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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崔长平 于 2015-6-14 21:04 编辑
空庭落红 ■崔长平
十二
高三政治教研组办公室里，陆峰和周帆正在帮傅而泰整理书籍、报刊、资料、文具等教学资料和用品。一摞一摞的书籍、报刊被分门别类地码放在书桌上、书架上和敞开的书柜里。傅而泰在一旁忙着打包、装箱、密封。 梅雨晴闲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傅而泰说不让她插手，这些都是粗活笨活，又不是填词赋诗、绣花描红的，所以她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三个人在忙活。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除了能听到他们三个人粗重的呼吸声，就只剩下空调送暖气的“嘶嘶”声。 窗外，天色晦暗、细雨蒙蒙、寒风阵阵。不时地，还有几片洁白的雪花从天空中倏然飘下。校园里的垂柳已经卸妆，柔弱无力的枝条依然在风中轻轻地摇摆着。了无生机的荷塘里，残荷破碎、枯茎参差、水色暗淡。环绕荷塘的石径上，已经落满了枯黄的树叶。梅雨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景象，在心里发出一声感慨：冬天真的来了，来得有点太快啊。 “老夫子，”梅雨晴转过身来，轻咳一声，面带微笑地问道：“你真的就这样走了吗？大家心里都感到挺别扭的，你是不是再琢磨琢磨这件事？明年再找机会不行吗？” 傅而泰直起腰身，在后背上轻轻地拍打了几下，抬头看着梅雨晴说道：“对我来说，走，也算是好事啊。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也不敢说在哪个地方一呆就是一辈子。我已经考虑再三，也和孩子他妈商量过，走为上策。不能因为我而影响其他老师的职称晋升。今年的指标已经作废了，唉……如果明年再挤占一个指标，别人会怎么说我？元旦假期过后，我就在那边正式上课了，还是高三的政治课。” 周帆苦笑一下，接过话茬说道：“还是老本行啊，看来我们一生就是这个命运，到哪里都是趴桌子、翻本子、登台子、亮嗓子、喝沫子。唉，我们这也算是‘五子登科’吧，就是不如人家的房子、车子、票子、位子、妻子听起来够味儿。不过，人挪活树挪死，到哪里还不是全凭三寸不烂之舌吃饭啊？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常言道：活人还能叫……气憋死？” 梅雨晴止不住“扑哧”一笑，说道：“周老师，你也学会说话大喘气啊。你们男人经常喝，还怕我听到脸红吗？”周帆猛地一愣，不解地问道：“喝？我们经常喝什么？”梅雨晴看看傅而泰，咯咯地笑着说道：“问问老夫子，他经常说啤酒喝起来像马尿……”三个大老爷们突然醒过神来，也跟着梅雨晴呵呵笑了起来。 梅雨晴接着问道：“哎，老夫子，那个学校怎么样？到那里就可以解决你的职称问题吗？” 傅而泰依旧慢条斯理地解释道：“那个学校是一个市级重点高中，比我们学校的条件要差一些，我的老同学在那里当校长。说起来也算是赶巧了，教高三政治的那位老师调到省城去了，正好缺一个政治教师。人家那个省和我们省不一样，只要够条件、够资格，都可以晋升高级职称，没有什么指标一说，也不集中到省里评审，就在本市组织评审。只不过他们那里的职称不与工资直接挂钩，工资和绩效奖都是与被聘的岗位和教学效果挂钩的，这个做法很公平、很合理、很有激励性。老师们也不必挤挤扛扛、请客送礼、怨声载道了。哪像我们这里啊……”说完话，傅而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陆峰颇为气愤地插话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狗官制定的政策，晋升高级职称还要求‘下乡支教’、‘送课下乡’这些破条件！梅书记，你给评评理，就像傅老师这样，开始参加工作就在我们学校，如今任教一二十年了，长时间担任高三毕业班的政治课教学，到哪里下乡支教去？市局和学校能让这些骨干教师离开教学岗位下乡支教吗？一个萝卜一个坑，一只老鸹占一枝啊。何况事先也没有谁来安排、也没有谁来说明啊？就因为这些，职称评审档案里面没有《下乡支教记录卡》被刷下来了，这不是因小失大、功亏一篑嘛！为什么不早告知我们？这不是在耍我们当教师的吗？” 梅雨晴十分惋惜地说道：“是啊，是啊，这到底算一个什么条件呢，简直是吹毛求疵，鸡蛋里面挑骨头嘛！柳校长专门问过，人家的答复是只要档案送到省里以后，评审工作不结束档案就不退回。我们还以为万事俱备、稳操胜券呢，谁知道档案袋里缺材料。等我们知道材料缺少了，他们的评审工作也结束了。你补材料都来不及了……” 陆峰停下手中的活儿，掂起一支铅笔，敲着桌子上的一本书，恨恨地说道：“这一帮子贪官污吏们，他们是想尽方法整治当老师的，满脑子都是刁钻古怪的馊主意。听说他们给高评委制定的有一个硬性规定，必须从参评人员中刷掉百分之二十！我的呢？说起来叫人啼笑皆非，因为教案书写不合乎规范，不是课时教案不齐全，就是缺少课后反思。晋升高级职称是根据教案来评定的吗？他们为什么不具体地考核一下实际教学效果呢？难道平时的教学成绩是靠抄写教案取得的吗？这纯粹是图形式走过场、本末倒置、生搬硬套、彻头彻尾的教条主义！” 周帆也感到很不理解，不无担忧地说道：“他们根本就不懂得真正的水平和能力表现在哪里！这是捡起芝麻丢掉西瓜，严重挫伤了一线教师的工作热情和积极性，真不知道制定这些条条框框的初衷是什么？这样搞职称评审还不如不搞呢，尽是不懂装懂瞎指挥，闲着没事添乱子……看来我以后还得好好地练练书法、写写教案呢。就是啊，他们事先为什么不告知你们呢，材料不行可以重补嘛。” 陆峰余怒未消地说道：“中国的很多官僚衙门都是多余的，叠床架屋、官职冗滥，人民白白养活一帮子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之徒，他们整天养尊处优、无所事事，就开始想法设法来折腾老百姓！他们无所作为也就罢了，不能为非作歹吧。整天扯着嗓子吆喝‘小政府，大服务’呢，简直是大政府、乱服务！……唉，我们国家什么时间也能实行民主选举该多好啊！” 傅而泰慢慢地用透明胶带封好一只箱子，并把箱子搬到一边，回过头来，对周帆说道：“老弟，你经历的事情还很少啊。自古至今，中国的官老爷们就特别崇拜神秘主义，喜欢暗箱操作，喜欢遮遮掩掩，喜欢背地里鼓捣，喜欢玩猫腻，喜欢搞愚民政策，不让你平头老百姓有丝毫的知情权，因为他们干的事情都是见不得人的，不能在阳光下翻晒啊。我总结过：从两千多年前开始，中国的官场一直就是乌烟瘴气的黑社会！你想想看，贪污腐败、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买官卖官、裙带关系、行贿受贿、坐地分赃、黑幕交易、包养情人……这些可卑的、肮脏的事情哪一件可以让你知道啊？！他们不是既想当啥啥又想立牌坊嘛。小的且不说，一九五九年的饿死人事件，一九七五年的‘七五·八洪水’内情，一九七六年的唐山大地震详细资料，一九八九年的‘八九学潮’内幕等等，这些事关国家民族利害的内情和数字都被他们当做绝密材料而束之高阁、严加看管。为什么不解密？为什么不让国人了解情况？有什么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地方吗？他们以为这是他们自家的隐私啊！要是在一个民主国家，纳税人随时就可以了解这些事情，又不是什么科技情报、军事秘密。职称评审也是这样，他们一向热衷于玩阴的，说一套做一套。” 傅而泰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他曾经说过，要是当初没有考上大学，哪怕从练地摊开始做生意，经过一二十年的辛苦打拼，到现在也应该跻身有房有车一族了。当教师呢？眼看就到四十岁了，暂且不说生活清苦、工作繁重、压力很大，就连一个高级职称也没有弄到手。听起来难以置信，说起来难以启齿，想起来难以平静啊。 梅雨晴从心里面也很同情傅而泰的遭遇，她了解傅而泰的个性和为人。他是一个生性耿介、为人正直、善于思考、口无遮拦的人。在工作方面，他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不斤斤计较、挑肥拣瘦。在生活中，他与人为善、言语随和、爱说爱笑、幽默风趣。但如果涉及到个人利益，他又特别顾及自己的脸面，不会多说，不会伸手，不会求人，更不会死打烂缠、挣挣抢枪。他经常说，该是自己的跑不掉，不该是自己的也别要。傅而泰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传统型知识分子，所以自己常常称之为“老夫子”。这个老夫子啊，他根本不知道现在是啥年月，不该是自己的你想要也要不到，该是自己的也照样会跑掉。别以为自己不会曲曲弯弯，人家也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现在这个社会上，什么都缺少，就是不缺聪明人啊。 梅雨晴既是关心又是抚慰地问道：“你走了，嫂夫人和孩子呢？也跟你一块走吗？” 傅而泰嘿嘿一笑说道：“她啊，到那里还继续当她的校医。孩子已经安排妥当了，人家学校出面联系的，书费都替我交过了……拙荆怎么能比得上你梅大书记啊，她是要人没人，要嘴没嘴，要能力没能力。还不是我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啊，这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嘿嘿，嘿嘿。” 梅雨晴呵呵一笑，说道：“傅而泰，嫁狗随狗还可以，你怎么把自己比喻成鸡啊？是公鸡吧？”周帆也乐了起来，说道：“是啊，是啊，傅老师，现在‘鸡’是一个特指名词，不能胡乱用的！呵呵。” 傅而泰挠挠头，尴尬地一笑，说道：“公鸡，公鸡，公鸡可以么？”梅雨晴听了以后更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陆峰也憋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傅老师，公鸡也不行啊。你没有听过人家把好色之徒比喻成小公鸡吗？整天嘴里叼一颗玉米粒，紧紧跟在母鸡身边‘咕咕咕’地直叫唤，诱使母鸡上钩。只要母鸡一靠近，它抬腿就上去了……”陆峰说到这里，顿觉失言。他不好意思地看看梅雨晴，梅雨晴倒没有在意，只顾看着傅而泰开心地笑。 傅而泰脸色红红的，也跟着大家直乐呵。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道：“现在啊，人都动物化了。勤奋踏实的人被称作老黄牛，能力高强的人被称作千里马，性格执拗的人被称作倔毛驴，愚笨懒惰的人被称作猪，温顺懦弱的人被称作小绵羊，小报记者被称作狗仔队，三陪小姐被称作鸡，勾引男人的女性被称作狐狸精，骗婚的人被称作放鹰，设下圈套去执法被称作钓鱼……呵呵，人类社会成了乱哄哄的动物园了，真有意思。” 梅雨晴紧接着问道：“老夫子啊，你怎么不说登徒子被称作小公鸡啊？哈哈哈，这个才真有意思呢，是不是？” 傅而泰眼皮一翻，不服气地说道：“我们应该为登徒子翻案。宋玉的一篇《登徒子好色赋》就把登徒子老先生钉到了历史的屈辱架上。人家登徒子对爱情矢志不移、忠贞不渝，夫妻之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恩恩爱爱。尽管自己的夫人‘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但人家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相反地，他们的夫妻关系很好，生育了五个孩子呢。这对于身居高位、腰缠万贯的登徒子来说，难能可贵、实属不易啊！要是现在这些当官的，家里放着如花似玉的结发妻不用，偏偏要在外面包二奶、找小三、养情人，甚至使用所学的MBA知识来管理庞大的情妇队伍。他们这些好色之徒怎能与登徒子老先生同日而语、相提并论呢？可悲啊……” 傅而泰说话的时候，梅雨晴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面向窗外。不知道是室温过高还是体温过高，梅雨晴的脸上汗津津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梅雨晴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反倒引来了烧身之火。梅雨晴觉得傅而泰的话似乎有点指桑骂槐，句句刺在她心上。有时候，她真担心自己突然之间变成一个玻璃人，通体透明、无遮无拦，可以被别人看穿、看透、看明白。在情感方面，梅雨晴一直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尽管她对红杏出墙、婚外恋、养情人这样的事情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好，但放在自己身上，她总觉得是一个无法洗去的污点。在人们心目中，梅雨晴的形象还是比较完美的。
临近傍晚时分，天色格外阴暗。细雨潇潇，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假期的校园里，显得一片沉寂、空空荡荡。梅雨晴用手轻轻地擦了一下窗户，凝结在玻璃上的水雾，顿时汇成一线水痕，像泪水一样，缓缓地、缓缓地滑落。 周帆并不了解梅雨晴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嘻嘻哈哈地凑热闹，接着说道：“傅老师，你所说的属于‘四项基本原则’吧，吃喝基本靠请，花钱基本靠送，老婆基本不用，工资基本不动。听说现在内容又更新了，叫做老婆基本靠哄，情人基本要宠，小姐基本要钱，小蜜基本要权……” 梅雨晴突然转过身来，打断了周帆的话题，看着傅而泰问道：“老夫子，柳校长给我谈过好几次，也亲自征求过你的意见，他还是想挽留你，打算明年再给你想想办法，力争多方面做工作来解决你的实际问题。你要把眼光放长远点啊。江淮一高毕竟是咱们的老战场……” 傅而泰急忙说道：“说实话，梅书记，在这件事上我很感谢柳校长你们两个。你们替我操了很多心，这个心意我领了。九年了，我总算有过一次指标，尽管评审没有通过，我傅而泰还是很感激你们的。这件事无果而终，都怪我疏忽大意。请你转告柳校长，我一再斟酌，去意已决。这并不是赌气，目前的现实就是这样，也不是哪个人能够改变的。我这应该叫什么呢？曲线救国吧。嘿嘿。” 梅雨晴有点歉疚地说道：“什么曲线救国啊，这是无奈之举吧。” 陆峰深有感触地说道：“是啊，确实是无奈之举。这年头，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捆着我们的双手，然后在前面拉着你走。我们既不能挣脱，也不敢挣脱，因为前面的路是黑暗的，有这根绳子来牵引，心里还稍微踏实一点。如果没有这根绳子，我们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可是，我们又不愿意一直被绳子捆绑着手脚，还担心前面的路上是不是布满坑坑洼洼。” 傅而泰又是嘿嘿一笑，缓缓地说道：“陆老师啊，我们都需要看心理医生了，因为这种感觉普遍地存在于我们身上，我相信梅书记和周老师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觉。这是一种现行体制、人的惰性、个体欲望三者交互作用而产生的一种复杂而矛盾的心理现象。” 梅雨晴微微点点头，周帆很惊讶地打量着傅而泰，急不可待地说道：“是的，我也有这种感觉。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傅老师？” 傅而泰干脆停下手中的活儿，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清清嗓子说道：“现行体制是一根无形无影的绳子，但它始终捆绑着我们的手脚，它具体表现在编制、岗位、工资、福利、人事档案关系等几个方面，这是一个完整的组织系统，我们轻易是不会挪动的，因为这些东西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我们的行为。同时，我们都有一种求稳的心理，尽管教师这个职业不会给我们带来可观的财富，不能让我们去买房买车、存款投资，但它就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却弃之可惜。大家都在这么想，既然当教师很多年了，那就捏着鼻子干下去吧，反正混到退休以后还有退休金、住房公积金、医疗保险、水电补贴、劳保福利什么的，虽然还是一样清贫，但总算保险吧，安稳吧，没有太大的后顾之忧吧。另一方面呢？我们内心深处还潜伏着一种欲望，我们都是有知识有能力的人，先天条件和后天教育也不比别人差，也想干事创业、有所成就，也想通过自己的打拼来提高生命质量和生活质量，也想和别人一样有房有车很风光。因此嘛，当我们在感到失望、无奈、伤感的时候，心中还抱有一线希望，这就形成了难以化解的矛盾、难以消除的心结。如果有退路，谁会上梁山？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们当教师的确实缺少敢闯敢干的精神，畏手畏脚、犹犹豫豫，前怕狼后怕虎，非得置之死地才能而后生啊！其实早几年跳槽的，现在混得都比我们好。我们是枉自嗟叹，坐失良机；思前想后，总有悔意。” 梅雨晴很赞成地说道：“还是老夫子啊，说的话句句在理。唉……我就有这种矛盾心理啊。要是早几年走出教育，现在也混出个名堂来了。” 周帆也频频点头，显得信心十足地说道：“傅老师啊，你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不就是三十来岁嘛，正是干事创业的好时候，我真想到外面拼搏一番。我的几个大学同班同学都挥师南下了，他们也多次邀请我前往加盟。经你这么一说，我感到心里有底了。真不行的话，我也到南方去。人的潜力在于挖掘，在于激发。谁也不是生下来就定位到哪种职业上！” 梅雨晴转过头来，看着陆峰问道：“你呢，陆老师？柳校长告诉我说你这几天心里也很郁闷的，让我有时间多开导开导你。比起老夫子我们两个来说，你还年轻啊，沉着气再等等，别着急，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学校也会多想办法做工作。作为班主任，你是我们高三·八班的红旗啊，你在阵地在，旗帜永不倒……” 陆峰说道：“哈哈，梅书记真会说话。我还年轻吗？不就是比你们两个小两三岁嘛。我现在感到左右为难，很想一走了之，但又放不下全班学生，再过四五个月就该高考了。如果这个时候再换班主任，学生难以适应老师，老师也难以适应学生。等师生双方磨合好了，也该毕业了。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学生的复习备考情绪和心理稳定。唉……带一班学生不容易啊，既当爹又当娘的，起早贪黑、风霜雪雨、苦辣酸甜，眼看把他们拉扯成人了，我却撒手而去，心里老大不忍啊。我想等他们毕业之后再作打算，反正我也得步傅老师的后尘，我们两个人的情况是一样的。唉……安老师走了，傅老师走了，你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我快要成为孤家寡人了。唉，我真怀疑，我这杆红旗到底还能打多久啊。” 梅雨晴紧跟着说道：“怎么，陆老师，你对革命前途悲观失望了吗？你可不能像老夫子那样拍拍屁股就走人，你是班主任啊，我们的坚强领导核心。这一班子老师和学生都是跟着你干革命的，你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绝不能信心不足、意志消沉，使我们高三·八班的革命事业半途而废、无疾而终。”说完话，梅雨晴看了傅而泰一眼。 傅而泰不加辩解地笑笑，拿起桌子上的笔筒，扬扬手，微笑着对周帆说道：“周老弟，这个你拿去留作纪念吧。这是我在黄山买的，用过五六年了，很漂亮的。烧制的画面是梁祝化蝶，祝福你们的爱情永远不老，就如这双蝴蝶一般，形影不离、比翼双飞！” 周帆极不自然地嘿嘿一笑，低声说道：“傅老师挺会开玩笑的，我哪里有什么爱情啊。我是坚定不移的独身主义者。”这时，梅雨晴好像突然发现什么似地问道：“就是啊，周老师，我怎么没有见过你的对象啊，她没有来过我们学校吧？怎么，你还金屋藏娇啊？啥时间把大美女带来，也让大家开开眼界不是？你可不能当一个独身主义者，有人会哭着闹着要上吊的。这么英俊的小伙子，哪个姑娘不喜欢啊……” 周帆面色发红，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显得心事重重地说道：“梅书记也拿我开玩笑啊，我还没有打算谈恋爱呢，想趁年轻无牵无挂地多玩几年，同时也得多攒一些钱啊。” 梅雨晴很理解地说道：“说的也是，这年头，恋爱也谈不起了，工资太低，物价太高，不敢消费。更何况恋爱之后就是结婚啊。现在一提到结婚就让人发愁、害怕，房价这么高，年轻人的家底又很薄，连一套新房都买不起。江霏霏曾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可怜的，而没有房子的婚姻是可悲的。没办法啊，年轻人只能当个啃老族。单单房子一件事，就把改革开放以后人们逐渐提升的幸福指数一夜之间归零了。中国那么多聪明人，就没有人能想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吗？我认为，关注民生，应该从老百姓的住房开始。这个问题不解决，就有可能引发一连串严重的社会问题。安居才能乐业，乐业才有创造，创造才有发展和繁荣。国家繁荣昌盛了，才会出现太平盛世的局面，这个局面不就是和谐社会吗？” 陆峰从书架上拿下几本词典，没头没脑地说道：“都是政策惹的祸！如果政策脱离实际，就会毁掉一大批人。我们就是这些政策的受害者……” 傅而泰在桌旁坐了下来，喝一口水，严肃地说道：“我曾经冷静地反思过中国的政策。由于和西方国家的历史文化、意识形态、政治制度迥然不同，中国的政策一向不具有稳定性和连续性。政策的摇摆不定和变化多端，都会导致一代人甚而是几代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周帆乍一听去，觉得这话有点耸人听闻、不可理解，突然抬起头来插话道：“是真的吗？会有这么严重吗？” 傅而泰深沉地点点头，接着说道：“这都是历史，谁也不能篡改的！新中国建立以后，全国人民并没有过上几天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好日子。” 陆峰也附和着说道：“的确如此，我们在中学历史课本中就学习过。尽管说隔代修史，我觉得我们还是很有必要反思一下自己走过的路，也好给后人有个交代嘛。我不知道有些人为什么喜欢护短呢。这显然不是光明正大的，有点玩阴谋诡计的意思。” 傅而泰依然沉浸在对历史的回顾中，继续说道：“一九五七年，暴风骤雨般的‘反右’运动不期而至、横扫一切，殃及大批知识分子、学术权威、著名专家、民主人士等民族精英、国家栋梁。他们身遭迫害、打压、蹂躏，甚至是锒铛入狱、身陷囹圄、祸及身家性命。他们为自己的建言献策、畅所欲言、政见相左而断送了锦绣前程和大好年华。等到平反了、摘帽了，在世的青春老去；逝去的永难生还啊。唉……” 梅雨晴鼻子一酸，很伤感地说道：“还说别人干什么啊，我外公原来就是个‘右派’分子。听我妈妈说，他因不堪凌辱而跳楼自杀了……” “是啊”傅而泰又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地说道：“一九五八年，‘大跃进’风起云涌、如火如荼，他们违背科学、无视规律，沽名钓誉、造假作伪，竭泽而渔、劳民伤财，破坏环境、贻害后人，一大批实事求是、追求真理、敢讲实话的人身遭其害、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啊。” 傅而泰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用手抹抹嘴，接着说道：“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突如其来，这场史无前例的大动乱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席卷海内、危及全国。整整十个年头，不知道有多少人深陷泥淖、不能自拔。尤其是成千上万天真幼稚的青少年学生，他们无书可读、无学可上，上山下乡、流离失所。后来尽管恢复高考了，但只有少数人杀出重围、学业有成，绝大多数人已是木已成舟、船到江心了……一九八九年，一场救亡图存、振兴国家、革故鼎新、反腐倡廉的学潮，使无以数计的风华正茂的国粹精英身负重压、苟活至今……唉……” 陆峰听罢，急忙对傅而泰说道：“傅老师，不太全面啊。你漏掉了一九五九年吧……” 傅而泰嘿嘿一笑，点点头，紧接着补充道：“对对对，还有一九五九年呢。那时候，一些领导干部热衷于搞‘共产风’、‘浮夸风’、‘瞎指挥风’、‘命令风’和‘干部特殊化风’，简称为‘五风’嘛。他们提出什么‘穷过度’、‘放卫星’、‘超英赶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之类完全不靠谱、吹牛皮的口号，对老百姓的耕地、农具、牲畜、房屋、家具等等实行‘一平二调’。全国公社化、农民军事化；干活大兵团、吃饭不要钱。滥伐山林、大炼钢铁、破坏生态、饮鸩止渴。工农业方面还都出现了许多弄虚作假的‘卫星’，有些公社的亩产竟然达到三千多斤！其结果，粮食都被上级调走了，没有给老百姓留下足够的口粮。转眼到了一九五九年秋天，天灾人祸一起发作，干旱无雨、赤地千里、粮食歉收。老百姓手中无粮、忍饥挨饿。尤其是那年冬天，更是饥寒交迫、民不聊生，老百姓吃草根、煮秸秆、啃树皮。全国不少地方出现了饥民流亡、饿殍盈野的悲惨景象。据民间资料估计，那一年，全国有几千万人被活活地饿死、冻死……可悲啊，可恨啊……他们不懂装懂瞎逞能、信口开河脸不红，违背自然法则和经济规律而肆意妄为、胡来蛮干，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最为荒唐的、最为可耻的、最为悲惨的一页。” 周帆听得目瞪口呆、唏嘘不已。傅而泰在说话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活儿，一直盯着傅而泰，还不时地说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看来弄虚作假、浮夸吹牛还是有历史渊源的，这个优良传统到如今还在继承发扬啊！” 陆峰摇摇头，苦笑一下，唉声叹气地说道：“怎么不是真的啊？！听起来让人难以相信吧。我们村上到现在还流传着一个故事，说的是‘忆苦思甜’的时候，大队干部找一位老太太到群众大会上去诉一诉解放前所受的苦难。他们事先做了很多工作，动员啊，启发啊，教育啊，要老太太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可是，老太太一走上主席台，就放声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诉说：‘我的儿啊，你死得太惨了，还有我那该杀的老头子啊，你说走就走，丢下我不管了。他们都是五九年活活饿死的呀，我算是家破人亡了啊……’大队干部一听不对头，怎么控诉起新社会来了，就赶忙提醒她说：‘大娘，大娘，解放前，解放前……’谁知道老太太忽地站起身来，指着那个大队干部悲愤地说道：‘解放前怎么啦？解放前我们老两口子在街上摆摊做生意，除了养家糊口以外，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长到十来岁了，在五九年给活活饿死了……我的儿啊，你死得太惨了！’大队干部急忙对她说道：‘下去，下去，别说了！’老太太一边走下主席台，一边气愤不已的说道：‘下去就下去，你就是捂不住我的嘴！’” 周帆听罢，刚哈哈大笑两声，就立即被傅而泰和陆峰异样的眼光制止了。傅而泰很伤心地说道：“这是可悲的……” 梅雨晴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身为团委书记，对于这些政治性很强又很敏感的话题，她实在是无法公开发表意见，她不能像一般教师那样天南海北地信口开河，但她又不愿打断他们的谈话，因为这是真实的历史。梅雨晴看到他们快要忙活结束了，同时也感到话题过于严肃、气氛有点凝滞，就提议道：“老夫子，抓紧时间整理一下吧。你们一说忍饥挨饿，我突然感觉到肚子也饿了。今天晚上我请客，就算是为你饯行，怎么样？” 陆峰和周帆闻听此言，顿觉为之一振，不禁高兴起来。傅而泰嘿嘿一笑，难为情地说道：“哪能让梅书记破费啊……这样好吧，我拿酒行不行？我们边喝边聊，也算是我给大家辞行了。” 梅雨晴呵呵一笑，说道：“行！陆老师和周老师你们两个到场作陪。不过，星级饭店我可消费不起，我们就到‘月亮湖火锅城’去吧，天气比较冷，吃火锅正好，暖和暖和……”三人听罢，并无异议，一致赞同。梅雨晴走到桌边，从手袋里拿出手机，微笑着说道：“我通知一下林妹妹和白冰他们两个，这一年眼看就要过完了，大家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吧。”傅而泰紧接着说道：“还有江老师呢……” 梅雨晴微皱眉头，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道：“恐怕霏霏今晚来不了，这一段，他们两口子正在闹离婚呢，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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