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在乡下老家，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说是喜鹊“伏伏不喝水，九九不进窝”。至于究竟为什么，母亲还给我讲过一个美妙的传说。可惜，原来的那个故事，我记不起来了。大意好像是，喜鹊整天唧唧喳喳，吵吵闹闹，泄露了什么不该泄露的秘密，造物主就降罪了，嫌它口无遮拦，多嘴多舌，违了天意，坏了大事，就有意惩罚它，让它永世“伏伏不喝水，九九不进窝”了。每年的七月初七，还罚喜鹊飞上天，为牛郎织女搭桥，让一对有情人相会。
我的老家地处渭北高原沟壑区，如果爬上高处，可以远远地望见泾河。我们的小村落在沟边，周围簇拥着高大茂密的树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麦场边的白杨树上，村心的老槐树上，都有喜鹊窝。它是用树枝七拼八凑纵横交错而垒成的，跟家中的草笼一般大小。一年四季，从早到晚，这些喜鹊们就在村子上空，嘎嘎嘎地叫着，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
那时的我，年纪很小很小，好奇心却很强很强。平时，我很细心地留意了这些喜鹊。说来也真怪，我似乎总是看见，酷热难耐的三伏天里，每只喜鹊都热得张着嘴，喘着气，没精打采，几乎要从树梢上栽下来，但却好像从没有发现它们喝过水。到了数九隆冬，西北风狼嚎着，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它们似乎总是不停地在树梢上，忽悠着，跳跃着，聒噪着，没有进窝避寒的时候。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七月初七这天，我和小伙伴们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却怎么也看不到一只喜鹊。它们都到哪里去了呢？到哪里去了呢？
大人们说，喜鹊都到天上去了，搭桥去了。我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像牛眼，像酒盅，吃力地四面张望着。水晶般蓝汪汪的天空里，一片片白雪雪的云朵，优哉游哉地飘着。它们在哪里呢？在哪里呢？我们怎么看不见？我们打破砂锅问到底，也许大人们感到不耐烦了。就说，凡人怎么能看得见呢？肉眼怎么能看得见呢？我们简直困惑极了。
母亲还说，夜里躲在葡萄架下，可以听见牛郎织女说悄悄话呢。这时，我们又来了兴致，高兴得连蹦带跳。一声呐喊，又忽地聚拢来，东家出来，西家进去，仔仔细细地搜寻起来，看谁家院子里有葡萄。结果，没有，都说没有。我们垂头丧气，一下子失望到了极点。
夜幕还没有降临，我家门前沟边的土台，就被勤劳的祖母打扫得白光白光，有人说简直能晾搅团。入夜，一根老黄瓜似的弯月，在东边的天空，冉冉升起来了；满天的星斗，密密麻麻，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夜游的蝙蝠在头顶上，循环往复，颤颤抖抖，踅来踅去；一只只萤火虫，提着灯笼，忽高忽低，似乎寻找着什么。左邻右舍，我的父老兄弟姐妹们都纷纷从家里出来了。夜风习习，在沟边的土台上，他们赤着膀子，露着胸膛，或席地而坐，或仰面而躺，或屈身而卧，惬意地享受着好天良夜，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家长里短。见多识广的田五八爷，摸着胡子，忽然长叹一声，指着夜空，说：“那边，最亮的那颗是牛郎星；这边，最亮的是织女星。那长长的天河，把他们生生隔开了。”是谁呢？是谁呢？是谁这么狠心？是玉皇大帝，是王母娘娘。接着，他便为我们这些黄口孺子们，娓娓动听地讲起了牛郎织女的故事。我们听得如痴如醉，心里酸酸的，气真不打一处来
不一会儿，就发现邻居的大姐姐们，窃窃私语，相互撺掇，神神秘秘。我们便悄悄尾随着跟了过去。她们用碟子碗端来核桃、桃子、黄瓜等瓜果，一溜儿，放在窗台上。转过身，就向着月娘娘，庄严肃穆地拜了起来。然后，就对着幽幽的月光，摆弄着手里的针和线，似乎要在月光下比赛针线活儿。夜深了，露水终于下来了。她们用纤纤玉指蘸着脸盆里明晃晃的露珠儿，在脸蛋和眼圈周围，抹来抹去。有一年，天大旱，七夕夜里，她们不多不少，恰好凑成了七个姑娘，分别端着盆清水，拿着谷草抹布，来到村东的窑院里，洗起了石头碾子，还唱起了歌。问起大人，他们说，这是七仙女们在为我们大伙求雨，你们不要乱问，不要打扰她们。
不久，村里上演了一场电影《牛郎织女》。我们看到，织女被天兵天将抓走了，牛郎挑着两个孩子，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了。不料，王母娘娘拔下银簪，挥手之间，眼前就出现了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无法逾越。这时，我们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暴跳如雷，指手画脚，大声骂起来。所幸还好，瑞气千条，祥云缭绕，无数喜鹊欢叫着，熙熙攘攘而来，搭成了一座彩虹似的鹊桥，一对有情人终于相会。
当时，我还十分天真地想，怪不得七月七那天，村里的喜鹊看不见了，原来它们真的都到天上搭桥去了呢。
1985年，我考进了一所师范学校。课外读到了不少有关七夕的诗词，其中熟读成诵的有汉代古诗十九首里的一首：“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扎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还有一首，就是宋代词人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记得我给我的初恋写的第一封情书里，还引用了这首词。
后来，我的恋爱一而再，再而三，历经多次坎坷和曲折。不过，每失败一回，我都更清醒一次，更成熟一次。值得庆幸的是，结局还好，在一次次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之后，终于还是找到了我的有情人。记得有个七夕夜，我仰望着浩瀚无垠的星空，想着人间辛酸事，忽然视通万里，思接千载，灵感大发，就写了一首诗《仰望天河》：“走进紫陌红尘里/忽然就来到了天河边上/啊，这天上人间千古不息的河/波涛汹涌的河/难以逾越的河/像屈原仰望苍穹/像李白仰望蜀道/像韩愈仰望秦岭/天意啊，总是从来高难问/牛郎织女早已地老天荒/不知去向/于是，真想变成飞鸟或游鱼/变成神仙！上天入地/渴望飞来一朵祥云/渴望搭起一座鹊桥/彼岸啊，你的窗口在何处/今夜，有人确实像李清照一样/正在寻找一个渡口/寻找一叶扁舟/寻找一位舵手”。
婚后，有一年的春天，妻子的大弟为我家院子里移栽了一株葡萄。到了那年七夕节，青藤翠蔓荏苒，绿叶翩翩婆娑，葡萄水灵灵的，一嘟噜，一嘟噜。那天晚上，月光皎洁，童心未泯的我，还是那么幼稚可笑，竟然忍不住蹲在葡萄架下，聆听了一回牛郎织女的悄悄话。
妻子笑着问：听到了什么？我不假思索地说：美梦成真。
其实，古往今来，我们中国是没有名正言顺的情人节的。不过，如今有许多人都下意识地把七夕作为中国式的情人节。节日来临之前，他们自觉不自觉地通过手机、微信、微博、QQ等，向亲人朋友们发去热情洋溢的祝福。8月20日下午，一位同僚掏出手机，给我读了十来岁的儿子发给他的祝福短信。当听到“祝福爱情甜蜜”的字眼时，说老实话，我们这些做大人的，一下子心里热乎乎的。
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可是，世间的爱情和许多事情一样，也是常常充满曲折和坎坷的。所以，在这个极其美好的节日里，我只想说，但愿天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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