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春衫薄
一
我们带着大大的行李卷、衣物包挤上了汽车，一路颠簸着来到了承德。那是我长到十七岁，头一次和不是父母的人一起出门。
为了这次出行，我向班主任卢老师撒了谎，开了个假病假条。我对卢老师说，我得了肺炎，需要休学一段时间养病。请假那天，刚好我的脸不知为什么红红的。卢老师说，看你的脸那么红，看来炎症挺厉害，同意了我的休学请求。于是，高二上半学期那个寒冷的冬天，我和红离开了学校。确切地说，是红带着我离开了学校，来到了承德，开始了我的学画生涯。
我和红下了汽车，大大小小的行李卷、包裹堆了一地，望着小山儿一样的行李，我们两个小女生也拿不动啊。我直犯愁，不知道该怎么办。红就淡定多了，她比我大一岁，虽说个子比我还矮将近半头，可她学画早，石家庄、承德的美术班她都呆过，且都是自己孤身一人走天涯，很闯荡。这也是父母放心我跟着她一起出去学画的原因吧。
红让我看着行李，她出去了，不一会儿，叫来了一辆三轮车。三轮车载着我们俩和一大堆行李一路蹦蹦蹦地把我们拉到了石洞子沟的试验机厂。见过谭老师，我俩被安排在了最靠边的那间宿舍。宿舍没有取暖，且窗子上一扇玻璃没了，透着寒风。红在最里面的床，我在靠窗边的床。收拾停当，这一夜，我们就在这没有取暖，且一扇窗子没玻璃的宿舍睡下了。数九寒天，冷风从没有玻璃的窗子灌进来，半夜，我被冻醒，腿肚子转着个儿地抽筋。
第二天，我和红找来报纸，糊在了没有玻璃的那扇窗子上。这样又过了两晚，大梅住了进来，大梅的男友晓春买来塑料布，把整个窗子封起来。窗子封起来了，宿舍里也住进了三个人，有了点人气儿，可没有取暖的屋子，依旧寒气逼人。脸盆里晚上洗脸的水到了早上，就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湿毛巾早上就冻成了冰坨儿。甚至杯子里喝剩下的热水，到了早上也是一层冰。我的腿夜里依旧经常抽筋疼醒。我现在的风湿毛病，最早的根源我想也许就在这里。
二
美术班占了试验机厂山上那栋楼的一层楼，除去宿舍，就是我们学画的那间大画室。画室中间生着一个炉子，这是这层楼唯一有取暖的屋子。我在这间画室，开始了最基础的绘画训练，头像素描、速写、水粉。水粉静物都是谭老师摆好的，后面是一块底布，上面摆着苹果、桔子，亦或是陶陶罐罐。我们先用铅笔勾勒出轮廓，在盘子里调好颜色，就往画纸上一笔一笔摆放颜色。谭老师总给我们强调，颜色不要画粉了。头像素描和速写都是同学们互相当模特，轮着来。
画一会儿，冻手了，同学们就围在火炉边烤火取暖。手暖和过来后，重又回到画架前接着画。谭老师给我们讲结构，拿自己做示范，指着自己的黑脖子说，脖子有点黑，你们将就着看吧。同学们哄地一声都笑起来。那时谭老师正年轻，正处着女朋友，和我们说话也不拘小节，我们都很喜欢他。
白天，同学们在一起快乐地学画，一天三顿饭就在试验机厂的食堂吃。伙食不怎么样，主食经常是高粱米饭，很硬，好多同学都吃得胃有了反应。晚饭后，我们拎着暖壶结伴到山下的水房打热水。从宿舍到水房要走很远，中间要经过一个很长的斜坡。数九寒天，经常下大雪，一下雪上下坡就很艰难，尤其左右手各拎着灌满热水的暖壶，要小心翼翼地走，一不留神就要摔倒在雪后被踩得滑滑的斜坡上。
条件虽然艰苦，可同学们学画的热情都很高。没事的时候，大家都在画画，晚上也不例外，晚上在画室练速写。同学们没事都聚在画室里，为了学画，也因为，那是唯一暖和点的屋子。
到元旦了，八九年的元旦，同学们都很兴奋，准备了节目，在画室开起了新年联欢晚会。晚会上，我唱了一首歌，万水千山总是情，那时正流行的粤语歌。我不会粤语，也多少学着粤语的发音唱到：聚散也有天注定，不怨天不怨命，但求，有山水共作证......唱完了，同学们热烈地鼓掌，说我唱得很好听。好听不好听的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的脸是红的。在这么多同学面前表演节目，我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我知道，骨子里，我从来都是一个羞涩的人。羞涩的人也跟着同学们狂欢了一夜。一夜未眠，第二天，依旧精神抖擞地画画。
在美术班，结识了来自各地的同学们，尤其是来自同一个县的几个画友，相处得最好。每次我坐火车回家，他们都要从石洞子沟的试验机厂一直陪我走到火车站，乘客太多，他们不让我挤着排队检票，每次都是东或者明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的小剪子，把车票剪成了检票员剪好的样子，领着我直接从侧门上了火车。看我在火车上坐好，他们和我挥手再见，一行四五个人才离开火车站回到美术班。虽然每次回家检票他们都在帮我做违规的事儿，但这几个老乡画友给我的温暖和关爱，至今想起来心里还是暖暖的。
三
在试验机厂的美术班学了一个月的画，快过年了，放假回家过年。年后回到美术班，谭老师决定把美术班搬到条件好一些的位于大石庙的曲轴连杆厂。雇了几辆卡车，我们搬到了曲轴厂。在这里，又进行了为期三个半月的考前培训。
曲轴厂的宿舍有暖气，食堂的伙食也比试验机厂强，我们终于不用老吃那硬硬的高粱米饭了。时值八九年的正月，天气依然很冷，依旧三天两头地下雪。画画之余，我们几个画友来到了离宫打雪仗。小新疆、苗子他们四五个小小子一起把雪球掷向我和红，我们两个小姑娘也不甘示弱，左右手开弓回掷雪球，可两个人怎能抵挡住四五个人的联手进攻啊。不大一会儿，我和红的头发上、身上，甚至脖子里都被灌进了冰凉的雪。我们在雪地上追逐、打闹、嬉戏，那一年正月离宫的雪地上，留下了我们青春的足迹，更留下了我们响彻久远的欢笑声。
春暖花开，少男少女的心也在萌动。美术班出现了好几对搞对象的。苗子的女友慧，长得不漂亮，气质绝佳。轮到惠当模特了，惠往台前一坐，那逼人的气质，谁也比不了。民和从廊坊来的尹慧走到了一起，还有大梅和晓春，这两对儿，最终修成了正果。带我出来学画的红恋上了东北的大帅哥威。红个子矮，不到一米五，但那长相，那五官，没挑儿！大梅曾经说过，以红的相貌，若再长了个一米六以上的大个子，那整个承德市都会装不下她了。红的五官太美了，谭老师曾经让红当模特，用碳条在一开纸上给红画了个大头像。同学们也在背后议论，说若论身高，红和威相差太多，不般配。又说，但红生得太美了，可以弥补身高上的不足。
我们每天画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地转，日子就这样在我们的画笔下悄悄地溜走了。年后来美术班的飞这段时间和我走得很近。一天，飞有点神秘地对我说，我发现了你一个秘密。我懵了，我有什么秘密？她问，你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啊，什么秘密？飞说，你真的没发现，总有一个目光追随着你。不知道啊。在飞的示意下，排队打饭，我留意了一下，果真有一个目光在追随着我。排队打饭，画室里，这个目光都在追随着我。我是个马大哈，从未留意过，倒是被飞发现了。
那个男孩子是云，是个身材挺拔修长、五官端正、个子高高的帅哥。云从未对我说过什么，只是，此后，他就加入到了我和飞的行列，每天一起打饭一起吃饭。我和飞的两个人，变成了我、飞和云的三个人。云也经常到宿舍找我，说话聊天儿。有一次他对我说，你还小，还能再长。啊，他是有点介意我个子矮。我从十四岁就这个身高，如今十八岁了，还长什么长。还有一次，他对我说，我们俩长得都可以，即使以后不在一起，搞对象也都好搞。我还不是他的女朋友，他却和我说这样的话。我和云就这样有点暧昧地相处着。
四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考专业的时节。我们搭伴儿一起去石家庄考试。爸不放心我出远门，非要陪我一起去。我和爸说了，同学们都是自己去，大家一起出门，相互有照应没事的。可爸还是不放心，终于陪着我们这帮孩子去了石家庄。同学们找了一家带大通铺的住宿地，我和爸单独找了一家不远的旅馆。
开始了紧张的专业课考试。我们一同参加了一所本科院校的美术专业初试。我通过了初试，云没过。我去他们的住宿地看他，说了一会儿话，安慰他的话我却没说出口。我要走了，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后来云对我说，他初试没过，很难过，我去看他，他想听到我安慰他的话，我没说，可是在门口我回头看他的那一眼，他读懂了我的眼神，他说他一下子就释然了。
接下来这所院校的复试我没通过。我们又一同去参加另一所本科院校的专业考试，初试我没过，云过了。我和爸回到了承德，云继续留在石家庄参加复试。
去各地参加专业考试的同学们陆续地回来了。大家收拾行李，先后离开了美术班，回到各自的学校去备战高考。美术班最后就剩下了建民、博、我和云。离别的愁肠满怀，最后的午餐，我们四个人开怀畅饮，从不沾酒的我喝得酩酊大醉。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送走云的，只记得醉酒的我大脑已经支配不了我的身体了，我想往左边走，可腿却不听使唤地迈向了右边。回到宿舍，我大吐特吐，倒在了床上再也起不来了。建民和博把我呕吐的污物打扫出去。忽然，博兴奋地大声对我说，快起来，快起来，你看，云在火车上向你招手呢。我知道云回家的火车路过大石庙，正好我们的宿舍对着铁路，他在行驶的火车上向我招手，可我醉倒在床上已经起不来了。
五
回到学校，我和红直接插班到高三，恶补文化课，备战高考。云的信来了，正式向我表白，要我做他的女朋友。紧张的备战高考之际，每星期都会收到云的信。云很浪漫，在信里畅想我和他一起荡舟在西湖，流连在哪哪。用了一堆排比句，里面的地名都是风景名胜，畅想我和他双双在风景名胜地流连忘返。
备战高考，学习文化课的紧张枯燥，每周都收到云的情书的温馨甜蜜，充斥了那段日子。
高考结束了。等成绩的那段时间里，闲下心来，我在想我和云的关系。外形俊朗优秀的云，越想越让我觉得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终于有一天，我下定了决心，不再让这种自卑情绪折磨心绪高傲的我，于是，我写了一封绝交信寄给了云。
录取通知书到了，我们的拼搏有了结果。红被唐山一所中专院校录取，云被省城一所本科院校录取，我被承德一所大专院校录取。
开学了，一天，云来学校找我，说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问我是不是以为自己考不上学才给他写绝交信。我没回答，就让他那样认为好了，我怎好告诉他我是因为自卑才写的绝交信。云要我继续做他的女朋友，在承德呆了两天，确定下了我和他的恋爱关系后，云去了省城院校报到。
从此，我和他开始了聚少离多的通信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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