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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门前有三棵半年轻香樟树 文/吴焕宰
我家门前的院子墙边有四棵香樟树。 院子东墙有十六七米长，墙外是一棵脸盆大的香樟树，几乎独挡一面，带领着石榴、樱桃、白玉兰、红枫、金桔什么的，高低参差不齐。它们齐心合力连成东方防线，迎接朝阳，遮挡风雨，一年四季，尽心尽责，雷打不动。 院子正南墙外有三棵香樟树，大碗口般粗细，树型挺拔俊朗。院门左右各站立一棵，像尽忠职守的门卫。另外一棵香樟树位于与西边邻居家的中轴线上，树身有多半偏向我家，而枝丫确实一家一半，往各家的院子里生长，仿佛怕两家会争夺产权名份似的，枯叶也几乎均匀地落在各家的院子里。只能算是半棵。 所以，怎么算起来，属于我家的香樟树只有三棵半，而不是四棵，再多算，便显得有些儿小气，有占了人家小便宜之嫌。它们尽心尽力地为我家抢夺着阳光、空气和空间。 早晨在院子里散步，见地上铺着一层似木屑的细碎东西，脚轻踩上去有沙沙声作响，好像踩碎了什么不经踩的小玩意儿似的，可看上去又似成群结队的小蚂蚁，让人不敢落足。但晨风轻轻拂过，一阵浓郁香气扑鼻而来，清脑爽心，知是香樟树的特有味道。 新春里，香樟树刚刚长出一层鹅黄色的新叶，羞羞涩涩，柔柔弱弱地正在迎风招展，仿佛在展示着鲜活生命的骄傲。新叶间密密麻麻一球一球的米黄色小星星似的花朵，虽然是花朵，还成球成球的开满枝头，但不仔细看，一点也不起眼。由于花太小，站在树下几乎看不清花苞和花朵的模样，只等闻到香樟树所特有的浓浓的香味时，我才蓦然觉醒过来，原来香樟树也有花开，还那么的浓郁芬芳。地面上铺着的厚厚的那一层小东西，应该便是香樟的残花败蒂了。 香樟树的花我从来没有仔细欣赏过，连想都没有去想过，更没听人赞美过，甚至赞美过的文字也没有，或许是我孤陋寡闻的缘故。在我的记忆里，只记得香樟树有果实，成熟后黑得油亮，貌似蓝梅，样子很吊人胃口，但不能直接食用它。我小时曾经偷偷地品尝过，它薄薄的皮，果浆很少，苦而涩，里面籽的份量占比很大，滚圆滚圆的，一颗颗像极自行车轴承里的钢珠子。至于有没有毒，却没有仔细查验过资料，反正我品尝后没中毒，只有满嘴的苦涩。 听人说它可以入药，也可以制作成蚊香驱蚊子，但我从来没有使用过它制作的蚊香，也没有服用过它配制的药。用香樟树制成的樟脑丸倒是用过，放在衣柜里防蛀虫，特别是放毛衣的箱子里。有时候，也放些在书架子上，既可当作香料，也顺便防防虫蛀。 我九十年代初期便进了上海，算是比较早进沪城的人。在三十多年来的有限记忆里，上海好像并没有特别巨大古老的香樟树，如果有，都是近几十年来栽种的小区路道旁绿化用的香樟树，专为城市添香去尘用的。到现在也就三五十年光景树龄，很少见几百年树龄的独霸一方的古老香樟树，要有也只在古宅豪园里佛殿庙宇中深深珍藏着。 而我记忆里的香樟树，都是古老的香樟树。记得乡下老家古宅边的平坦上有几棵很大很大的古老香樟树，不是用碗盒之类粗细可以形容的，而是三四五人合抱粗。树身上长满厚厚树壳，仿佛似将军身上的铠甲，还长满碧绿的苔藓和寄生的藤蔓。矮矮的一段树身都空透了，能钻进去三五个人，再往上生长就没有了主杆，几乎只剩薄薄的一层树皮，好像战后余下的断壁残垣。那种时间遗留下来的苍老痕迹，让你肃然起敬，对古老生灵骤生敬畏之意。 你不要看它们苍老年迈，一脸沧桑，枝干却圆润结实，虬枝交叉灵动，生机勃勃地大大方方舒展开来，像蛟龙腾蛇，遮天蔽日，高高的枝丫中还有许多鸟雀的窝巢。它们自然地长大成一村一院一户的标志，长大成一村一院一户的守护神。 老家是个古村落，人口比较稠密集中，那时有村办小学和区办中学，现在都合拼迁移到镇上了。记得小学和中学门前的操场上，都有几棵很有象征性的既巨大又古老的香樟树。因为学校前身是三个宗族祠堂，明清时就存在了，解放初期做了革命的场所，后来转变成为中小学校。二个临近的祠堂做了一所小学，另一个祠堂是后来农业中学的前身。 我在里面读书那会，有时几个被留学补做作业或搞卫生的同学，弄晚了，昏暗的祠堂里阴森森的很瘆人。开始没有电灯，后来就算有了灯也像鬼灯一样忽明忽暗，还不如没有。大家便悄悄约同背起书包，喊一二三飞也似的一块逃出校门，头也不回。再后来添建了新的教学楼，祠堂的恐怖就慢慢地被人淡忘了，那几棵孤零零的香樟树，却一直照旧经历着人间风风雨雨，年年月月日日时时刻刻矗立在那里。 再再后来，中学小学都陆续迁移走了。现在小学又变成了幼儿园，中学变成了一家破败不堪的工厂，又想改成一所职业中学，都没有成功。而几棵古老香樟树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买走熬了樟树油，或做成了樟木箱子，再不见了踪影，只深深地刻划在我的记忆里。每棵古老香樟树下都有许多古老的故事和传说，到此，故事没法再继续传说下去了。大概这便是人世间所谓的沧海桑田吧。 我正站在院子里看着蓝蓝的天空发呆，思想着自己的前世今生。听见妻子在露台大声喊叫我，“有空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见院子这么脏了还不扫一扫？” 我回过头来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这大地，倒觉得这样子挺好，也很自然。一地的败花落叶随风飘扬，一树的新叶在空中招展。轻风抚拂漫卷，浓郁的芬芳里，既悟见了生命的过往和因果轮回，也敬仰了生命的新生和延续。这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一定要把大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呢？装作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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