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注册,参与互动,展示风采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立即注册
×
本帖最后由 风萧^易水 于 2019-5-7 20:59 编辑
白鹭立皎皎
最远的山把橙子一口一口吃完,最湿润的江水把橙汁儿喝完,夜就在大半个地球的眼睛里坐下来了。他拿出大长烟锅子,缕缕烟吐出,飞到又蓝又黑的天上,变成似有而无的流云。而烟锅里的火星呢,一闪一闪,就散作了似明犹暗的星星。 说到山与水,那山是西边的山,我出生的地方;这江是东部的江,从西流过来,走在游历的我身边。我们都被月一样的雪洗过,被雪一样的月洗过,被同样温度的白鹭一样的白洗过。 时间是不须问来处的,它从来都紧箍着自己喉咙。只得拂开眼,拂干净些,请眼外的缓缓到眼前来,把眼前的静静看明白些。今日,春风将丰满成夏风,雪是没有的,月,则皎皎站在天心,又滑进这漫漫江水里。江边上,绿外面已敷了深咖近墨色的芦苇丛——时而微微荡漾,像在五线谱中游走般,或许是给即将归来的萤火谱曲。芦苇不远处,水呈墨蓝带亮片银处,则立着几只白鹭。它们和汉江边的一样冷澹而不冷淡,接近于寂静似的自个儿宁静着,白得像白,鹭就似鹭。 水与土与草与天的气息流来,清而又纯,凉却不寒。我和白鹭就这样立着,手机电量充足,关掉,暂时让它睡着。至于身后的那些事,都自然而然地慢慢褪了色。不是忘了,只是仿佛抽离其中,像看一本别人的传记,尽管还记得某些笑某些疼,仅记得而已。无所谓怪罪,亦无所谓原谅了。也不是“超脱”了,只是有净水流过心头,世事冷或暖便不再是脚印的底色,人们脸上脂粉或尘垢也不再是达与穷的标准。许多求全责备,原无必要,江很宽阔,路很长,逼仄的胡同不需要挤更多弱小的人了。许多苦心经营,亦无必要,芦苇有芦苇的中通,青冈有青冈的硬实,每个人每只白鹭都有自己的一生。 至于那些以人之纯粹交换华美帽子的,以人之真挚交换高背椅子的,以人之良善交换好听话儿和好看花儿的,则更得不偿失。毕竟生命得到的任何东西,早已暗暗标好了价格。锦缎堆里,有些词一剪就断。酒盅群中,有些词一饮即尽。至于名利场上,“永恒”这个词,一戳即破。 说到底,芦苇一秋,人活一世,本是以物生物,以真生美的真,以善生美的善,以美生真而善的美,给昼更多纯粹的光辉,给夜更多朴素的拥抱。若走岔了,则不过以物易物,甚至以己易物,拿灵魂典当些朽木,附带蛀己蛀人的虫。世上,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够,但留一身戾气的可不难找。这如何不让人叹息呢?真如此,反不如无金、无权、无名、无玫瑰,只陋室、布衣、淡饭、粗茶,与孤独对弈。生灵的心本是白鹭立月的皎皎,欺不得人,亦怎舍得自欺? 漫想着,见有只白鹭作欲飞状,却又最终收了翅膀,静然立住了。另一只则拿细长的腿划了几下水,粼粼的月光水光上浮了一般,微微颤动着。这让一个卖花的老人忽然浮上我心头。那也是个月圆的天,西部的古城还有灯笼未灭。他推着光也推着光的影子,边走边唱—— “白鹭曾立雪哟,买一枝杏花,老山的老树开的花。插净水瓶中,莫插帽子上。有的帽子,是纸做的。 白鹭正立水哟,买一枝杏花,春天的春树开的花。放在手绢里,莫让鞋子踏。有的鞋子,是土做的。 白鹭将立月哟,买一枝杏花,新摘的老头种的杏花。可兑在酒里,可补好肝肠。有的肝肠,是丢五味子的竹筐。” 两年多了,沙哑年迈的嗓音依旧清清楚楚。这夜里,则像眼看江水一样越放越大,几近月光的尺寸。我则越发渺小起来,小得一只白鹭就能定住。夜还在抽烟,只换了件厚了些且颜色深了些的外套。我便找一块石头静静坐下,手机自动定时开了机。不到一刻钟,友人电话也来了,其在来接我回的路上。 欣慰与怅惘之间,不知怎么,远处仿佛传来飘渺的埙声,像要给天地、给白鹭、给皓月加一个备注。自远了西安的古街,又远了北京的古街,很久不曾听过了。今夜这埙声宛如呜呜咽咽本身,不带愁不带哀,就仅仅是呜咽;又宛如声音本身,不带冷不带暖,不传递什么,也不取走什么,仅仅是声音。 我听得入神的当儿,友人到了,抱一怀杏花。我欲问来历,说出口的却是,“你真像个春天,明日我们将去往哪里?”其亦本应回答,说出口的却是,“你看到的白是什么样子?它们要睡着了。” “他们要什么,都给他们。” “世界给什么,都接下了。” 然后,我们都自然无话,转身离去。 夜还是在背后静静抽着烟,像个穿粗麻布衣服的朴实、仁慈而有智慧的老人。明月依然皎皎,而白鹭们,则像白本身,一动不动,静静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