塬边,向着天边,滚滚滔滔而去,像一片大潮波光潋滟,像一匹壮锦豁然绽开,像万顷朝霞坠落凡间,实在壮观极了。阳光拂拂,麦香飘飘,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社员们足蒸暑土气,背灼火光天,挥汗如雨,一个跟着一个,一个赶着一个,用镰刀一把一把地割着,一捆一捆地捆着。运麦子的皮轱辘马车和硬轱辘牛车,都装得谷堆了,像驮着一座小山,忽悠忽悠,缓缓地从田间走来…… 这时候,白光白光的麦场上,一群孩子们围着刚从地里拉回来的麦秸捆,欢天喜地玩着。男孩子最淘气,有的在麦秸捆上像驴打滚,有的在麦秸捆上栽跟头,有的在麦秸捆间捉迷藏,有的在麦秸捆里逮蚂蚱,有的在麦秸捆里找绿色的麦穗……邻居的永民哥,心灵手巧,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用一根根麦秆编成了玲精致珑的蚂蚱笼子,托在手上不停地炫耀,简直像《大闹天宫》中的托塔李天王,神气极了。小伙伴们团团围住他,一下子羡慕得要命。用不了多久,小伙伴们人人手上都有了蚂蚱笼子,笼子里还装进了翠绿或者土灰色的蚂蚱。如果是个尾巴上带刀的,还可以不时吱吱吱地叫唤呢。女孩子们要安生得多,主要是抽麦秆,掐来一撮又一撮,塞进水瓶里泡湿了,编织着一指宽的麦秆辫子,然后再一圈一圈用针线缝起来,就做成了白雪雪的草帽。 刚收回来的麦秸捆,必须先一捆一捆摞起来。不过,摞麦秸捆好像是个技术活儿,需要的是好把式。否则,辛辛苦苦地摞着摞着,就有可能溜了倒了,甚至哗啦啦塌了,前功尽弃,还得重来。有时,就是勉强摞起来了,可能会因摞心垫得不均匀、不实在,或者摞顶收偏了,遇到下雨就成了水包子,麦穗会霉变发芽。所以,心明眼亮的老队长,总是把这项活儿派给六十多岁的大伯,让他领着一个年轻壮汉来做。在麦摞上面,大伯一捆一捆地垒,壮汉在下面不停地用杈往上挑,往上撂。每每这时,一个人忙不过来。大伯便招呼我们这些孩子,往麦摞子跟前拉麦秸捆。他的话,一呼百应,伙伴们立即就像花果山上那群顽皮的猴子,一下子呼啦啦围过去,争先恐后,七手八脚,连拉带拽,忙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就这样,一座又一座金色玲珑塔,便在麦场边上,巍巍乎矗立起来了。 麦子收完了,才能开始集中碾打。一大早,老队长便站在窑脑脑上大声呐喊起来:“摊场了——!摊场了——!”大人们陆陆续续来到了麦场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人都动手,偌大的麦秸垛眨眼间就被刨开了,拽的拽,抱的抱,解捆的解捆,抖散的抖散。真所谓,人多手稠,干活不愁。早饭时,几个麦垛就没有了,无数个麦捆被用手解开了,用杈抖散了,密密匝匝,厚厚实实地摊满了两个大场。抬头望,天空瓦蓝瓦蓝的,万里无云;太阳像一面硕大的火镜,投下灼亮灼亮的光芒,热烘烘地炙烤着山川大地。大场里,麦秸被晒得丝丝作响。在麦场边的梧桐树荫里,在绿茸茸的草地上,人们或坐或躺,有的抽着旱烟,有的谝着闲传,有的眯着眼睛,有的打着呼噜。孩子们则躺在凉丝丝的草地上打着滚儿,看着蚂蚁上树,或者采来瓜花,小心翼翼地喂着笼子里的蚂蚱。约摸过上一个多时辰,老队长又喊起来:“翻场了!”人们又爬起来,赶紧走进麦场,一个跟着一个,转着圆圈儿,一杈一杈,把厚厚的麦秸翻了过来。
真是好天气,毒花花的阳光继续暴晒着。过了中午十二点,碾场就开始了。饲养室里的成年骡子、马、驴、牛,一个个都被牵出来。我们跟在大人后边打下手,像模像样地帮着拿套绳,给骡马牛驴系肚带,戴笼嘴。要从厚实的麦秸堆里碾轧出一条辙来,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根据以往经验,人们首选打头阵的是一贯独套的大黄牛,它膘肥体壮,老实驯良,不用扬鞭,就独自默默地埋头拖着重轭,竭尽全力往前走了。蹑踪其后的是,气焰嚣张的黑儿马。平日里,它连踢带咬,野性十足,桀骜不驯,难以驾驭。估计是人们有意调教它,就让它也独自拉上了一副圆滚滚的石碌碡。的确,它很不老实,很不顺事,忽然一吃重,便前蹄腾空,后蹄肆意尥蹶子。可是,和平哥手里的皮鞭也很厉害的。无奈何,它只能高昂着头颅,喷着响鼻,咴咴嘶鸣,斜着身子,拖着沉沉的碌碡,呼噜噜,呼噜噜地,飞跑起来。跑着跑着,步子就不由得放慢了,浑身明晃晃,大汗淋漓。这时,其他合套的几副碌碡也紧跟了上去。过了不久,场内的大人们就把赶牲口碾场的活儿,让给了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孩子们。于是,我们就在场内,拽着长绳,扬着鞭子,高喉咙大嗓门,吆喝着那些家伙,拉着碌碡,一圈一圈转起来。有时候,谁也想不到,天空中忽然就风起云涌,电闪雷鸣,酝酿起一场大雨来。我们心急了,就把牲口们赶得撒欢跑起来。几个年龄大的老人也赶紧拿着扫帚跑进来,在骨碌碌的碌碡上,左右横扫起来。据说,这是大忙天急避雨的一种“海上法”。后来,不到两三年,队里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回来。此后,大忙天碾场的活路,就被手扶拖拉机完全替代了。 起场的时候,麦场里往往烟山土雾。即使这样,我们也是全程参与的。小伙伴们从大人手里抢扫帚,抢木锨,抢木杈,抢推板,抢推麦草的木骨碌尖杈车。人心齐,泰山移。很快,麦草垛就在场边摞起来,剩下麦粒、麦糠、碎草和细土的混合物,也在大场中心堆起来。夕阳落窝的时候,场边杨树上的叶子哗啦啦作响,三四个扬场把式来到了大场里。迎着凉簌簌的晚风,他们一锨一锨、一杈一杈,把麦子高高地抛向空中。随着麦粒唰唰唰地落下来,细土就在空中袅袅地飘散了,麦糠、碎草被一股脑儿吹出去,悠悠忽忽地飘下。月光下,远远看去,就像天空下起了绵绵密密的大雪,地上越积越厚。迟早扬完了,粮食收拾干净了,把式们就会在扁平的粮堆上,盖上几个大印,才放心地回家去。 谁到知道,晒麦子必须选择最好的天气。没有天气预报,老队长就看云识天气。一大早,他嘴里就念叨着这样的老渣子:云往北,晒干麦;云往南,水上船。早霞不出门,晚霞晒死人。好不容易,两大场麦子终于晒开了。第三天上午,老队长就早早地安排几个社员套起了马车,赶到了大场边的杨树下。大人们簸的簸,筛的筛,装的装,抬的抬,背的背,把一麻袋又一麻袋的新麦装上了车,直到再也装不下了。午饭前后,鞭子一响,马车就被赶走了,径直向远远的槐山粮站奔去。 龙口夺食,颗粒归仓,是三夏大忙最重要的事情。生产队就像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为了鼓舞士气,调动人们农业生产的积极性,曾经想尽千方百计,鼓励大伙,犒劳大伙。夏收时,割一亩麦子,给五毛钱;拾一斤麦子,给三分钱。在碾打的间隙里,曾安排专人,杀过几只绵羊,做过香喷喷的羊肉泡;烙过黄灿灿的油饼,一大盆一大盆,端到大场里,让大伙美美地往饱里吃。 傍晚时分,我看见了大场里人影幢幢,听到了木锨铲麦子的脆响,听到了乡亲们的欢声笑语,更闻到了一阵阵扑面而来的麦香。这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火热而忙碌的五月终于就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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