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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月满西楼时 于 2023-9-10 12:41 编辑
只是当时已惘然 一 自从毕业之后,一直拒绝与师妹林莲娜任何形式的联系。因为对其父亲的突然离世,总觉得有一种负罪感。毕业前忙于毕业论文和就业问题,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解释所发生的一切。更何况当时即使作出解释,也已经于事无补了。期间曾多次动笔给师妹写信,但每每开头后就不知往下该写什么。埋怨自己不该接受邀请、利用那个假期去她家?……或许老死不相往来更能消除师妹的恨意? 弹了弹落满微尘的一叠师妹的来信,忽然觉得:也许师妹更愿了解当时的详情。于是决定以微信朋友的形式写出当时发生的一切,希望师妹看到后能对若干年前的事情做出评判。对于我自己,不论是应该负责还是无过,也算是从心头卸下一块压抑已久的石头吧。 二 在大学读书时,师妹就对我表现出超乎同窗友谊的好感,在其父母面前一直夸赞我才比子建。师妹的父亲是小城郊区一所中学里语文教师,曾多次邀请我去他们小城游玩,但终因穷学生囊中羞涩而婉拒。大三暑假时竟然积攒了几寸厚的稿费(当时货币的最大面值是十元),于是欣然接受了其父的再次邀请。 见到师妹的父亲后,我恭恭敬敬喊了声:“林老师好!”不料他却摆摆手说:“侬弗要老师老师的,我可弗敢当你们大学生的老师,叔叔伯伯侬随便叫吧!”见其年龄明显大于家父,我便称他“林伯伯”了。 林伯家的院子甚是清幽,整齐的竹篱笆墙边摆满了造型各异的盆栽。在葡萄架下的小圆桌旁后,林伯手中的芭蕉扇就一直摇个不停,扇得面前的笔记本哗哗作响。吃中饭时,林伯首先斟满两碗米酒开言道:“小伙子,莲娜整天说你才高八斗,经常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今天老夫想测试一下。” 林伯虽是抄着吴侬软语,但性格上颇有几分北方汉子的豪爽。 “怎么测试?”看着他面前的笔记本,知道他是有备而来,我不禁有些心虚地问道。 “我准备了几条上联,我们以一碗米酒的功夫为时限。你可以边喝酒边思考,一碗酒喝完后对不出下联,那就说明你名不副实,罚一碗继续下一个对联”。 天哪!我虽然经常在报刊上发表一些豆腐块,但那纯粹是为了赚点稿费补贴生活的译文。我从来没研究过对联,偶尔习对过几次也是出于兴趣。但现在只能碰碰运气了。 “今年立春适逢农历年尾、公历年初,恰好今年闰七月。听好了,小伙子!我的上联是‘一年二春双七月,牛郎两会织女’”。 我手持着酒碗,环顾着院落的布局。当看到紧靠院墙的师妹的房间时,突然脑中映出了越剧电影《西厢记》的场景,遂不假思索地对道:“两点三更半夜天,君瑞一翻粉墙”。 “妙!”师妹开心地赞道。 林伯望了一眼莲娜说:“你懂什么?妙在哪里?上下联忌讳有重字,你数数联中有几个一?”然后转向我笑着说:“不过,小伙子,我可要提醒你,我家是竹篱笆墙,翻墙会扎屁股的。” 也许是喝过酒的缘故,听后脸上竟然有些发烫。 日光渐渐偏移,照得后背火辣辣的。林伯起身拿了一把雨伞,挂到葡萄架的透光处。回过头竟突然念道:“午后斜阳,有伞难遮西晒日。” “维嘉,来!帮我端一盘菜过去!”林伯母在厨房里招手喊道。到厨房后,林伯母关上门笑着说:“多长时间能喝完一碗酒?他说限一碗酒的功夫,也没规定多长时间喝完一碗酒呀?” 我不禁向林伯母投去感激的眼神。回到桌旁放下菜又开始冥思起来。此时电视里正播放《水浒传》里“元宵节大闹清风寨”一节。喝了半碗后灵感突至,随口说道:“有了!我的下联是:元宵佳节,无月亦赏因火烟”。 “ 嗯,不错!反应还算迅捷,对得还算工整!”林伯拍手夸道。师妹这时也做了个鬼脸,冲着林伯笑问:“怎么样,没辙了吧?” “老林,你们还玩够了?明天就是阴历七月半了,祭祖用的锡箔侬还叠好啦?”林伯母一边收拾餐具一边发问。 “唉!阴历阳历阴阳历,历历在目。” “嗯!家事国事家国事,事事关心。” 我以为林伯又出了测试联,于是脱口而出地接了过来。本想再获一次夸赞,但林伯却一言不发。抬头看看他,发现其神情凝重。若有所思地挥动着手中的芭蕉扇,不经意间竟然将桌子上的纸杯打翻。我急忙拿过他的笔记本帮助擦拭,无意中看到一页中写着“山山出泉流白水”这片古绝联。心想:老先生真是一个铁杆联迷呀! 此时林伯伯好像如梦初醒,望着我手中的笔记本说:“对这个联感兴趣的话,就对着玩玩吧!我有午休的习惯,先去睡一会儿了。” 三 晚饭后林伯母将师妹莲娜送到二女儿家,腾出师妹的房间供我居住。师妹平时虽不浓妆淡抹,但房间里仍然存有化妆品散发出的气味。于是,我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坐在写字台前,想着那副上联,久久无法入睡。 七月的天气变化多端。午夜时分突然雷电交加,下起了大雨。雨点透过纱窗打到写字台上。起身关窗时,一道闪电划过,照得夜空宛如白昼。师妹家院子前的竹林在风中发出幽幽鸣叫声。站在窗前望着院子前面的竹林,感到它有些神秘莫测。 又一道闪电!天哪!那是什么?只见竹林上边一席白衣飘飞着,斜落的雨线仿佛一只只箭,追射着那飘飞的白衣。随后,那条白影子缓缓地向竹林边际飘去。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胸前和两只膀子上布满了鸡皮疙瘩。雨如箭,落竹前......脑中不自觉地想起了那副上联。“山山出泉流白水”可否对为“习习羽箭射竹前”呢? 第二天早上,林伯正在打扫院子,我没头没脑地冲着他喊道:“对出来啦,对出来啦”! “什么对出来了”?林伯手握着扫帚、微笑着问。 我拿出写在笔记本的对联向他展示。不料林伯看后,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了,微张着的嘴起码半分钟没有合上。 时近中午,林伯母摆好祭祖仪式用的菜肴后说:“早清明,晚大冬,七月半的祖宗等不到中(此处的“中”显然指的是中午)。你们快去把纸钱化了吧!” 我作为外人并没有参加他们家的祭祖仪式,只是远远地望着他们在院外的竹林边烧化纸钱。突然一道白影从林梢飞向竹林深处,惊得林雀乱啼。那白影与昨夜所见的飘飞白衣依稀相仿。我膀子上顿时又起了一层小米粒般的鸡皮疙瘩。 整个午饭过程中林伯都显得心事重重,一言未发。吃过午饭后,他好像有些疲倦不堪地对莲娜说:“今天下午我就不陪维嘉。你们骑自行车去'仙台竹海'玩吧,!” “爸,你有没有搞错?”师妹气鼓鼓地说:“这么热的天,你叫我们骑自行车!” 看到林伯懒于回答,我劝师妹说:“莲娜,骑车很好呀。我们可以顺便看看沿途的其它风景。” 林伯母则插言道:“按规矩今天不宜外出。如果你们一定要出去,切不可等到天黑才回来!” 四 烈日当头,骑车到一半路程时已感到口干难忍。还好,路边有卖凉茶、酸梅汤等饮品的摊点。每人两碗凉茶喝下后,师妹要求到竹林里去一趟,让我在林边放哨。此时,我也有些内急,便不顾师妹的请求,钻进路对面的另一片竹林。 约行十余步,忽见前面一座坟墓。绕到坟前墓碑旁,一行碑文映入眼中:山山出泉流白水。读后,我只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仅仅两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怪异的事情,原有的游性顿时全无。走到路边,师妹一顿埋怨:“你怎么会这样,扔下我全然不顾?”我无言以对,只是说了一句:“我们回去吧”! “什么?回去?你不会这么小肚鸡肠吧?我不就说你一句吗”? 回到家后,看到林伯的心情显然比早晨好多了。晚饭后,林伯不顾师妹的反对,非要拉着去小城“醉仙楼”再饮两杯白酒:“天热,饮白酒出出汗会凉快一些”。 华灯初上的醉仙楼看上去有些诡异。落座后林伯问道:“路上都看到了吧?” 看到什么啦?想了想竹林里那座坟墓,我还是点了点头。但突然袭来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去“仙台竹海”的线路很多,林伯伯并没有给我们划定线路。他怎么知道我们会选择这条路呢?即使知道,他又怎么可能料定我会进入路边的竹林呢? “看来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就已注定”。一杯酒喝下后,林伯有些伤感地说:“既然是天意,我也无法违抗。我有三个女儿,林莲娜最小。如果能看到她有人照顾,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我被林伯一席话说得一头雾水,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那是两年前假期里的一个上午,也是七月十五。我和我们教学组的老秦在菜市场相遇。本来打算买完菜回家祭祖,不料天昏地暗、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为了去除湿衣服的潮寒,我便邀老秦到醉仙楼避雨小饮。我们要了两瓶白酒,一边慢饮,一边研究这个绝对。” 干了三杯后,我劝林伯不要再喝了。不料他为自己又斟满一杯,接着说:“老秦突然手舞足蹈地叫道'我对出下联了,习习羽箭落竹前'。因为我们两个是无话不谈的至交,所以开玩笑地骂道,你死去吧!习习可修饰风,白水和竹前的词性也不同呀。老秦反驳道'你有本事自己对出来呀'!我还是不服输地说,我暂时对不出来,但可以跟你打赌,以后如果能看到像这么臭的下联,我死给你看” 快到八点半的时候,一瓶酒已见底了。林伯又开了一瓶。我急忙拦住,并用右手食指顶着左手掌心做了个暂停动作。 林伯却笑着说:“来,满上!今天喝个痛快!这点酒还不足以放倒我。别婆婆妈妈的。没听人说吗,东北虎、西北狼,都赶不上江南小绵羊。” 看到林伯全无醉意,更何况晚辈拂了长辈的意思也不礼貌。因此就没再阻拦。 “那天,我们两瓶酒喝完后已经步履蹒跚。此时雨也渐停,就和老秦一前一后走出醉仙楼。谁知老秦刚走到楼前的马路中心,迎面冲出了一辆渣土车,把他撞飞三米多远......” 林伯有些哽咽:“在他弥留之际,我拍着他的手说,老秦,你对的下联很好!你先去吧!我会把这幅上联刻在你的墓碑上,以后出现相同的下联,我就去找你探讨!” “开玩笑的话岂可当真?”我笑着劝慰林伯。林伯摇摇头未作回答。 陪林伯回家后,摸摸袋中的稿费发现,居然没有花掉一分钱,感到非常不好意思。于是,我决计明天要回学校了。 次日早晨,林伯母已将牙膏挤到牙刷上,桌子也摆好了买来的早餐。匆匆地吃了两个小笼包后就准备去和林伯伯告别。 “他睡得正香呢,打雷也吵不醒他。你先回学校吧,以后常来就是啦!”林伯母笑着说。 坐了四个多小时的火车回到了学校。刚踏入宿舍,楼下门卫就大声喊道:“319宿舍维嘉,接电话!”(那时尚无手机)。 电话沉默一阵后,听到师妹抽泣着说:“我爸爸...去世了......你为什么不制止他喝酒......?” 我脑中轰鸣,直到电话挂断竟然都没找到安慰师妹的话。 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了,师妹,你能看到上面写的一切吗?我该不该请求你的原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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