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五月一日龙抬头，连天风雨哭义文

彼岸丛林

昨天，我和房东老头调侃惊叹：合肥这鬼地方居然也有这么大雨，而且不打算停了。这个即将单身而老婆却俨然不知的老头子哈哈大笑，说：今天是五月初一龙抬头，我这属龙的老头子就要抬头啦！住在我隔壁即将三个月后升天的他的老太婆也在他身边开心大笑。
       是的！这雨太大了，大得惊心动魄，虽然是热了好多天的初凉，竟至我简直无法入睡。现在也是上床不久又复穿衣写作的。我在这雨声中主要是想着母亲的坟墓正在被雨水渗透，心中十分不安。还有老房子，那雨水早已渗透了屋中所有的东西，我还有一箱和一床头柜的世界名著……这都怪我以前老是想不起来想起来又被人拉着喝酒担误了，现在怕是已经烂了。由这些可能烂了的书联想到多年的有如犯罪坐牢般的苦难文学生涯，由苦难文学想起一个亡人，一个我在小青年时期的文学好友——宋义文。
       今年清明前，我随缘友一起去了周潭大山，回头照例带回两箱缘酒，回家正好逢一老友办喜事，于是，我这与酒有缘之人可就有的过瘾了。喜酒是在晚上，有个九王院第一刁钻精怪被称之为当代周瑜的王立强同志把我请回我的村庄喝酒，说到我们曾经在无锡共同的女友严四贞，提意我在酒后去看看她，何况她的姐夫即是宋义文，在这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苦难的乡村文学友谊更尊贵的情份了。
       实在没想到的是，严四贞一见我就说，她的姐夫——宋义文，已于去年的一个晚上睡着了就过去了。我还说：过到哪块去了，今天我来了，他可回来呀？她说：他是永远不回来了！
       宋义文，横埠中义村（也即明末忠良——东林党领袖——左光斗所属村）人。他是孔祥彪任文化局长兼枞阳作协主席时最能写最多产最全面的写手，他写散文写诗歌写小说写电影话剧报告文学，善书法会美术通音乐能作曲，且书法音乐皆能多种字体多种乐器。所谓能者多劳，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当然，这对农民而言，那叫懒得生拖把虮，我们这些写作又务农的人都叫懒人，务农就务农的人就叫勤俭人。因此生于农村又写作，没有被农民逼死逼疯，就不错了，别说还出个莫言吧！据他丈母娘介绍，他曾有十天不出门，油瓶倒了也不扶，香烟不断火地完成了一部电影剧本。
        我第一次见他那天是我去左岗卖柴，但那买主不会算帐也不放心要我算，便大叫：义文，来给我算个帐。大名鼎鼎的宋义文就从大队部里走到我眼前了。他个头不高，长相有点像吴荣国，平头，比吴荣国白得多。由于是大队会计，一看就文面书生，俊杰人才，比我虽然大十岁却似比我更小伙子一些。当场，我就和他谈上了文学，也得知他娘舅就是我们大队会计。更不久，他娘舅为他介绍了老婆，老婆是我小学同学，就在我隔壁村——将军庙。他因此和另一文友——钱粒泉结束了先成名后成家的宏伟誓言，大慨因此也就没有成名，却是与我和我同村一位也比我大十岁的王传龙，组成了文学四人帮。
       钱粒泉曾跟我这样描述他和宋义文结交的：他们在左岗龙窑厂帮人搬砖头，在车子暂歇之时，宋问钱是哪里人，钱说他是黄岗人，但不能算人，是孬子（由左光斗从宋义文所在村出逃到黄岗茶亭被捉，预示着他们两将有一段情缘）。宋问：你看起来很精明的，怎么就孬了？钱说：我是钻头不顾屁股写小说的人，不孬还好大财喜？宋说：那我俩孬子一对了！……不过，如今的钱粒泉早已是贵池的房地产大老板了，我曾于前几年给他打过电话，说起青少年的文学友谊，他只冷冷的说：有点印象。我就说不下去了，宋义文也说：钱在过去穿愁潦倒，而我是大队会计，还经常接济他，但他发财之后，再也不记当年了……虽然，可以理解他是不愿再回首文学的苦难，却是对患难之交也有点过份了……我对宋说：钱粒泉的文学天赋本就不比你，也正因此他才能发财，他是一谈写作就上纲上线，紧跟政治，按图索骥，按他的思路，我今生一篇文章都别想写出来了，这种人迟早都是与文学无缘的。
       钱粒泉曾对我说：虽然宋义文只有小学文凭，但他在部队学了不少文化，精通马列主义，还和许多军队大作家有过来往，因此基础比一般上过高中的人过硬，而且他的枪法特别准。远在他没有认识我时，就经常深夜带枪把我们村后山上的鸟儿、兔子都打完了，打得都吃不策，只好送人，人还说把牙都吃坏了。
       宋义文写过一部电影，名叫《三十名教大闹九华山》，被枞阳汤沟的大土匪——刘小拉瓜刘东雄在香港经营的凤凰电影公司给了五十港元，因为他们只用那剧本做了底稿。可能因此，他没有在电影上过多努力，实际上他为文学该尝试的都尝试了。他的钢笔书法也获得过大奖，但终是不能改变命运，并且越发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焦头烂额。到了商品经济大潮越来越凶时，他也一度弄了十几万元办了个铣矿厂遭致失败，待把债还完，人就从村部退出，到我们将军庙帮小姨妹严四贞打工了。
       有一次，我和王传龙到宋义文家去，正谈文学，恰逢墙脚缝里爬出一条蛇。那蛇是白色的，十分的嫩，头部园园的，眼睛黑黑的，肯定不是毒蛇。这也许是我老在长篇中写着白蛇的原因之一吧。当时，我想逞能，就一把抓起那蛇，在空中抖了几下，就摔在地上，然后几脚跺死了。下次，宋义文说起此事，怪我不该把蛇弄死，因为人都说白蛇是家蛇，是家的保护神。所以，他也因此称我为孬子。
       宋义文在横埠创办《横河》文学杂志时，创作已近尾声，也就是说，他在那时就是枞阳的无产阶级老革命家了。因此，横河文学社的社长也就不是他或钱粒泉而是黄晔和黄爱武 ，我也因此三生有幸地认识了黄晔。而黄爱武（应是我们横河文学社中最有才华文笔最过关的人，却早在缘网创建时就英年早世了。我在铜陵五松山曾问黄晔：黄爱武何在，何不把他请来当版主？黄晔很冷静的说：联系不上了！就不复多言，我还以为他们因太友谊而闹了意见呢。是的，这意见闹大了，闹得今生没法再勾通了。当时，据统计，枞阳在册有名的文学人共有八千多，虽然，绝大多数健在，却都天各一方，有的发财，有的妻离子散，更多的仅只为养家活口。我是枞阳第一个出版诗集的，于出版之后消踪匿迹长达十五年，中间偶尔读诗，都遇上鬼一般地惊悸，对自己的诗更是只要一翻开就赶紧合上。
        宋义文十分爽朗幽默，在我认识的为数很少的文人中，他有点像是庐江的刘峻，一见面就呵呵大笑，就像传说中的大诗人——艾青。据说他在新婚不久的正月， 和许多人一起在左岗电影院看完电影后将漂亮的老婆一把夹在胳膊窝中，大呼：呵呵——家去操B了呵——呵呵！把一个村人都笑坏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按家乡的话叫——雀皮鬼。传说他有一次见到本村一个妇女长得很漂亮，便歪脑子一动，说：我想向你借个东西，不知你舍不舍得？那妇女说：我要有当然舍得。他说：我有一个地捶，缺个地凼。那妇女说：那你把地捶拿到我家来用不就好了。他哈哈大笑，那妇女才知上当，大骂他短命鬼，雀皮鬼，不得好死的鬼……不过，他算得上是得了好死的，吃过饭，洗浴过后，呼呼一睡而去，一点不痛苦。只是他的老婆比他小十岁，还要过些寂寞。
       我在缘网写长篇《天花雨》后的第二年清明节，曾从绍兴回家，特去见过宋义文，想拉他进入缘网，重操旧业。我说：我们的文学都是当时经济太困难，人言又太包围，又心急找不到出路，意志也不够坚强，真要坚持未必不成功。我还说了汤沟——吴永生就一直坚持，就出了六部书，文笔已很好了。而二十年前的吴永生的文笔根本不比宋义文，宋义文可是发表了许多小说散文诗歌的。是的，我认定他是个真才人，才思极敏捷，而且奇巧，而且十分肯苦。他也是这个世上的文人中第一个肯定我的人，他曾对我们村里的一位一口咬定我是个半孬子的（义文此后一见我或接我电话，就：呵呵呵，大孬子啊，我比你还惨哪！你把女儿培养得让几个乡都羡慕死了，我家女儿才念个大专呢）人说：别看他半孬子，那正是有真才的一面，他要是有个好亲戚什么的帮一把，别说在将军就是在枞阳都少有人比。这说法传到我耳中，我不免把他当着知音，而且，他还在老婆家当面跟我认真的说：最好请个有头脸的人为你介绍一个有头脑的不嫌贫爱富的姑娘，要是能得到贤内助，你一定能成大器！那时，我不免想到他有两个姨妹和一个亲妹，而他的这个名叫严四贞的姨妹就真是一个四乡八里少见的人才，可我自知很穷，不肯请人帮忙此事，直到撑不住，便将婚姻当丧事一样办了（他的丈母娘也是乡里拨尖的精明人，年轻时相貌极好，生的儿女也都出色。她做过演员，因为追求者太多，才脱离演艺圈来到了这个山区。她评价我文才品貌真出色，就是人太老实，也消沉了一点，连半句大话马屁话都不会说）……当时义文说：我要再过十年撰写回忆录，一生就出一部书也够了。我说：再过十年，你不怕大脑已经迟钝？他说：我的大脑永远不会迟钝，我至今还能背书，能记住过往每一注获奖彩票的号码呢。是的，他在研究彩票，一刻没有放弃对理想的追求。
        可是，这个有着那么一个好头脑的人，就这么一朝去了！

       由于严四贞很忙，她是由我早在无锡时候的帮忙终于创办了一个皮件厂，没时间陪我多谈，我又喝多了酒，一口的胡言乱语。别时，我在大庭广众面前把她抱在了怀里（心中如果有一个没说出的声音和词句，那就是——永别！）引得人们一阵惊叫：哇！这就像外国人呢。王立强出门后说：这一抱，了结你多年的心愿了吧？我说：我是怕我过两年也要离开人世了，抱她就是抱着宋义文了。此后的宋义文当然没法见面，严四贞也是不大会见面的了。有关严四贞、王立强和我，还有一个名叫——王飞兰的女士，在我们这一带还有点被人传诵的故事，因为我在无锡曾给很多老乡帮过忙，她是最成功的一个。她又因为事业成功，直到我此去前几天才订婚。但这不属此文范围，留待日后再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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