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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蓝色天堂 于 2019-9-18 09:37 编辑
人 生 如 茶 文/吴焕宰
今天是大年三十。中午时分,是冬春季节交替的节点,转个身,便一脚迈进了春天的门槛。 阴冷久雨后的一个难得好天气,阳光像一双母亲仁慈的手,温暖地爱抚着沉寂、忧郁而又充满节日喜气的大地,时空一下子明媚灿烂地鲜活起来,似久病老人难得一笑而绽开的脸,虽然那样苍白无力,那样勉为其难,但还是给了人美好的希望。 院子里的秋千上,满是湿湿水气,和白蒙蒙灰尘,好久好久没人去整理了,孤零零地独自挂在那里,估计整整空荡了大半个冬季。 端着一杯茶,走进这阳光灿烂温暖如春的院子,不,此刻已经是初春,是走进春天和煦的阳光里,有种蛰伏了很久就在等待此刻的感觉油然而生。手中茶杯里的茶叶,已经缓缓舒展开来,叶片整整齐齐都朝上散开,像未被采撷时的当初,颤颤巍巍的长在树梢上,争着朝向阳光。此刻,又像水下一带参次不齐的丛林,轻轻飘飘半浮于水中,似感应到了春的气息,清新而愉悦。阵阵深山里才有的清纯香甜气息,幽幽扑鼻而至。 我嗅了嗅青瓷缸里的茶水,深深地吮吸着高山峻岭里独有的那种味道,贪婪地喝了一口,心里呼喊着:“唉,真爽。” 身体欠佳,时刻要靠药物调节,维持着生机。每天吃很多药丸,就不能似从前般放肆喝茶了。但稍微过去几天,便头脑发胀迷糊,有些昏昏沉沉然,心里就萌生出好想喝几杯茶的强烈欲望。挣扎与妥协,妥协再挣扎,最后还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放下一切理智与执念,先好好喝它几杯再说。烧上一壶净水器过滤过的带着大城市气息的自来水,从冰箱里拿出珍藏的清明时采摘的高山野生茶,放一大撮在青花瓷茶缸里,准备着狠狠地冲上一杯。 看着茶叶在杯子里翻滚,慢慢舒展开干瘪的草绿色身躯,原先透明白开水,渐渐由清亮浅绿,变成嫩嫩亮亮的鹅黄色,一缕清香便从热腾腾的水气中缓缓散出,沁心沁肺,再倏忽间钻入混沌着的脑壳里,洗清了思维,刷亮了眼睛,清爽了浑浊模糊的精神,仿佛又召回了那强烈的生活希望。 不是茶后就是酒,就是酒后便是茶,年年月月,几乎日日如是。几十年如一日,这样从茶与酒,酒与茶的纠葛中走过来,日子与岁月,也在这样纠缠不清的绞合中朦朦胧胧度过。除了茶与酒,酒与茶,和度过了永远无法回来的光阴,只圆滑了自己,再没有留下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事件。仿佛自己是一个匆匆忙忙赶路的旅客,岁月似车窗外一幅幅一掠而过的各色风景,觉得好像跟自己都没有多大关系,只是随着心情的好恶,或欣赏,或无视,或从昏昏瞌睡中模模糊糊飘过。富贵与名利,成功与失败,便成了座椅前的那杯咖啡,飘香中品尝着苦涩和甜美的纯厚。 酒足饭饱之后,铺开厚实的茶桌,一把铜壶煮上水,呼朋唤友,推盏换杯,煮茶论道。生生的欺骗起自己来,清醒地凝视着眼前胡乱晃动着一闪而过的人生,难得糊涂着一穷二白的灵魂,转瞬间就数十载。日子似度年如日般过得飞快。 我最想喝的茶,便是自己从高山峻岭上弄来的那撮野生春茶,它踩着大自然的节奏与时序,款款而来,似翩翩云雾里的仙子。 山坑边的山涧小路,是响应政府号召村村通公路那时修造的道路,现在都成了水泥路面。弯弯曲曲,绕着山脚走,刚好能过去一辆车,如果两车交会,就要在特地修建的稍宽固定位置。我们沿着山涧小路,驱车一个多小时,来到深山冷岙里几乎被人遗忘了的村落。三间五间的房子,零乱散落在这山涧小溪的两边,溪水清澈透亮,那才是真正的天然自来水,山风爽爽清冽,似刚出生般清新。只要有个山坳处,但凡稍微平坦,边有几亩薄田,就会隐隐约约的住着几户人家。他们把自己住的地方叫“坑里”,说自己是“坑里人”。把出了坑里,有集市的地方叫“外洋”,把住在“外洋”的人叫“外洋人”。我们便是他们所说的“外洋人”了。 过去,路是山间土路,“坑里人”都是手提肩挑的赶路。每每到“外洋”集市上走一趟,少则三五天,多则大半个月。挑着山货出来,一路上投亲靠友,不计较日子,再挑些油盐酱醋日用品,顺原路返回去。他们喜欢沿途交些朋友,或沿途嫁女儿,或沿途娶媳妇,这样来来回回一路走来,也好有个亲戚照应。祖祖辈辈皆如此,所以,路过的小山村便多了许多亲戚,有古亲,也有新结的亲戚。出来一趟不容易,在相与的亲戚家都要吃顿饭,或小住一宿。我家对门,年轻时全靠到坑里砍柴火卖度日,后来便娶了个坑里的媳妇回来。 我们就是通过家对门的亲戚朋友关系,落实了进深山采叶茶的事。头几天跟坑里人约好,让她们天蒙蒙亮就上山采茶,采摘那些漫山遍野肆无忌惮生长着的野生春茶。我们上午九十点钟赶到,收上采好的茶叶,下午赶紧送到茶厂,让师傅们连夜烘炒。第二天便能品尝到这高山峻岭上长出来的茶的岩韵,和清纯甜香。 小山村里没有几户人家,都是些不愿,或不忍心离开祖地的中老年山民。或从小就在山里养土蜂,或挖竹笋,或采些山货,卖了养家糊口。或本已在外地经商多年,间或回来小住几天的,那是属于休闲了。长年在外累了,纯粹是回老家接接地气静静心,养出几分斗志来,便又返城了。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宁静而安逸的小山村,没有繁华和嘈杂,没有污染与压抑,没有人为无穷无尽的骚扰。世界是人家的,日子是自己的,过着舒心就知足。 “月落鸡吹角,夜长鹅报更;山中无历日,日出即天明。”山里小住几天,是一种享受,但长住,就需要耐得住寂寞孤独的勇气了。这样与世无争,单纯的生活,只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没本事,或不愿意像陀螺般被人鞭抽着似的赶着忙碌。只是这样懒懒的呆在宁静又落后,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峻岭里,不慌不忙地迎接日升日落,细数着岁月,和青山绿水为伴,和清风明月为伍,和那满山满陇的野茶树一样逍遥自在。 实际上,这野茶树并不野,是当年大跃进公社化时留下的产物。那时的人也很聪明,在政府、供销社领导的号召下,高山峻岭处,陡峭山岩间,不着人烟的小小梯田里,都种上了茶树。后来采撷的茶叶销不出去,没有产生想象中的经济效益,就被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遗忘在那里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经过数十年的风风雨雨,现在都快成了老茶树林。呼吸着清新甜美的空气,吸收着天地日月间的雨露精华,修炼着提神醒脑的素质,最终等待我们到来,成就了我们味蕾的美好感觉。 崇山峻岭,山坑冷岙,总比平原的天气要寒冷些,节气自然就要往后延几天。这种阴冷的地方,清明前几乎采不到什么茶叶。那时,茶树刚刚从寒冬里苏醒过神来,看见几个新冒出来的嫩黄嫩黄芽子,零零星星地点缀在枝头,卷缩在苍老的旧年绿叶间,如粉嫩的婴儿,叫人疼怜,伸手去采摘,都不能成型,握在手里,染一手绿色。也不能去太迟了,过了谷雨采来的茶叶,哪怕就只超过了两三天,茶叶已经带上了日子的艰辛记忆,便微微的有了些苦涩味,像一位已经世事的妇人,复杂了人生,就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清纯与甜美。 最近几年,每年都到山里采两次茶。坑里人也知道,只有像我们这样无聊的人,才会去买这些几十年来一直无人问津的茶叶,不计成本,只讲质量。一次是清明后的几天,经过清明前后短短几天烂漫温暖的阳光抚照,茶叶量虽不多,采摘人工成本也高,但因是头茶,叶子里储存了一年来的天地日月精华,鹅黄碧绿,尽情的舒展开来,肥肥嫩嫩,饱满丰盈,带着大自然的恩赐,清香四溢,青春四射,似初长成的少女,等待着你及时采撷。那时的茶,才是味道最纯正美好的茶,带着深山岩韵,香甜、清新而浓郁。 另一次,便是谷雨前的几天了,茶叶量会稍微多一些,但总是二次长出的芽,少了些头茶的岁月和光阴的浓浓清新味道。 炉上煮着水,壶里泡着茶,手里端着小小茶杯。嫩黄嫩黄里带点金色闪亮的茶水,袅袅升腾起崇山峻岭的岩韵味道,聊着艰辛的创业,聊着苦涩的人生,聊着桃色浪漫的情感。或净化着精神,或过滤污浊的灵魂,超度着自己度过的岁月光阴。 有人说品茶如品人生,我很赞同。有人喜欢走在和曦清纯的晨光里,有人偏爱灿烂阳光下的热烈,更有人钟诚于暴风骤雨后的彩虹,而我却喜欢这茶水的温馨与清香。 伫立于阴冷久雨后阳光灿烂的温暖里,冬天里的冰冷寒气正在慢慢融化消退。墙角边的茶梅,也正在一球一球热烈的开放着,按照自己的节奏和脾性,完成自己生命里每一个章节的使命。手中杯里的茶凉了,干瘪的茶叶却已经饱满地舒张开美丽身躯,回到生长在树梢上时的模样,只是把美丽与灿烂,嫩绿和清香,轻轻地奉献给了我,剩下鹅黄灰暗的底色,无悔地留给了自己。茶叶到此也完成了自己应该完成的宿命。 沉浸在璀璨阳光的拥抱中,就像春茶从寒冬里走过来时的当初,心里渐渐升起一道清澈明亮的希望。 掐着指头算算日子,很快又该到采茶的时候了。
2019年2月6日(己亥年初二)于上海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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