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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崔长平 于 2014-10-30 17:50 编辑
月儿湾秋思■崔长平
汝河，不是那种源远流长的河流，在水系纵横、河网交错的江淮流域，它实在是一条寻常的河。从豫西南崇山峻岭之间蜿蜒而出，汝河，总是带有山姑村女所独具的、质朴而恬静的心性，当它缓缓流过远山与孤村时，自有一番田园牧歌式的幽雅与飘逸。当然，在雨水丰沛的夏季，它也展示过急流滚腾、浩浩汤汤的雄浑气势，不过，那种浮躁和喧嚣并非它的本性。怀春时节短暂的张扬过后，一切复归平静。 当汝河流经遂平县城时，在小城的西南角，心有灵犀地画了一个舒缓的弧，状如弯弓，形似月牙，故而，这段河湾有了一个颇具诗情画意的芳名——月儿湾。我一向认为，汝河，在这里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自己的阴柔之美，来时宁谧而羞涩，聚时温润而多情，别时缠绵而惆怅，几番欲去还留之后，一如东南飞的孔雀一般，踽踽而行、落寞而去，把一怀初绽的情愫，留给了曾经相依相恋的小城，也留给了小城里苦守风月的我。 在这个桂香渐消的秋日，我独自走进月儿湾一片温婉而清丽的落晖里。 默默伫立在行人稀少的长堤上，微凉的南风，轻轻拂过我的眉间与发际，让人感到天地间飘溢着一种纯净而细柔的秋意。我生性喜爱流连山水田园，加之小城紧紧依傍乡野村舍，因此，我能闭上眼睛，仅凭嗅觉，就能识辨一年四季。我想，每一个节令，都具有自己独特的气韵，而秋天的滋味，是一缕复合的淡香：草香、泥香、菜香、果香、稻香……真的，当你用心去体悟大自然的真意时，秋分时节，你就会嗅出久违的、母亲衣襟上的丝丝奶香。黄昏时分，我常常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思归情绪，时浓时淡、若隐若现，但总是凝望长天，不知心归何处。 彼岸的阡陌间，收割后的田野看似有一点凌乱和萧条，但依然洇透着成熟的稳重和慈爱，袒露的心胸，无遮无掩，表明奉献的纯粹与无憾。仔细想来，田园的满足，就在于这一刻殷实的回味。其实，四季的物象亦如每个人的外貌与情态，从外现到内敛，从浅薄到淳厚，从热烈到冷静，从感性到理性。深沉的秋天和秋天里的土地，既是一位布德施泽、仁善天下的圣者，又是一位内蕴丰厚、气质卓然的隐者。很多时候，招摇的，未必充实；寥落的，未必空虚。 暮霭依稀里，几簇烟村，点缀在略显单调的视野里，尽管袅袅炊烟和牧归的呼唤已成往事，但依然能给人以平和的感觉和温暖的回忆。悠扬的鸽哨，从阔远的蓝空徐徐划过，游丝一般的余音，不断地萦绕在我的耳畔，我知道，暝色渐阖的时候，一切思绪，都是回家。也许，此时此刻的秋天，正在暗自打点行装，只等一声霜天雁鸣，便行色匆匆地踏上，渐行渐远的归程。时光飞逝，人生苦短。不知不觉间，风中几片凋零的黄叶，悠悠然飘落在我风尘尽染的双肩上。 轻踏一垄枯叶，我缓缓走下河堤。听着脚下落叶发出的悉悉琐琐的破碎声，我心头不由地为之一震。当寒烟消退的枝头上拧出第一枚幼芽时，春天的俏丽与芬芳，便开始装点我们身边一度憔悴的风景；“丝丝天棘出莓墙”时节，我们又是在小叶初圆的清荫里，聆听第一声鲜嫩的莺唱。也可以说，没有这些千树万枝普普通通的绿叶，我们的季节，就不会出现绚丽的色彩与蓬勃的生机，我们根植的土壤，也会随之而皲裂。生之灵慧，哪怕细弱如草芥，也应该给予足够的珍视与敬畏，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既是平等的，又是依存的。于今，在一岁一枯荣的轮回中，它们终于完成了表现自我、泽及众生的使命，然后，就这样坦然地回归大地、掩入泥土。我想，一切存在的价值，都在于淋漓尽致地展示，因为不同的生存方式，能直接影响着生命的过程与质量。其实，“落叶”并不一定都能“归根”，我们清楚，生命的结果，并没有本质的差别。那些随风而远逝的落叶，尽管不知道自己飘向何处，但它们，毕竟活得很个性，很美丽，很有价值。 我，依旧缓步拾级而下。 在近水的河岸边，我看到斜坡上蒌蒿丛生、连绵一片；枝蔓相拥、郁郁苍苍；粗壮肥实、高可摩肩。行人从掩映其间的草径上穿过，幽深处，但闻语声，不见行影。茂密的枝叶间，缀满星星点点小黄花。当我从一蓬蒌蒿中探出身来的时候，米黄色的花粉扑满双襟，轻轻掸拭，满裳蕊香，沁人心脾。抬眼望去，斜晖里，晴烟脉脉，晚花犹嫩，的确给人一种清润如春的感觉。更令人惊喜不已的是，野蒿之上，竟攀附着一串串靓丽可人的牵牛花！我知道牵牛花是恋秋的，而且不择水土，随处生长，但没有料到能在这荒茅杂芜之间得以相见！然而，仔细回味一番，个中似有道理：人生天地间，本无贵贱别；花草随心性，何以论雅俗！诚然，若非假以人工，玉树琼花原可以傍田亩而秀；神英仙草也可以临池沼而生。所幸的是，一年四季，节物有序；感时而发，皆循其理，由此想来，大造之于万物，实在是等量齐观的！ 行文至此，我突然想起清代著名诗人袁枚的一首诗来：光阴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是啊，苔花虽小，也有生命；生命如斯，岂无鲜活的灵性与天赋的尊严？要知道，每一芽小草，都怀有一颗开花的心，同时也都有自己天然的生存空间与绽放的权利。 喟叹之余，轻轻地，我从一旁走过。 秋日的溪畔，水草萋萋，红蓼如染。在河之洲，数只迟迟不愿离去的燕子，还在低回与翻飞中不停地呢喃。水之湄，半围芦荻，摇曳着萧瑟迷离的秋意。我的面前，几孔断桥，寂寥地散落在清浅的河水中。一匹如练的斜照，倒映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涟漪轻泛时，恍若星河飞溅，波光粼粼。 我静立在落日古渡，触目荒驿野津，不禁浮想联翩。寒蝉凄切时的一橹烟水，折柳送行时的一怀风絮，别筵离歌时的一叶扁舟，登临怀远时的一行北雁，客舍青青时的一管羌笛，山驿相逢时的一枝江梅，楚山平明时的一片冰心，古道西风时的一骑征辔……苍凉天涯孤旅，缱绻离情别意，在这里，淡远的历史，不知演绎了几多聚散关情的临风洒泪。而今，一切离愁别恨，漫作烟消云散。断桥斜影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寒鸭，不时地从水上漂过，恍如落叶逐水一般，全然没有一丝伤春悲秋的凄楚。 缓缓回望时，长堤的半腰上，一片霜叶稀疏的柿树，枝桠间挂满了橘红色的果子。流火飞霞的热烈，宛若半空彤云，在秋光班驳的画布上，留下一抹浓重的暖意。肥硕的秋天，沉甸甸地悬挂在我的心头。这，也许正是我要寻觅的四季含义吧。春天的茁壮，伴随着稚嫩；夏天的峥嵘，交织着青涩；秋天的寥落，溶汇着丰稔；冬天的荒芜，蕴藏着复活。缺憾与完美，不是截然对立的，而是浑然一体，不可区分。这，就是自然规律啊。由此想来，天道尚且如此，人生何以无憾，又何以不美哉？！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挽起衣袖，掬一捧清凉的溪水，轻拂面颊，然后活动一下筋骨，回身朝着果实满枝的秋天，健步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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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30 17:3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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