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19-2-12 19: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自从朱大典下令疏散城中老幼妇孺,那金华城内就是哀声一片。毕竟那一般男丁不能轻易出得城去,那生离死别的滋味叫无数个家庭陷入了一片悲伤。可在朱大典的严令之下,张弼也不敢怠慢,只是督着那兵丁挨户催逼,对于那些至死不愿离城的百姓,也是生拉硬拽,施以鞭笞。半日之间,就有数万百姓老幼踉跄相搀,走出了金华城门。
此时城内朱大典的府中大院里,也齐集了朱府的家眷和仆人。朱大典端坐于廊院的一把太师椅上,一旁坐着夫人何氏,另外一旁则站着儿子朱万化。
“尔等已知,这金华城已被清虏围有数日。”朱大典见众人不语,乃接着道,“老夫已令遣散城中老幼妇孺,以利金华长守。现府中有家人和丫鬟近百,时下已是不需,故老夫决定,有着弟兄的家人留下协防守城,丫鬟雅莲和翠兰侍候大夫人有年,就留下随大夫人调派。其余人等,都随朱宝出城。老夫和大夫人给各位备有纹银一百两,足可聊以度日。”说到此地,朱大典略微停顿,然后唤叫道,“朱宝,尔可过得前来。”
一直站立恭听的朱宝听得老爷叫唤,赶紧从人众中走出,来到朱大典的身边说道:“小的在此,老爷有何吩咐。”
“老夫记得,汝是十四岁即进得我府,彼时犹是冬天。那年金华奇寒,连下大雪数日。尔沿门乞讨,因饥寒倒卧于我府门前,亏得老仆朱珍救护进门。”说到此,那朱大典不觉眼泛泪花,唏嘘说道,“那时老夫人尚在,见尔嘴甜聪慧,故取名唤作朱宝,想想已是二十多年,此景此情真是犹如昨天。”听到这里,那朱宝也是泪流满面,抽泣不止。“现尔年过而立,尚未婚娶,老夫今日已和大夫人商议,就将莲玉许配与你。这莲玉也曾侍候大夫人数年,大夫人为她备下五百两嫁资,望尔等今后好生过活。”
听到朱大典所说,那朱宝“扑嗵”一声跪倒在地,连叩三头说道:
“老夫人和老爷待朱宝犹如孙、儿,今老爷和夫人不离金华,朱宝岂能不在老爷和夫人身边?!现清虏兵临城下,小的实实不敢想那婚嫁之事,只想留下侍候老爷!”
莲玉此时也从人众之中走出至朱大典和大夫人面前跪下道:
“请老爷和夫人恕莲玉不敬之罪。莲玉不敢在此时谈婚论嫁,更不会做那背主忘义之事!若老爷定要莲玉出城,莲玉宁愿一死!”说罢匍匐于地,泪水直流。
见此情形,那一班家人和丫鬟俱跪倒在地,对着朱大典和大夫人磕头说道:
“我等皆受老爷和夫人大恩,不能在朱府有难之时避祸而去,还望老爷允准!”
“大胆朱宝!老夫所说尔竟敢不听?!”此时的朱大典只气得白须只抖,浑身乱颤,随即呼喝一声,“还不来人将这奴才拖去,给老夫狠打四十大板!”
“且慢!”随着一声脆喊,只见那遥香走了出来,“如此忠仆,我看谁人敢打?”说着转过身子,对着朱大典说道,“老爷恁的小腹偏心!即便是做那烈妇贞女,也不能让一人独占!难不成二、三、四、五几位夫人就不是老爷夫人?”说着走到朱宝面前问道,“老爷要你活命,你却留下等死,放着数百两银子不拿,放着娇妻不娶,放着好日子不过,你这到底是所为何求?!”遥香问此话时,已是声嘶力竭,声泪俱下。
“小的性命就是老夫人给的。如今老爷和夫人誓守此城而外放我等活命。小的虽是不识得诗书,却也知晓那关圣爷跟前还有个周仓。现今若是离去,小的实实不忍也!”
“啪!”随着一声脆响,那朱宝已被遥香一掌打倒在地,遥香随即朝着众人说道:
“朱宝不听老爷所言,本夫人已代为惩罚!然老爷所说,也有谬误!”遥香说到这里,瞥了一瞥朱大典,见朱大典坐在那里摇头叹息不止,乃缓步至朱大典面前说道,“老爷恩情,妾身岂会不知?那朱宝能弃活求死,一个家仆尚且如此,妾身又怎能在此时分烟析产,只顾及到自己的性命?”那遥香说到这里,将身子转过来对着众人朗声道,“事之再大大不过一死,人固有一死,何不死得轰轰烈烈?!我遥香虽学不得击鼓退兵的梁红玉,却也不会偷生苟活!旁人要走便走,我遥香决意呆在府中,若上天慈悲,能守得金华解围,那时如何再做打算。万一被那清兵攻破城池,我当投水自缢,就做那忠烈之鬼!”说罢此话,遥香拿出香巾,抹了抹满腮的泪水,头也不回,就往自己的房中而去。
“罢!罢!罢!”望着走去的遥香,朱大典一时也是老泪纵横,待转过头来,见众人仍在地上跪着巴望,乃对夫人说道,“既然都是不走,那就都留下吧!”说着朱大典起身离座,至众人面前缓缓跪下道,“老夫身为阁相,不肯曳尾涂中,守这金华只是磨铅策蹇,勉力而为,今众位留城蹈火,余深敬之,在此叩上老头,以谢各位!”说罢,朱大典对着众人连叩三个响头。
扎营于金华城南门之外的李成栋大军这几日虽是不曾攻城,但仍不时派出人马巡哨,他们可不敢因为丝毫的疏漏遭致博洛的痛责,因为这位贝勒爷自从努山毙命后一直心情不好。
“元胤我儿,那城门之处怎的涌出了许多的妇孺老幼之人?”骑在马上的李成栋远远望见此番情形,不觉感到有些诧异。
“禀父帅,这是那朱大典为长守金华之计,将城中老幼悉数赶出,想要节省粮草,如此已有三天。孟叔和孩儿前日即已知晓。”骑行在后的元胤赶紧上前答道。
“哈哈哈,这朱大典好不识相!这金华能久守得住么?”李成栋朝着一旁的孟文全说道,“只要红夷大炮一送到,还不是墙塌城倒!攻下金华只不过是彗汜画涂之事。”说此话时,李成栋脸上显然露出一股嘲讽的神色。
“攻下金华,自是不难。”孟文全接着对李成栋说道,“朱大典督师多年,岂会不知?他不过是在放这些人活命而已。”
“一个贪官,还会替他人打算?寒驹先生此话有些差矣。”这可是李成栋少有的对孟文全所说的否定。
“哈哈哈!大帅说得好!孟某敢问大帅一句,那高杰高大帅好耶,坏耶?”孟文全见李成栋不答,乃接着道,“在大帅眼中,高杰无疑乃大好之人,正是他,救得了大帅的老娘和兄弟;而对孟某来说,高杰将余掳在军中,终日劳作,时时受虐,那时孟某恨不得高杰立死!”
“先生言过了!”李成栋可不愿意他人说高杰坏话。
“孟某当下对高大帅已无嫉恨。”孟文全说到此地,脸上露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若无高大帅所为,文全焉能得和大帅相识?又怎能结识如今的这班兄弟?”孟文全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凡人皆凤枭同巢之体,原本就是善恶互渗,随鱼龙曼羡而变。孟某前日即问及那城中走出之人,那些人等均对朱大典感戴不已。”
“这是自然,留在城中只有一死,朱大典放他等生路,自是心生感激。”李成栋仍对朱大典放百姓出城的行为颇不以为然。
“大帅认为朱大典爱财,可孟某却听这金华百姓说,他等出城,每人均获朱大典所赠二十两纹银。且那城中守备所耗军资粮草及犒赏将士,皆是朱大典倾家而为。孟某不怕大帅责怪,余倒是对其有些敬意。”
“彼现已被围城中,放着就是一条死路,眼见得覆宗灭祀,留有钱物又有何用?这不过是困心衡虑之为,那朱大典还是一个贪官!”李成栋此时已对孟文全频频顶撞自己有些不满。
“大帅此话差矣!”孟文全只认死理,全然不顾着李成栋的感受,“那朱大典若要过那富贵生活,何至如此?清军兵过钱塘之时,博洛曾屡屡致书招降,那吴三桂也曾在其手下为将。他若要做个高官,保其家财,那是轻而易举!大帅该不会以为文全所说为荒谬之论吧?”说此话时,孟文全因神情激动,胡须也随之乱抖。
“真是个臭书呆子!”李成栋在心里狠骂了一声,但面上却发出爽笑:
“哈哈哈!寒驹先生还真说得在理!本帅认输,认输!”说着转过头来对元胤说道,“尔孟叔书通二酉,乃钜学鸿生,为父亦以之为师,而后汝要跟孟叔多学着点。”说着将马缰一勒说道,“陈甲军中的马匹这几日闹病,我等可去他营中看看!”
博洛企盼已久的红夷大炮终于运抵了金华。
这一日清晨,万余清军列阵于金华城下,数十门威力强大的红夷大炮的炮口对准了城墙。博洛头戴金盔、身披铁甲,威风凛凛地骑在一匹全身雪白的骏马之上,而周围全是精锐的巴牙喇护兵。
“苏坦泰!”
“奴才在!”随着博洛的一声呼喝,那苏坦泰赶紧从后面策马过来答道。
“攻城之事可布置妥当?”
“曹存性、王之刚和李成栋均已领本部兵马将阵排好,只待贝勒大将军令下,即行攻城!”苏坦泰的话中流露出十足的信心。
“即刻就令大炮轰击!一个时辰以后,令各部兵马搭梯攻城,后退者斩!”
“轰!”“轰!”“轰!”随着震天动地的炮声,那金华城墙和城头已是硝烟弥漫,火光迭起,乱石飞溅,不少在城上防守的士民或死或伤,好在金华城墙坚固,虽有坍塌,却不见大。守将董毅见清军只是炮轰,连忙将守城士民大部撤到城下,只是留下数人观哨。
一个时辰过后,那轰击的炮声逐渐稀落了下来。董毅猛听到城上的观哨大喊:
“清军过来了!”董毅遂疾呼城下的将士火速登城,待守城将士刚到这边城墙之上,就见无数的清军已在搭着云梯往上而来。
“放箭!快快放箭!”随着董毅的喊声,一时城上箭如雨下,那些衔刀而上的清军纷纷坠落下去,可后面的清军却不见退,仍不顾死活地继续上攀,可无奈城上的箭簇和火铳太过密集,即使有少数几个清军上至城头边缘,也被枪尖和狼铣捅下,一时城下积尸如丘。
“好个冥顽不化的朱大典!”一直在阵前观战的博洛见攻城不顺,不由有些气急败坏。
“这金华城墙也太坚固了,那红夷大炮轰上去,也只是崩下少许碎石,更无大的垮塌。如此怎生是好?”苏坦泰见攻城不利,也是有些气馁。
正在此时,隐约听到城南李成栋那边传来一片喊杀之声,博洛循声望去,依稀看见似有清军已登上城墙,在与守城的明军激战。
“哈哈哈,看来这李成栋还有些手段,我等快过去看看!”博洛心中的烦恼顿时减去不少,连忙率着一班幕僚和将领策马奔南门而去。
但博洛高兴得太早了。
在博洛的严令之下,李成栋统帅的将士确实短暂地攻上了城墙。当时牛凤梧见攻城的将士不断死伤,不觉怒气冲天。于是令红夷大炮再次轰击,不待炮火停息就亲自率着其部下的一两百名精壮士兵,冒死向城上攀爬。那城中守军见炮火猛烈,原想着清军这时不会爬城,纷纷撤至城下避炮。幸而巡哨发觉情况不妙,乃大呼示警,守军闻得警报赶紧冲上城墙,而此时已有数十个清军翻过墙垛,举刀向着明军杀来。那一场混战也真惨烈,城墙之上你来我往,各种兵器绞缠在一起,刀砍枪刺,血肉横飞。守将张弼一连砍翻几个清军后,也是血渗战袍,臂膀受伤。好在到底是明军人多,不一会功夫即将登城的清军杀了个干净。牛凤梧登至一半,即被那飞矢射中右胸,从云梯上跌落了下来;两百兵士,只活下来二三十条性命。
至日过中天,清军的四五次进攻均是无功而返,徒劳死伤一千四五百人。博洛见此,也只得下令鸣金收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