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心

安歌

草木有心

西风尚未将庄稼的记忆打扫干净，苹果树上也还坠着几个留守者时，习惯了旗袍却穿着亚麻色裙衫的妻就同我住进了清凉院。
花瓶里的玫瑰易枯萎，而野草却是生而昂扬的。一进院子，且不管立着的树们，但看这卑微的野客，略显疲惫的黄黄绿绿的原始居住者就跃动了起来，仿佛圈圈波浪。

“这里可是许久无人？”妻问，眼里是铜钱般圆圆的苍黄，瘦削的身体在风草中就像一只随时可能翻去而又终究立住的小舟。

“现在有了”，望妻一眼，几朵蒲公英从她背后的檐口飞过，秋光晶莹，忽觉眼前人活像一尊缥缈的菩萨。

妻、我连同第二日来的阿恕一并收拾了两日，这个被搁置了十年的“蓬头垢面”老院子重又拾回了几分风韵。院中的木棉树自是不去扰它——离乡万里，本以为不活之物，却硬生生站在此处，谁都要敬三分的，哪怕它只是草木。其余野草，依其盛稀而择况去留。蒲公英、芨芨草、车前草以及紫菀余东西半月形地，爬山虎与丝萝随其绕北外墙与南内外墙，曼陀罗留圆状土地，月月红、艾蒿留冬侧墙下，竹子仍随原样——青青簇立于西墙之内。芭蕉显然已是伤透了心，瘦了六七分，但留其于回廊外侧。相思树依旧亭亭如盖，只是较我离去的那个仲春而言，风骨分明显了许多。有主无主，总要活着，尽管吃了路人诸多冷眼、遭了风雨诸多苦楚。或许，草木就是这般沉静、忍耐而又高贵吧。白玉兰此时花落尽了，而叶子还是厚大，纹路也都是温润的，仿佛待我许久，而今真见，却不敢相认了——风中隐隐颤抖着。百合花在南墙角，秋露生在叶上，恰似一个受了委屈的乡村少女，忍了放声嚎啕却忍不住嘤嘤啜泣，苍白而鲜嫩的唇都要咬破了。望着这满院的草木，以及草木之间弯腰拾理的妻，我的灵魂仿佛缓缓从躯壳流出，然后又轻轻升起，日光还未冷透，它的心脏从我中间穿过，我便也随之隐隐随之而静而动了，花心、叶尖、枝梢，每一个草木的魂魄都唤我都与我相拥——“归来了？归来了。”闭上双眼也可看清这人间，沉睡入梦也可吻遍这满院故人。妻还保持那姿势，宁静、安然，宛若白天鹅栖在湖水中央。

随着灵魂越来越轻，轻似一片天鹅羽毛，十年前的那道朱色门便不可阻止地推开了——

仿佛越曲还在丝丝穿引，又仿佛秦腔还在泼洒，又或者，是山歌是风声是鸟的鸣，如针穿过时间的眼——祖父就那样毫无任何征兆地倒下了，一口洇着艾草味的血氤氲春风里、草木上空。老院中，他的长孙从曼陀罗里醒过来，茫茫然望青天一眼，麻衣披上身，几尺孝布自头垂下，便向邻人、亲人、庄人，一人一叩头，落进了无穷无尽的熟悉或陌生的哭声里，如一颗石子，落进了一片杜鹃花里。

世界原是白白的一片，雾是白的，日光是白的，而今已然不知所踪、当年却丰满如少妇的枇杷树也是白的。“祖父尚活着。而我的眼睛已看不见，我的耳朵已听不见，我的手脚已不能动了。祖父尚活着。”年幼的从头到脚披满白色的长孙跪在灵前，心说。

细碎的红黄色泥土落在祖父肉体之外的居住处，祖父的灵魂徘徊在细碎的红黄色泥土上空。人群哭声不断，祖母被胸口一朵蓝色花的女人掐了人中，母亲脸上的红色都兑换成了紫乌和白，嘴唇颤抖。白色的长孙跪在野草上看着这一切，他想说祖父活着，如同白音古瓦一样，活着，可他沉默着，眼睛打磨得明亮如曼陀罗上的露珠。

“阿令亚，也许，我们当走了”，白色的长孙变成蓝色的时候，他听到。祖父和白音古瓦都活着，我们却要走了，他想说，可他点了点头。像院中的车前子要结籽、蒲公英需要在风中分飞一样，人和草木都需要活着，也都需要远行。

这一走，就是十年。新的庄子，一样长满艾草，甚至比故里更多。每个春天，野花都氤氲着苦涩的气息。而每个秋天，果子也都被苦味偷偷侵入。长孙常常一个人坐在河边，看着圈圈涟漪猜测：时间是不是从来没有回过家，草木是不是从来没有尝过糖，而祖父又去了何处？他未曾离开，而再也看不见了。就如先前的白音古瓦，就像更前的外祖父，从觉察到的那一刻，永远觉察不到了，或者，存在于无影无踪之地……

一声青色的小鸟的鸣打落了往事，倏忽，我渡过青格格河再归来，落在外祖父烧就的青瓦上，秋光流淌，满院草木除了祖父种的枇杷树杳然无踪之外（心说，它被祖父带去他的新院子了，因为我们都是旧人），其余都忍忍地活着，白音古瓦的曼陀罗更是灿烂，仿佛天空的妻，而我，我也已娶了妻——她已直起了身，在紫菀丛中望着那晶莹的小蓝色浅浅笑着，光晕氤氲，宛若神明。

晚风轻吹，灵魂落地，也许，我该原谅时间的伤痕，经过过滤，草木把苦味都浓缩成了新的绿、新的白、新的紫、新的花与果，那些离去的人，目光就站在它们之上。我们，都与过去一样完整，一样亲近。

蓝雪花

晚风轻吹，灵魂落地，也许，我该原谅时间的伤痕，经过过滤，草木把苦味都浓缩成了新的绿、新的白、新的紫、新的花与果，那些离去的人，目光就站在它们之上。我们，都与过去一样完整，一样亲近。

蓝雪花

生活的苦难带来对生命沉厚的感悟。作品透彻而不失对未来的希望。赞赏！参赛愉快！欢迎才女归来！

莲花王子

纳入6月7日中华文艺微信平台发布，公众号：QQ228220518.

人人喜喜

欣赏佳作！

邓仲祥

欣赏佳作！遥祝问好！祝创作愉快！

邓仲祥

这一走，就是十年。新的庄子，一样长满艾草，甚至比故里更多。每个春天，野花都氤氲着苦涩的气息。而每个秋天，果子也都被苦味偷偷侵入。长孙常常一个人坐在河边，看着圈圈涟漪猜测：时间是不是从来没有回过家，草木是不是从来没有尝过糖，而祖父又去了何处？他未曾离开，而再也看不见了。就如先前的白音古瓦，就像更前的外祖父，从觉察到的那一刻，永远觉察不到了，或者，存在于无影无踪之地……

香儿

润笔稳重，行文流畅。使读者融入其中，感受、感悟。

竹林康

欣赏佳作！祝写作愉快！

安歌

蓝雪花 发表于 2017-6-7 16:10
晚风轻吹，灵魂落地，也许，我该原谅时间的伤痕，经过过滤，草木把苦味都浓缩成了新的绿、新的白、新的紫、 ...

谢谢蓝雪花老师。您辛苦，敬茶，问好。

安歌

蓝雪花 发表于 2017-6-7 16:13
生活的苦难带来对生命沉厚的感悟。作品透彻而不失对未来的希望。赞赏！参赛愉快！欢迎才女归来！

谢谢老师，是的，苦难会开出花朵。敬茶，问好。归来如旧，温馨之家庭，诗意之花轩。

安歌

莲花王子 发表于 2017-6-7 17:58
纳入6月7日中华文艺微信平台发布，公众号：QQ228220518.

谢谢王子老师抬爱，敬茶，问好。

安歌

邓仲祥 发表于 2017-6-7 18:33
欣赏佳作！遥祝问好！祝创作愉快！

谢谢邓老师，敬茶，问您好。

安歌

邓仲祥 发表于 2017-6-7 18:34
这一走，就是十年。新的庄子，一样长满艾草，甚至比故里更多。每个春天，野花都氤氲着苦涩的气息。而每个秋 ...

再谢老师，祝夏日清凉。

安歌

香儿 发表于 2017-6-7 21:39
润笔稳重，行文流畅。使读者融入其中，感受、感悟。

谢谢香儿老师精深的点评，请多指教，敬茶。

安歌

竹林康 发表于 2017-6-8 10:49
欣赏佳作！祝写作愉快！

谢谢竹林康老师，敬茶，问好。

安歌

人人喜喜 发表于 2017-6-7 18:06
欣赏佳作！

谢谢人人喜喜老师，敬茶，问好。

天香百合

欣赏佳作，问好安歌，欢迎回来。

竹林康

安歌 发表于 2017-6-8 21:55
谢谢竹林康老师，敬茶，问好。

上午好！周末愉快！

安歌

天香百合 发表于 2017-6-9 06:17
欣赏佳作，问好安歌，欢迎回来。

谢谢老师，敬茶，辛苦，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