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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王生不易 于 2018-1-3 10:06 编辑
冬
文/驼影润沙
已是今年二九的第一天,也是公历2017年的最后一天。 因前天晚上的一场大酒,终被酒精打趴下整整一天。断片的记忆中,似乎各位多年的老友均有疏狂失态的“光辉业绩”,想之汗颜。临近中午,互有电话问候,皆有“老夫聊发少年狂”之慨叹!老了,不胜酒力了,一如这个季节朝气的萎靡,和今岁时光的逝去。 昨夜的一宿好睡,精神稍有恢复。关中大地今天依然是艳阳高照,冬天较过去同期持续变暖了很多。开窗透气,皮肤裸露处清楚地告诉我这里的冬天可以和好多年前的深秋初春能相提并论。季节的冬天,在海拔只有400米左右的关中平原似乎也有同样苍老的感觉,老到凛冽的寒流从西伯利亚长途跋涉而来后,只能止步歇息在西北方向海拔1000多米的陇塬之上,不肯继续东行肆虐,也无力再接再厉地向着日出的方向扫荡。 但是,冬天确实在渐渐地走向深处。临窗,看院子里依然有着绿草萋萋、碧树依依,但那些对季节的冷意颇有敏感的阔叶树,实实在在迎着时序铿锵的足音抖落了灿黄或焦黄的叶子。那满院蓬勃的翠绿显得稀疏了好多,且有赤裸的枝干挺拔在尚有的绿荫当中,显示着它们的顽强和对未来春光的等待。
微寒的风,从被我打开的窗户袭来。此时此刻,我把思绪的触角延伸到了我见证过并在返城后母亲反复叙说直至深刻在心中的那段历史,走进了留在遥远记忆深处的那段真实岁月。 1968年临近深秋初冬之际,因父亲年轻时曾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一事,被身边心怀叵测之人检举被关进看守所七十余天。释放回来不到十天的那个下午,我家接到了下放农村的通知,且第二天必须到距城十多公里以外的西川公社李堡大队报到,祖上留下来的院子和房子将被收为公有。一同而来的房管局的干事说,过去后先住在大队部腾出的两间房子,已经安排好了。也就是说,我的父亲将一贫如洗地准备带着我们远离祖辈们曾经生活了一百多年的故居,由城里人一下子变成乡下人,要过上从吃供应粮变成必须亲自耕作才可以填饱肚子的生活了。这对生于城市、长于城市的父亲和母亲而言,无疑是难能接受的现实。但在那种政治氛围很浓的年代里,全家人根本就无法也不敢选择另外的出路和抱有任何的幻想!
一家九口人,老的八十有六,是我的奶奶;小的不足两岁,那就是我。而唯一的经济来源,也就是父亲正常从职时微薄的三十多块钱的工资,也面临着可能被剥夺而去的可能。 古人说过:“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古人对于世事洞察的睿智,是和苍天有着感应的,冥冥之中的遥相呼应,是为科学的感知,还是天意之于人间的暗示,我不得而知。就这么倒霉的是,我的大哥就在父亲被关押三四十天时,在一次打水的时候因为井台结冰、脚下打滑而掉进井里,那可是进入了深冬的水啊!那时的天气可是比现在同期要寒冷得很多很多!此后,被母亲和邻居们捞上来的大哥因持续高烧而落下了终身不愈的半身不遂,那年他好像也只有十二三岁。记得母亲说过,她当年到处借钱给大哥治病,却因大家日子都过得很苦,竟也没有借到多少勉强可以给大哥维持治疗的费用。无奈的母亲只能到我父亲就职的单位去讨要因为父亲被抓而被停止发放的工资。而政治的无情和炎凉的人世再一次显示出了它们的淫威,单位给我无助的母亲竟连一分钱都没有支取。而我的父亲可还是那个单位的书记,也还没有被定性为所谓的反革命分子,只是在审查阶段!可怜的母亲,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懂事的长子彻底地被雪上加霜的高烧剥夺了行走的权利、终身不愈!
而对于被下放农村接受再教育的那天,听母亲后来说是她今生永远不会忘记的、充满凄凉和叫天无应、呼地无声的一个日子。并说当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了,年幼的我在无知的眼里,天真地只会看到家人们的叹息、父亲的无奈、她擦不干的泪水,以及父亲的十几位闻讯偷偷赶来的亲朋好友和巷子里邻居们无力的安慰!而我,则紧紧地依偎在她的怀里,一只小手抓着母亲的乳房,静静地躺着,被大人们的举动吓得久久不敢入睡。
后来,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父亲终于开口了。他用几近沙哑的口气说:太晚了,大家都回去吧!明天我们就要上路了,谢谢大家的关心。天无绝人之路,我会想办法养活全家的。等孩子大了以后,日子就会好起来的......母亲说,听到此话,她终于哭出了声!
第二天,在日上三竿,饭菜喷香的时候,我在甜甜的睡梦中,被母亲轻柔的拍抚叫醒了。我不知道,搬家的时候已经到了。饭是在邻居的高爸家吃的,他是父亲的莫逆之交。那顿在当时已算十分奢侈,花费了高爸近10天薪水的饭菜,两家人吃的很少。母亲经常回忆:当时的我,伸着嫩嫩的小手,抓着很少有机会吃到的白米饭一个劲地直往小嘴里填。记得我年龄稍长的时候,在一次奶奶过寿的日子,从城里赶到乡下我家的高爸给我提起当时吃饭的情景:彬彬,那天你的爸爸、妈妈几乎没有吃饭。大家热情的劝说反而凭添了他们的愁苦。后来,看到两家的几个孩子也不敢吃了,才勉强动了几筷子!那顿饭啊,从不吸烟的你爸,和从不吸烟的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将我抱进了由一位亲戚准备挑起的竹筐,扁担的那一头竹筐里是半袋玉米面。紧接着,伴随着帮忙的人群,架子车的颠簸声,以及扁担的吱呀声,我被晃悠着走出家门,向巷口走去。我惊讶于自己小时候超强的记忆力,那种特有的晃悠至今依稀可以感觉!
刚出巷口,前面的母亲突然叫大家停一下。小小的我也一下子从筐中爬出,紧紧地拽着母亲的衣摆,又向刚刚出来的大门走去。
进了院子,远远地看见我疲惫的父亲被一群好友半围着,站在爷爷栽下的老葡萄树下,抽着烟,沉默不语。
当时,众人嘴里吐出的烟雾,一如大家的无言沉默地飘在院子的上空。我认得,那绝不是能下雨的云。因为,能下雨的云就象我小小脚丫蹬破的被子里所露出的棉花,厚厚的、暖暖的......
哽咽的母亲带着哭腔朝父亲说:快走吧,我们还要赶二十多里的山路啊!听到这话,父亲很快的转过头去,只见频繁起落的袖口渐渐的湿润了起来。
母亲也不说话了,而是悄悄地将我推到了父亲的面前,让我叫“爸爸”!几声脆脆的“爸爸”,竟叫的父亲毫不掩饰的泪珠砸落在我的头上,流进了我的脖颈;也是这几声脆脆的“爸爸”,竟叫得满院的人泪如雨下、不能自控! ......
拉回思绪,回顾着这段已经过去近五十年的、畸形社会生态之下的往事,想着于1998年早已去世、没有享过几天儿女们成长后清福的父亲,心中的隐痛仍然有着流血般的铭心刻骨! 倘若,有谁让我筛出所经历过最冷的冬天在哪时哪地,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我不到两岁那年的冬天最冷;而地点,则是在我的故乡,在我家的祖居,在那个我今生回不去了的西北小城。 说真的,那个冬天,真的好冷!冷到我而今八十多岁尚健朗的母亲每每聊起时,仍然会眼圈泛红、泪水从眼角的皱纹里循迹而下......
注:因前天和十几位朋友相聚,高兴之余拼酒大醉。懵懵懂懂被司机送回家后,因时间已过,没有来得及认真听铁山老师的讲座,十分抱歉! 谨以此文,完成老师留下的课后作业,也完成了母亲嘴里时常念叨的、那一段已经发暗的一页岁月的记录。是为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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