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常常有这样一句老话：长兄比父。初次听到这句话，我曾感到纳闷，感到困惑。长兄就是长兄，怎么能和父亲比呢？后来，随着年龄稍长，我才渐渐从自己的生活经历中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原来，长兄比父，是相对于年幼的弟妹们说的。作为哥哥，生在前，长在前，承担着抚养弟妹成长的责任和义务。
我的哥哥，是小学二年级时候辍学回家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从那时开始，他已经学着当家立事了，用稚嫩的双肩扛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
那是一九七八年，我们全家七口人，属于村子里人口最多、也最困难的一个家庭。祖父祖母，白头素项，灯笼火把，有年没月，大去之期不远。父亲早年被恶人构陷精神失常，母亲多年来患有风湿性心脏病、肺气肿，他们丧失了劳动能力。常年四季，家里缺人手、缺劳力，吃不上，穿不上，总是寅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日子紧得像绳子捆了一样，恓惶极了。十三岁的哥哥，少年老成，早已无心读书，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弃学回家，铁心务农挣工分，风里来，雨里去，为生产队放起了羊。七九年，中国农村包产到户，家里分了几十亩沟坡地，家里农活就更多了，也更忙了。无奈何间，哥哥只有整天跟着风烛残年的祖父和祖母下地干活，天长日久，在祖父的带领和指点下，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锄地、犁地、耙耱、播种、扬场等各种各样的农活，甚至是成为了村里最年轻的把式。
人都是生活逼出来的！我的哥哥更是这样。
我的哥哥，虽然“斗大的字识不了一毛线口袋”，但他的头脑非常灵活，胆子很大，敢想敢做，善于折腾，有一肚子的生意经。为了增加家庭收入，贴补家用，供我上学，他向祖父提出了养羊的想法。祖父很支持，但家里拿不出一分钱来。俗话说，“嘴上没毛，说话不牢。”为了能借到钱，他就让祖父出面以人格担保，大胆向村里一户有钱的人家借了二百元高利贷（一百元每月七元钱利息），买回了七只小山羊羔，精心饲养起来。眼看着这些羊羔长大了，但没料想在一场瘟疫中，这些家伙一只一只死光了。可是，哥哥并没有气馁，他又央求祖父向亲戚借了四百元钱，买回牛犊养起来。养大了，有点利润，就赶紧卖了还帐。腾出一些钱再买一头牛犊回来，继续养。他硬是凭着自己的倔强，以及不停地倒腾，一百二百，三百五百，交清了几千元的彩礼，娶回了我的嫂子。农村有句古训：“富不离书，穷不离猪”。按哥哥的说法，养猪没有一点利，就是将零钱变作了整钱而已。所以那时，家里每年都养猪。年初从集市上赊一对猪崽回来，养到半大不小，卖掉一头还账，另一头养大喂肥了，年底再买，换一疙瘩钱回来。有时，哥哥也买一头猪婆回来养起来，一年下两窝猪崽，盼到出月，就一只只背绑起来，放在草笼里，挑到集市上去卖。有人说，我们家是穷根扎到了海底里的。在家庭人口多、负担极其沉重的情况下，年轻的哥哥当家立事，总是不断地穷折腾，他养过灰色的肉兔，养过白雪雪的毛兔。他也挑着担子，翻沟越岭，十里八村，贩卖过鸡蛋和药材，挣过分分厘厘；也带着我在酷热的暑假，在村里的砖瓦场里汗流浃背地干活，一架子车一架子车往砖窑里或砖窑外，拉着砖瓦，两只手的指头被磨得稀烂稀烂。
八八年，我初中毕业考上了陕西省彬县师范学校。说真的，像我这样的家庭，考不上学愁，考上了学也愁。也许是凑巧，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当一家人为我的学费一筹莫展的时候，家里的老猪婆下了十四个猪崽。这些小家伙活蹦乱跳，见风见长，八月半间出月时，个个长得圆骨碌碌的。哥哥把它们挑到集市上卖了八十多元钱。拿着这些钱，哥哥在商店里买了大红的缎被面子、白布里子，称了六斤棉花，为我做了一床铺盖。也为我买了一件蓝色的衫子，买了一个洋瓷碗、一个洋瓷缸。九月十三日开学的日子，老天风起云涌，下着瓢泼大雨。哥哥撑着雨伞送我去上学，我们一路换着背铺盖，走了四五十里弯弯转转的山路，才搭上长途汽车。到学校报到后，一位老师指着哥哥说，你再给孩子交二十元生活费。到了宿舍，一位同学的父亲也把哥哥误认为我的父亲。当时，我心里感到一阵心酸。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哥哥仅仅比我大两岁呢。我想，他们之所以出现这样的错觉，也许由于那天送孩子到校的都是父亲吧，也许哥哥的面孔太显苍老吧。
八五年春天里的一天，我放学回家吃早饭。老远就看见我家的院子里站满了人，叽叽喳喳，唏嘘不已。挤进去一看，家里的两孔窑洞，坍塌了一孔。当时，我突然感到了一种无家可归的悲凉，眼泪禁不住就流了下来。还算幸运，要是晚上坍塌，后果简直不可设想。此后，我们全家就来到了村外的砖瓦场上，收拾了破破烂烂的三间茅草房蜗居下来。在这里，哥哥简简单单结了婚，我也夙兴夜寐读完了初中，考进了师范。那时候，哥哥领着祖父、祖母和三年级就辍学的妹妹，年年养牛、养猪、栽烤烟。九零年春季，哥哥起早贪黑，东挪西借，买木料，赊砖瓦，终于建起了属于我们自己的六间土坯房，结束了全家人风飘云荡、无家可归的日子。
解决了全家人住处之后，哥哥立即就把我的婚事放在了心里。他先是到处托人给我提亲，方圆十里八村，说了一个又一个，人家都回话说，嫌我家有四个老人，家里太穷，负担太重了，没人愿意睁眼跳壕，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后来，终于要订婚了。盖房的帐没有还清，哪里有钱交彩礼啊。实在无可奈何，哥哥就把家里那头膘肥体壮的大腱牛忍痛卖了，交了第一期彩礼。结婚的那年，哥哥受尽了作难。他请木匠给我做了高低柜和写字台，又请人专门给我收拾了房子。为了借钱，他东奔西跑，几乎走遍了所有有钱的亲戚朋友，借了两千元的高利贷。就是我结婚那天穿的外衣和内衣，都是他领我到县城买的。就这样，他以我的家长的身份风风光光、圆圆满满地操持了我的婚事，为左邻右舍称道不已，佩服不已。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却常常想起这些事情。长兄比父，对于比我大两岁的哥哥来说，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可是他却实实在在担当起了，所以让我永远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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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未更新]
发表于 2014-6-4 17:39:48
发表于 2014-6-4 23:16:50
担当是一种品质，是一种精神，是一种做人的境界。
发表于 2014-6-5 16: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