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紫槐花》第二十八章

青山绿水

　梁老三取了药，上了面包车。车启动了，一行人离开老先生家，离开了牛蹄峪。
　　“这回得找个地儿吃饭了。吃完饭再回家。”梁老三说道。
　　不大工夫，梁老三拉开车窗玻璃，在公路旁寻到一家饭店，对司机说道:“就这儿吧。”
　　面包车停在了饭店门前。
　　一行人下车，正好，一辆公交车停在了他们身旁。
　　见有公交车，石国英说，她想顺便上公交回家。
　　梁老三不忍，一手拉住石国英英说道:“别介啊！你饿着个肚子走了，这不是为难三哥吗？后半晌时间还长，回紫槐沟呆会，再送你回家多好啊！”
　　“是啊，说啥也不能让老姑走！”梁明玉上前抱住石国英的胳膊。
　　公交车起步前行，一行人进了饭店坐定。梁老三到前厅点菜不提。
　　此刻，闲下来的石国英，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昨天，石国英正在厨房忙活着。儿子一边择菜，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如今，市中心的房价又在飙升，如果再不行动，以后，你儿子儿媳，或许连一间栖息的小屋都没有。”
　　石国英闻听此言，她知道，这是儿子给她的暗示。
　　石国英淡淡地瞟了儿子一眼，她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把儿子所希望的话说出口。她心里在想:“妈妈给你们买！”今后，这样的话，可不能轻易地说出口了。
　　买楼，对于石国英来讲，并不算啥。她想的是，不能惯坏了孩子。
　　儿子偷眼看看妈妈，他尴尬地沉默了。
　　良久，儿子不知嘟囔了一句啥，放下手中待择的菜，离开了厨房。
　　石国英偷眼观瞧，见儿子进了他的卧室。门“咣当”的一声被关上了。
　　这“咣当”的一下关门声，虽然动静不算大，可石国英的心里依旧颤动了一下。心说:“如今的年轻人都咋啦，就咱这个三分宅院，你出生在这里，又从这里长大。你爸爸，你妈妈，你的爷爷，奶奶。还有你的祖爷爷，祖奶奶都能在这里生活。难道，到了你这辈儿就生活不了吗？整日里老想着买房、买房，你忒应该改改你那懒散和任性的坏毛病了。都是快当爸爸的人了，还是老想着赖在父母的怀里，始终不肯独立……”
　　梁老三点完菜进来，打断了石国英的思绪。
　　菜饭陆续端上来，几个人你推我让地吃着饭不提。单说石国英，儿子那消瘦、懒散，没有一点儿男子汉气质的身影，一直活跃在她的脑海里。
　　如今，眼看着就要做爸爸的儿子。有一个年轻漂亮，需要呵护的媳妇。一个新的生命即将来到这个世上，更需要儿子的呵护。石国英越来越担心，这个长不大的儿子，是否能够彻底地离开父母的羽翼、放下啃老的惰性，独自去承担一个成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石国英常常想，自己像儿子这么大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父母的爱。自己早已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也许，就是因为自己从小缺少父母之爱，她才对儿子有所溺爱吧？让儿子养成了坏习惯，无论有啥事儿，都要找她这个当妈的。衣服脏了，儿子找她洗。每次出差，所需要带的东西还等着她这个当妈我给收拾……
　　常言道，习惯成自然。慢慢地石国英也习惯了听从儿子，这样或那样的吩咐，总以为，自己从小就缺失了父母之爱，一定要对儿子更好一点儿，绝不能让他受半点的委屈。为了这，丈夫没少和自己拌嘴。
　　“闺女要富养，儿子一定要穷养。”丈夫经常这样说，有时候，甚至还会和自己喊。可石国英老是听不进去，她依旧坚持自己的做法。
　　可是，到头来，石国英渐渐地发现，如此牺牲自己、全心全意为了儿子的做法，不但没有培养出一个能够懂得珍惜，懂得感恩的儿子，却娇惯成了一个只知道向她索取的儿子。
　　此时的石国英有些后悔，她悔不该当初没有听丈夫的话。是她自己对儿子过分的爱，使得儿子羽翼退化、意志消磨，成了如今这样的一个社会的弃儿。是她的溺爱、她的纵容，让儿子的身上滋生了自私与懒惰……
　　石国英处处努力，兢兢业业，在各个方面做得都很到位。唯独在儿子身上，她不得不承认，她对儿子无节制地宠爱，实际上就是溺爱。她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餐桌上，已是残羹剩饭，人们吃饱喝足。
　　梁老三结了账，一行人出了饭店。
　　此时的石国英像丢了魂似的，机械般地跟着上了面包车。
　　司机开车前行，在车上，梁老大闭着眼依靠在车坐上。很明显，他是累了。
　　为了不打扰梁老大，车上的人都默默不语。只有面包车发动机的声音，偶尔有一声“嘀嘀”的喇叭声。
　　石国英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双眼注视着前方。眼前，依旧是儿子的身影，耳边又响起了丈夫的话:“你就直接告诉儿子，别怪你残忍。过去，你处处把儿子放在第一位，从今往后，在他所走的路上，你绝不能再过问。无论是坡还是坎儿，都要靠他自己去面对。如果你再不下狠心来，也许真的会害了咱儿子一辈子的。他已经工作了，你再也不能给他钱了。要给他的，只有摇旗呐喊，让他对生活充满勇气就足够了……”
　　石国英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想着儿子的事儿，她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干涩，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朦胧之中，石国英拉着儿子的手，对儿子说:“儿子，从小到大，直至找工作、结婚，妈妈无时无刻不在为你操心，把妈的心操碎了。这一切，妈妈没有丝毫的怨言。如今，你成家了，快要当爸爸了，说明你成人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努力，走出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路来。妈妈为你加油！加油，再加油！”
　　“加啥油啊？加油，都到家了。”面包车停在梁老大家门前，司机听石国英喊加油，顺口说道。
　　大伙禁不住笑出了声音。石国英醒来，方知是场梦。
　　在梁老大家坐了一会儿，顺便，石国英又到梁老三家看望梅三嫂。
　　梅三嫂已经在炕上躺了快一个月了。见石国英来看她，把她高兴得不得了，赶紧招呼石国英炕上坐。
　　梁清玉沏了两杯茶端来，转身回了自己的屋里。
　　石国英看着梁清玉离去的背影，问梅三嫂:“嫂子，梁晓玉都结婚了，这个当姐姐的还没结婚。最近，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吗？”
　　“还没有。”梅三嫂哀叹一声说道，“出了那档子事儿，谁敢给她介绍啊！妹子，如果有合适的帮忙介绍一个吧，真让人着急。”
　　“嫂子，你放心吧！凭俺侄女的条件还愁找不到婆家。”
　　“都成了老姑娘了。自个儿的事儿一点儿也不知道上心，整天的就知道疯跑……”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梁老三冲着石国英一笑，低低地声音:“你们姐俩聊着，我接个电话。”
　　“去吧，三哥忙你的。”石国英说道。
　　“你三哥成天瞎忙。”梅三嫂说道。
　　梁老三出了屋到了院里，他接通了电话。
　　梁老三:“你好！哪位？”
　　对方:“你好！请问，你是梁志发不是？”
　　梁老三:“是我，梁志发。”听声音，梁老三就知道是生人。熟人没有称他梁志发的，都称他梁老三。
　　对方:“我是……”对方迟疑了。
　　梁老三:“你是哪位？”梁老三又一次问道。
　　对方:“还记得二十四年前，曾经交给你一个婴儿的那个人吗……”
　　闻听此言，梁老三被吓了一跳，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地关掉了手机。顿时，他的鬓角淌下了两滴汗珠，拿着手机的手，湿漉漉的也都是汗，险些把手机掉到地上……
　　此时的梁老三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叮铃铃，叮铃铃”梁老三的手机又响起了铃声。他的手在颤抖，手中的手机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拿着不是丢了也不是。他努力抑制住狂跳的心脏，哆哆嗦嗦地接通了电话。
　　梁老三:“你想干嘛？”颤颤巍巍的声音。
　　对方:“你放心，我只想知道那个孩子现在还好吗？差不多该嫁人了吧？”
　　梁老三:“当初，咱说好了的，你不该这样吧？”梁老三压低了声音。
　　对方:“我知道，二十四年了，我一直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咋样。”
　　梁老三:“有意义吗？”
　　良久，对方无语。梁老三正要关掉手机，突然，手机里有了声音。
　　对方:“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可以和你见一面吗？”
　　梁老三:“见一面？我有这个义务吗？我没有这个义务吧。”依旧是低低的声音。
　　对方:“我知道我不该，可是，我……”对方又沉默了。
　　梁老三挂掉了电话。良久良久，梁老三才恢复了情绪，慢慢地站起身来。
　　这时，梁老三的手机“嘟噜、嘟噜”几声响。他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陌生人的短信。他打开短信读起来。
　　短信中写到:
　　我知道，我的请求过分，虽然过分，还希望你能够耐心看完。
　　夜半更深的时候，独自一人躺下来仔细地想想，人活这一辈子实在是不容易。无论是谁，都知道自己早晚都会死去，可都还得活着，而且还得努力地活好。
　　第二条写到:人活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真的搞不懂了。复杂难辨的社会，难以看透的人心，尝不尽的酸甜苦辣，跨不完的沟沟坎坎，真是好多好多的无奈。
　　第三条写到:我这一辈子白活了。自己连自己的老婆的心都没看透。如今，离我而去。两个女儿也离我而去。还有一个女儿从小就让我把她弄丢了。就是我的身体……
　　第四条写到:我的一生是失败的。希望你能够宽宏大量，在我有生之年完成我的心愿。
　　拜托、拜托、拜托了！
　　梁老三接连看了几遍这陌生人发来的短信。看着看着，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心里酸酸的，两眼都模糊了。
　　一直以来，遇事都是很精明的梁老三，从接到陌生的电话就蒙了，确实不晓得如何处理眼前的事。他左右为难，前思后想还是没有主意。他定了定神儿，无奈地回到了屋里。
　　梅三嫂和石国英聊得正欢。梁老三挑着一张苦瓜脸进来，老姐俩都察觉到他哪里不对劲儿。
　　“咋了，是大哥哪不好吗？”梅三嫂问道。
　　“不能吧，刚才还好好的。”石国英说道。
　　“别多心，跟大哥没关。是……”梁老三欲言又止。
　　“有啥事快说，急死我了！”梅三嫂说道。
　　“这个……”梁老三迟疑了。
　　“啥这个那个的，大老爷们家家的，快说啊！”梅三嫂逼着说道。
　　“三哥，我该走了。你陪嫂子聊吧。”石国英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说道。
　　“妹子别走，我跟你还没呆够呢。”梅三嫂说罢，转过脸对丈夫道，“快说吧，你老是笨笨咳咳地不说，妹子会以为你是在撵人家呢。”
　　“我没撵人，我从没把国英妹子当过外人。只是怕你接受不了。”梁老三回答妻子的话。
　　“说吧，我没事儿。”梅三嫂说道。
　　“是关于咱大闺女的事儿。”梁老三说道。
　　“咋了？她不会是给咱惹祸了吧？”梅三嫂急切地问道。
　　“看看！你又急了！”梁老三嗔怪着妻子。
　　“嫂子，你别急。听我三哥把话说完。”石国英劝梅三嫂说道。
　　“是你大闺女的身世……”梁老三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他察言观色地盯着妻子的脸。
　　“我想开了，该来的必来，不该来的你请也请不来。说吧，咋回事儿。”
　　梁老三见妻子很平静。他便说道:“刚才，我接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电话里咋说？”
　　梁老三当着石国英的面，把电话里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学说了一边。然后，又把手机打开，找到了那几条短信拿给妻子看。
　　瘫在炕上的梅三嫂接过手机，举在眼前仔细地看来。看着看着，她眼圈红了。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淌到了她耳朵上，淌到了她的鬓角里。
　　石国英赶紧用纸抽帮嫂子擦眼泪。
　　梅三嫂接过纸自己擦试着眼睛，把手机交到石国英手中。
　　石国英接过梁老三的手机:“嫂子，你这是……”石国英试探地问道。
　　“你看看吧。”梁老三和梅三嫂同时说道。
　　石国英看罢，越看越糊涂，她蒙了:“三哥，嫂子，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这时，梁老三的手机“嘟噜”一声响了一下。
　　石国英把手机交还到梁老三的手中。
　　梁老三接过手机，见那人又发来一条短信。他打开短信，屏幕上显示:
　　你好！我想和你见一面。如果可以的话，我到紫槐沟村口等你，不见不散。
　　恭候、恭候、恭候大驾！
　　“还是这个人发来的。”梁老三看完短信说道。
　　“他说些啥？”梅三嫂问道。
　　“他说，还是想和我见一面。”梁老三回答。
　　“他这是想干啥？”梅三嫂的声音大起来。
　　“你小心点！”梁老三说着，指了指梁清玉的屋子。
　　听了梁老三的话，梅三嫂觉察到自己太冲动了，赶紧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能跟他见面。别管他！”
　　“不好吧？”梁老三沉思片刻说，“这个人能有我的电话号，就说明他不简单。”
　　“那咋办啊？”梅三嫂焦急地说道。
　　“看起来，横是一刀，竖也是一刀。只有应招儿了。”梁老三坚定地说道。
　　“我真的有点怕。”
　　“不用怕！有啥可怕的。你怕，该来的也会来。”
　　“你当真要去见他？”梅三嫂担心地问道。
　　“我想，见见他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儿。先会会他再说吧。”梁老三坚持着说道。
　　梁老三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石国英弄得，云里雾里的，越听越糊涂。只有待在一旁，不好插话。
　　“嘟噜”一声，梁老三又收到一条短信，他赶紧打开来看。
　　我姓刘，名宝峰。自幼多病。4岁时患荨麻疹险些夭折，丢了小命儿。17岁时患病毒性心肌炎。两个月后转市级医院心脏内科，误诊为扩张性心肌病，时属不治之症。唐山大地震头一年，去北京阜外心血管病医院检查，否定了以前的所有诊断和治疗。确诊为先天性心脏病。做了心脏三尖瓣置换术，双孔型卵圆孔修补术。47岁那年，也就是去年，心脏猝死。做了心脏心内射频消融术。总算又捡回来一条小命儿。
　　梁老三刚刚看完，他的手机又“嘟噜”一声。还是那个人发来了一条短信。
　　短信很短，却触人心弦:我已是有今儿没明儿的人了，我只想在我活着的时候能看一眼孩子。就一眼就行！
　　梁老三看罢，眼角湿润了。他啥也没说，把手机递给了妻子。
　　梅三嫂看罢，无语。把手机转递到石国英手里。她的眼角淌下的泪珠滴到了枕头上。
　　石国英接过梁老三的手机，从头到尾地看完短信，她恍然大悟。二十几年了，三哥、三嫂的心里，竟然深藏着这样的秘密。真的是难为他们了。
　　“嫂子，我哥说得对！就让我哥先会会那个人，看看情况再说。”石国英终于弄明白了其中的奥妙，说道。
　　“你一个人去，我还是担心。这样的事儿又不能找旁人去。”梅三嫂揉揉眼睛说道。
　　“嫂子不用担心。你看我去行不？”石国英毛遂自荐地说道。
　　梅三嫂沉思片刻说道:“别说，你去的话，我就放心了。”
　　“那好，我今天住下来。明天和三哥一起去会会那个人。”石国英说着，她突然改口说道，“对了，那人叫啥？”
　　石国英重新翻看着短信，她很惊讶地说:“刘宝峰……这个名字咋这熟啊？”
　　“是吗？”梅三嫂顺口搭音，说道。
　　斜阳西下，炊烟四起，紫槐沟的夜幕拉开。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家里，整个山村静了下来。
　　梁老三照旧服侍妻子洗漱完毕。他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他，太累了！
　　梅三嫂躺在炕上，手摸着进入梦乡的丈夫。透过玻璃窗，她望着挂在南山梁上的月亮。她期盼着自己早日康复，也好减轻压在丈夫肩上的分量，期盼着新的一天早些到来。在新的一天里，她的丈夫和石国英，能够给她带回来一个好的消息
　　

香儿

梅三嫂躺在炕上，手摸着进入梦乡的丈夫。透过玻璃窗，她望着挂在南山梁上的月亮。她期盼着自己早日康复，也好减轻压在丈夫肩上的分量，期盼着新的一天早些到来。

香儿

欣赏楼主的文采，精彩待续。

剪剪风

情节生动，描述形象。

青山绿水

香儿 发表于 2018-12-18 19:46
梅三嫂躺在炕上，手摸着进入梦乡的丈夫。透过玻璃窗，她望着挂在南山梁上的月亮。她期盼着自己早日康复，也 ...

多谢雅赏   问好

青山绿水

香儿 发表于 2018-12-18 19:47
欣赏楼主的文采，精彩待续。

多谢鼓励  问好

青山绿水

剪剪风 发表于 2018-12-22 17:21
情节生动，描述形象。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