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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农人，从小我也没有生长在农村，但我对蛙声的熟悉程度绝不压于一个正在田间锄禾的农人。
我的故乡在川北茫茫大巴山脉的山坳里，山坳里少出粮食多出煤。我从小便生长在一个叫陈家岭的国营煤矿。煤矿周围三面环山，山峻林丛沟壑纵横，只有南边是地势较为低矮平坦的丘陵地带，一条小河发祥于川陕交界之处，穿过刀锋剑削的两座悬崖峭壁之间的狭长地带，然后由北向南流过陈家岭矿区。 流经矿区的小河并不宽阔，没有雨季的时节小河水波平缓，波柔水清，在山坳峡谷的幽静之中呈“C”字形，蜿蜒地穿过矿区，穿过矿工们的日夜劳作工作生活的地方。小河虽然不大，水利也不丰沛，却是煤矿极其周围一、两万人的生命之水，是那贫瘠的山地上各种农作物生长的力量之源。 尽管煤矿的周围高山险峻，丘陵纵横。猴子山、石头山随处可寻，自然条件及其苛刻，给当地以农为生的老百姓增添了不少的重负，农人们也只能因地制宜地多种些象小麦呀玉米呀土豆呀适合在山地上生长的农作物。水稻不是没有，只是较这些旱季作物少了许多。 在那个缺乏温饱的年代，不管是山里人还是城里人，追求富足的生活的方式可能有所不同，但心中总是有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与奋斗。地理条件的限制没有阻挡我家乡的人们对那一片贫瘠的土地上所冀予的努力和希望。 在陈家岭矿区方圆数十里的地方，在沿河沿岸沿山沟沟的地带，只要有塘有池有水，农人们便开荒劈地，硬是通过掘、刨、整、固，从河道里背或者肩抬一些石块垒在一小片高低不平的地方，然后从别的地方背来土，经过平整放水牛耙，这样我们的眼前才有了如今的一层层一溜溜的梯田。 尽管我生长在单位，但父亲每月三、四十元微薄的薪水既要给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治病，又要供我们四个黑户（没有城镇户口）的孩子穿衣吃饭上学，其一家人生活之艰辛就可想而知了。 我的童年几乎是在饥不裹腹之中度过的。但顽皮是童年的天性。一旦与小伙伴们出门聚集，什么苦涩烦恼之事都会置于脑后，欢乐冲散了童年生活的窘迫，唯有乐享天谣才是真。 煤矿虽然很大，但矿车来来回回，危险伺伏于每一个角落。没有大人的允许，孩子们不得去矿场的那些危险的地带游玩。除非我们玩性大发，隐瞒父母偷偷去推矿车取乐，或者去运煤的铁路线上追赶喷雾的小火车，或者在父母的同意下跳到倒煤仓里捡拾一些采煤用剩的木料作为家里生火做饭备用的柴禾。 不过，我们的欢乐并不在矿区，我们的欢乐在那条曲而不折的小河里，我们的欢乐在小河临近的慢坡与稻田中，小河、稻田、慢坡，成了我们那个没有玩具没有幼稚园的时代的孩子们的圣地成了我童年的乐园。 每年的仲春至仲秋，我的童年便是在小河与田间度过的，而田间与小河之中的静与动之物，也自然成了我童年玩偶的对象，成了我与伙伴们嬉戏打闹随处可取随时可掬之趣物。 我们下河摸鱼，去河沟搬螃蟹，上田间的商树上采摘黑黝黝的商椹享用，或者在农村玩伴的引导下爬上高高的果树去偷桃摘李，赢得辛苦的农人拿出树条追赶我们后又棒槌那些不谙世事的他们的孩子。 这样还不够，我们还钻进农田捉青蛙，或者用小小的树棍驱赶成群结队的蛙群，使一大群一大群的青蛙在我们的棍棒之下在呱呱呱呱辅音之中扑腾扑腾地跳进并没入了稻田的更深处。于是，我们得手之后便欢乐，我们便咧开一张张小嘴前俯后仰的笑个没完。笑累了玩累了，便找一处树荫一躺，在季节蛙鸣蝉嘶中隐隐睡去，直到饥肠辘辘，才折转回家哭爹喊娘的要吃要喝。 那个时候，不觉得这河这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个时候，也不觉得蛙蝉相鸣有什么可回味的地方。相反还认为，河本来是群山下的河，田本来是河岸上的田，稻田水渠的蛙鸣之声本来如此。就象小鸟的歌唱是属于天空一样，而小河与田间的欢乐也本来是属于我们的。 那个时候想的是世间原来如此，无须去思考去存储去留恋。现在回忆起童年也才恍然有悟。可能是童年的时光是只求索取，勿需回馈的时光。就象稻田里刚插上不久的小秧苗，只求阳光、雨露与养分，只求在这些庇护下生长。别的什么也没有。 后来，我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在母亲的诱骗中在父亲生拉活扯的拽挹下我走进了学堂。虽然时时想念河沟田边玩的事，但书包一天天的沉重了，我们自然也去的少了。后来竟淡忘了成长的童年，淡忘了那一片片蛙声之中遗失的时光。 后来，我成人了进了家乡的另一座煤矿工作，开始为未来的生活盘算，早已置童年的蛙声一边。再后来为了生活所迫走出大山行江走湖，二十年间携方寸的脚步行遍了大半个中国。 今年农历三月初二，我出差于湖北荆州，借宿于荆州小北门外的一家小客店里。 小北门离荆州市区较远，却位临乡郊，是荆州北的城乡结合部。为了省钱，我在湖北十年了，几乎每一次来荆州办差都住在这家条件十分简陋的小旅店里。 那天我办完事在小北门的夜宵摊吃过晚饭后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的光景。累了一天的身体承不住夜色的孤独、疲惫与冷漠，也想早早地卧床而息。 回到旅店，我快快地洗漱完毕，拿出随旅行箱携带的刚买的台湾作家林文月先生的《交谈》那本不厚的书，遂翻开“无声的交谈”这篇首序，倚窗而读。 “、。白日里，屋外众声喧嚣，独坐书房一隅专心写作，透过笔下逐一出现的文字，静静与自己交谈，可以无闻于人境车马扰攘，沉淀在温馨宁静的往事回忆之中；、” “呱，呱，呱，、、、”突然，我的耳朵里传进了似蛙鸣的声音。 “与自己的交谈一旦完成而定型于文字以后，、” “呱，呱，呱，、、、”这蛙鸣之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繁复。 “这不是蛙声吗？”我思忖着。
蛙声打乱了我的阅读打乱了我阅读中的思绪。
最初的一、两蛙声在掩帘后窗外慢慢地随林先生的文字升腾，我似闻非闻在蛙声中读着那宁静的文字。但，随着我读的文字的一层层的叠加，随着文月先生语意的深入，蛙声也片片地重叠层层地深入，我也无心系于先生的文字之中，尽管先生的这篇《交谈》之序不奈。 我放下了书，双眼微闭头靠在了床头。 这是似曾相识的蛙声，又是久违了的蛙声。那么清脆，明快，带着季节的节奏，祥和与富足，在宁静的夜晚缓缓地升腾。 我静静靠在床头，微闭着双眼，聆听在古城荆州的现代风韵的城池之外有过的这一声声一片片“呱呱呱”之夜音。静莫过于这蛙鸣月静，动莫过于这“呱”韵浮动。 我不知道窗外的情景，也不知道那窗外是池是塘是湖是田。我并没有下床启帘开窗去倚窗眺望。我知道这是徒劳，我知道旅店的围墙远远高过我住的这底楼的房间。 这样也好，把疲惫之身靠在床上聆听这天籁。有时候，天籁之声是夜晚的是月光的是静静的冥想的，是不需要拿眼目来粉饰的，我们所能做的是听，是静听，是用心去静听。 这是久离别恋的蛙声啊，是我远去的故乡的蛙声，是我寻觅不见的童年的蛙声。 我抓起了笔，在笔记本上奋力地记下了一点点诗行，记下我灵感的文字。尽管最终没有完成，却也让我有了一个回味的夜晚，有一片夜幕之下回味无穷的蛙声。 后来几天，由于工作的原因我辗转于湖北其它地方，竟也忘记了那晚荆州的蛙鸣。就象我当年进入学堂后忘记了我童年的蛙声一样，我忘记了那晚的天籁之音。 时间一晃到了农历三月初十，我与好友小赵及他的朋友一起去黄冈出差。那天很晚我们才回到黄州市区，找了一家小宾馆三人合住在一个房间。 记得那天临近十二点的夜很深了。尽管我很累，但习惯让我还是在睡前捧起了书翻阅起来。 房间一片宁静，只有邻床的赵和他的同伴早已拉起了呼呼的鼾声。 “呱、呱、呱、、、” 我还没有来得及进入读书的角色，窗外一片片蛙声便此起彼伏的在午夜前奏起。声不见头音不见尾，只有一串串一簇簇一片片。 又是我那久违的天籁，久违的蛙声啊！ 湖北是千湖之省，不缺水不缺湖不缺河不缺江，当然随处可见的稻花田里也不缺蛙声。但这近十天里，荆、黄之州夜的蛙声竟然是我这十年来第一次听到的楚城荆池的蛙声了。 欢快、清晰、祥和，有拔节的韵味，有生机盎然的风向。是我那久违了的童年，久违了的故乡的蛙鸣之声。 尽管我知道这不是稻花飘香的季节，尽管我知道这只是翻犁播种的时节。但这蛙鸣还是给我增添了在寻觅中怀想，在入梦前掠起的那一份甜蜜与喜悦。 我立即翻开了日记本，打开电脑，在键盘上敲打着在荆州小北门的那个小旅店没有完成的文字没有完成的短诗：
蛙 声
是什么让夜晚变得匆忙 / 季节变幻 / 窗外田径蛙鸣 / 远处街道的车 流着光
匆忙 车为人匆忙 / 匆忙 蛙为时匆忙
不！/ 匆忙的是骅犁的牛后 / 持鞭吆喝的农人 / 蛙只为季节而鼓欢噪乐/ 花只为春开满窗
仲春月开满窗 / 低处远处蛙声幽冥 / 记忆里村口的那一溜田 / 不也是有童年的季节 / 故乡的小渠边 / 不也是有“听取蛙声一片”的印象
那是池塘的蛙田间的蛙的印象 / 那是父亲新翻犁上是母亲临窗凭眺跳动的蛙的印象 / 那是月下农人犁耙的蛙是时序唤醒季节的蛙的印象 / 那是都市文明缺失的蛙是他乡客闻声悦动的蛙的印象
夜色苍茫茫 / 客有泪流千行 / 闻蛙鸣声碎 / 异乡 故乡
翌日，睡眼惺忪的我拉开窗帘外望万道晨光。清晨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只是，窗外昨晚传来蛙声的地方不是我想象中的水乡稻田。窗外高楼林立，废弃的纸片餐盒酒瓶塑料袋等垃圾溢满四周，污水横流到一个承污纳垢的池塘。
这窗外满目疮痍污水横流的景象，让我惊讶愤懑与无奈- - -在我们建设的热土上，在城市的现代化之下，我们上哪里去寻找一点点净土，在哪里去寻找一滴滴清水，在哪里去追寻我童年蛙声鸣叫的池塘？ 昨晚，我庆幸没有拉开窗帘沿声寻蛙，不然，我的诗中将不是童年的蛙声，而是城市的快速扩张下留给蛙们的污秽生存的环境，遗憾与悲哀。 2014-4-13于恩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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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30 22: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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