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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一手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刘益生30岁刚出头,文静、厚道,脑筋很灵活。“文革”那些年,工友们闹革命,他却啥派都没参加,整天闲着没事做,就被人拉去抄写大字报,好多年下来,意外地练就了一手毛笔字,虽说入不了什么门派,倒也上眼耐看。俗话说:天道酬勤,他的书法功夫被厂领导看中,于是从一名车间工人脱颖而出,成了“以工代干”的工会宣传员。 刘家几辈人靠行医为生,有一手“绝活”专治各种无名疔疮疽痈。虽说算不上啥名医,却也是“悬壶济世”,用自家的草头方子解除了不少穷苦人家因卫生条件差而带来的病痛。可惜自打刘益生12岁上父亲去世以后,刘家这块招牌便渐渐销声匿迹。 刘益生从小受家庭耳濡目染和父亲的有意灌输,对这手祖传“绝活”算不上陌生,但是长大后却无意子承父业,偏偏喜欢上苏联小说,一门心思想当一个中国的契科夫。“文革”开始后,他的这个梦只能剩下去“想”了。 那年夏天,原先车间的一位工友告诉他,母亲腰间鼓起一串泡泡,民间传说叫“缠腰龙”,一旦首尾链接到一起,人就没命了。当天晚上刘益生带着自己调制好的药膏在老人的患处敷上,说:“这也只是病急乱投医。治好了,你也别说谢,治不好你赶快去想别的法子。”随后他隔三差五地来换一次药,眼见着病情渐渐出现了转机,二个月下来,基本上完全康复。这位工友见他坚持不收报酬,便将自己家中五口人的副食品供应证强行送给刘益生作为回报,让刘益生一家大人和孩子好多天像过大年一样高兴。 这事以后,刘益生的名声便在同事和朋友的声口相传下不胫而走,渐渐有人通过各种拐弯抹角的渠道,托熟人介绍前来寻求帮助。刘益生倒也乐于助人,从不推辞。 那年月虽说政府主管部门靠边站,但无证行医毕竟是违法行为。刘益生最怕人家喊自己刘益生,还编好一套说辞:“第一,我叫刘益生但不是医生;第二,我不是行医,是阶级友爱、助人为乐;第三,我没有经营,因为我从来不收别人一分一厘。”众人心领神会,为了怕惹事,便改称他为“刘一手”,刘益生心里倒也时常感到沾沾自喜。 人世间的事都是会变的。随着经熟人介绍前来求助的人范围逐渐扩大、层次也逐渐提升,刘益生的眼珠子也在随之“水涨船高”。虽说他多年来一直坚持不向患者收取医药费,但是每一位患者总是把自己在那年月里最能够拿出手的东西作为对他的回馈。随着大家对他越来越高的赞誉,刘益生自己也慢慢地心安理得起来,以自己不是医生做借口,对介绍人的身份和医治对象,开始了有针对性地选择,替自己编织了一个颇具潜力的社会关系网。 这天晚上临睡前,看着自己妻子高高鼓起的肚子,问老婆道:“快到日子了,街道那边咋说?” 妻子笑着说:“还不都是因为我男人有本事?人家薛主任早就把准生证给咱们办下来了,这个你就放心吧。只是……” 刘益生回过头来诧异地问:“只是什么呢?” “只是这大冬天的农家鸡不下蛋,人家坐月子你可要及早准备呀。” 刘益生一听这话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连忙问道:“怎么这一阵子没见沫河口集上那个宋宝来换药呢?” “来过了。你不记得上星期天铁路分局陆局长亲自开车来接你去南营房给马政委他老岳母看病了吗?” 刘益生恍然大悟,连拍脑门说:“可不是,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当时我走得匆忙,总觉得有件什么事情忘记交待你,不想竟然会是这件事。那你就自己把他给打发了?” 妻子说:“这事你能怪我吗?人家那孩子来的时候像以前每次来咱们家一样,拎着一篮子鸡蛋,对我说,大姐,我这背上的疮刚来你们家的时候,都有拳头那么大,疼得白天黑夜不能安宁,是咱大哥不到一个月就让它消肿去痛,虽说还不能干活,夜里倒是能够睡个安稳觉了。可是自打那时候起到如今,这指甲盖大的小口子再也不见好。我就…..” “噢,你就把我的那个绝活毫无保留地给他交待了?” “是啊。”妻子还以为丈夫会满意地夸上她一句。 不料刘益生猛地一拍桌子说:“那你坐月子缺鸡蛋吃,还能怪到别人吗?” 妻子吓了一跳,随后却猛然醒悟:“噢,原来你是留一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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