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雨

安歌

       待雨霁，雨的感觉才分外明显。

       太阳把世界从湿漉漉的生活里拉起，带有水珠的密匝匝树叶边缘，从某个角度看去，仿佛开出了金箔玫瑰。却，也不多，只二三朵，片刻过去，就化了，快得似水中雨、红炉雪。
       站远一点，一棵棵大树外部闪闪发光，随着树枝乃至整个树冠摇动，芙妮蒂蓝和薄荷绿交替出现，仿佛风乘着木筏，恣游在雨曾恣游的地方。
       再站远一点，树林则成了一片祖母绿色的玉，温润，且给人一种柔软的感觉，甚至是沉静，因力的和谐而更显沉静。
       在这所有的距离中，都能感觉到雨，或者雨水，在枝干中，叶脉中，青果中，那么新鲜，那么饱满，几乎是充溢了每个细胞。而青草因被洗净、被浸润，又被照耀，清新的气息漂浮在空气里，让人忍不住大吸几口。
       这就是夏日的雨后，雨从窗外落下，到小院树林中，然后消失之后的样子。或者说，某一种温和的雨来到我的生活，又消失了的感觉。
       不禁想起，凌晨三四点，一两声鸟鸣宛如绿的朝露滴下，那般清澈，仿佛时间的哨音滑过窗户，顺便就解释了“听”的原因，或“雨”这个字的含义。而及至六点钟左右，就真是清泠泠的雨了——鸟鸣更盛，细而密而澄净。可惜当时睡意正浓，一切都只在朦胧之间——朦胧中醒，又朦胧中梦，在声音的水上漂浮着。至于何时真下了雨，待晨起却完全记不得了。
       纵使如此，雨的痕迹则处处可见。譬如，午后在窗边读友人寄来的书，听得见天台流着水，一直滑落到院中石板上，时而急时而缓，这边急那边缓，就像断断续续的雨。而或因风吹动，或鸟飞起落下，玉兰树枝一颤，则是簌簌的雨。
       大多数这个时候，蝉声就起了。四处嘒嘒至喈喈的声音，从里到外都洗净过一般，反倒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祖母绿透明屏障。人在窗下，也只留下一个蝉翼的形象。桌上茶的气息似有若无，更觉寂静，便想到，我如今感叹的是，自己并非对所见所遇的戾、伪、贪、妒、恶，及对所遭受的不善不公记挂在心，正相反，是懒于说、懒于记了。起初，有时不禁一笑——或指间流沙或梁下腐鼠，胡为乎相争？也有时，不禁心生怜悯——但凡被自身困于灵魂地牢的人，要么不知道正受困，要么把罪责归咎于他人，这样便越困越深，而旁人若施以援手，反被倒打一耙，这样，胡为乎自戕？及至如今，我是完全无意放在心中了，并确实没放进，也放不进心中了。各人有各人的因缘，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这茫茫世界，看得见想得到的是路，没看到没想到的就不是路了么？
       如此，“空蝉”这个词就晕开来，茶也好，白开水也好，都有一种玲珑剔透的感觉。这让我感到身体轻盈，可也有一种不知名的孤独感，与生俱来的在特定时间升起的感觉，沉静，悠远，虚无——“空蝉”——对。“不苦者有知”，友人说，书也说。没有不苦，也没有自苦，我就是这么活着，这么过着日子。或者，让日子从我身上穿过去，仿佛我是一林“蝉时雨”，或者一只“空蝉”。
       夏日小雨后，实是观“山”听“雨”的好时辰。可这里难得见山，若在班城，闲闲地走出门，或携二三友，或独自，沿着石阶，老远就能感觉到那静谧而澄净的轻盈。不知何处的风，似有若无地吹着松针——这就是薄暮时分黛蓝的雨，缥缥缈缈。那雨，仿佛未下，虽然本来也未下，人却能听见沙沙声，由近及远，松枝、松林、松山、松风呼吸一般起伏着。如此，时空宛如不存在了。或者说，所有的时空都融为一体了。至于松，“松无古今色”。至于人，人、松亦无别。
       而这些，都只是遥远的“仿佛雨”，真正的时间也未曾停止滴落。
       及至入夜，经过浣洗的月光，和雨水一样清凉，一样清亮。偶尔路上一摊积水，也反着光，白白的。但这个清晨落下的多数的雨，都已消失了，在绿意盎然的夏日。
       当然，这都是轻言细语说话的雨，暴雨则又是另一番场景了。那雨，人看着会像断了线的珠子，而雨自己却仿佛不会断线一般，直愣愣插向大地。那才有连绵的雨，是水的栏杆，水的城墙，水的铁骑，甚至是水的刽子手。
       忽见来信，友人说，远方有片天空黑压压的，想是那儿又下了大雨，颇为忧心。虽都是雨，这一滴和那一滴，这一处与那一处，却有不同的命运，并给人带来不同的际遇。
       而夏已将尽，等到秋天，雨水又会不一样。那时，万物删繁就简，人的感觉也如此，疏朗，澄净，舒畅，带点清冽的凉意。
       到时再说。在雨般的夏夜，想着夏天的雨，就这样，一日又过去了。日复一日，就是这么过去的吧？
       蝉声又起，只活在世上七日的蝉会有例外么？若有，是因例外感到乐呢，还是感到苦呢？因诸多际遇，也因了友人的缘故，我逐渐“顺应自然”地“过”着，并慢慢感知“过”的真味。其中，苦乐都仿佛有了雨生于云、云出于岫、岫间有青霭晕晕如雨之感。
       雨既如是，日子，就这么过吧。能这样过下去，就已够了。这一生，不就是“过”的旅程么？说到底，这尘世，来去都只一刹那，而像听雨一样，于二者之间细细深深体悟，也就是在“过”这一生吧？如此想着，钴蓝的夜就一滴浓似一滴，直至落满我薄薄的梦。

月满西楼时

太阳把世界从湿漉漉的生活里拉起，带有水珠的密匝匝树叶边缘，从某个角度看去，仿佛开出了金箔玫瑰。却也不多，只二三朵，片刻过去，就化了，快得似水中雨、红炉雪。

月满西楼时

可惜当时睡意正浓，一切都只在朦胧之间——朦胧中醒，又朦胧中梦，在声音的水上漂浮着。至于何时真下了雨，待晨起却完全记不得了。

月满西楼时

大多数这个时候，蝉声就起了。四处喈喈的声音，从里到外都洗净过一般，反倒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祖母绿色的透明屏障，人在窗下只剩下一个蝉翼的印象。

月满西楼时

夏日小雨后，实是观山听雨的好时辰。可这里难得见山，若在班城，闲闲地走出门，或携二三友，或独自，沿着石阶，老远就能感觉到那静谧而澄净的轻盈。

月满西楼时

因诸多际遇，也因了友人的缘故，我逐渐“顺应自然”地“过”着，并慢慢感知“过”的真味。

月满西楼时

这一生，不就是“过”的旅程么？说到底，这尘世，来去都只一刹那，而像听雨一样，于二者之间细细深深体悟，也就是在“过”这一生吧。

月满西楼时

落笔如行云流水，读来意味绵长。劲赏美文，遥颂秋祺！

莲花王子

文笔精炼，欣赏佳作，问好。

李万明

因雨“禅”出的联想，由“蝉”悟出的人生。拜读学习！

安歌

月满西楼时 发表于 2021-8-31 14:18
落笔如行云流水，读来意味绵长。劲赏美文，遥颂秋祺！

多谢先生赐评，拜读先生佳作时，总是不由得沉浸其中。亦祝诸事顺意

安歌

莲花王子 发表于 2021-8-31 16:21
文笔精炼，欣赏佳作，问好。

多谢王子老师，亦祝万事顺心

安歌

李万明 发表于 2021-8-31 19:50
因雨“禅”出的联想，由“蝉”悟出的人生。拜读学习！

先生之评，亦让人眼前一亮，学习了多谢，请多多指教

皖平

太阳把世界从湿漉漉的生活里拉起，带有水珠的密匝匝树叶边缘，从某个角度看去，仿佛开出了金箔玫瑰。却，也不多，只二三朵，片刻过去，就化了，快得似水中雨、红炉雪。

皖平

站远一点，一棵棵大树外部闪闪发光，随着树枝乃至整个树冠摇动，芙妮蒂蓝和薄荷绿交替出现，仿佛风乘着木筏，恣游在雨曾恣游的地方。

皖平

再站远一点，树林则成了一片祖母绿色的玉，温润，且给人一种柔软的感觉，甚至是沉静，因力的和谐而更显沉静。

皖平

在这所有的距离中，都能感觉到雨，或者雨水，在枝干中，叶脉中，青果中，那么新鲜，那么饱满，几乎是充溢了每个细胞。而青草因被洗净、被浸润，又被照耀，清新的气息漂浮在空气里，让人忍不住大吸几口。

皖平

不禁想起，凌晨三四点，一两声鸟鸣宛如绿的朝露滴下，那般清澈，仿佛时间的哨音滑过窗户，顺便就解释了“听”的原因，或“雨”这个字的含义。而及至六点钟左右，就真是清泠泠的雨了——鸟鸣更盛，细而密而澄净。可惜当时睡意正浓，一切都只在朦胧之间——朦胧中醒，又朦胧中梦，在声音的水上漂浮着。至于何时真下了雨，待晨起却完全记不得了。

皖平

譬如，午后在窗边读友人寄来的书，听得见天台流着水，一直滑落到院中石板上，时而急时而缓，这边急那边缓，就像断断续续的雨。而或因风吹动，或鸟飞起落下，玉兰树枝一颤，则是簌簌的雨。

皖平

四处嘒嘒至喈喈的声音，从里到外都洗净过一般，反倒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祖母绿透明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