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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单佳 于 2020-3-29 17:38 编辑
心愿
时令已到初夏，天气刚刚有点热。在淮北平原的一户农家院子里，身材高大的男主人正焦急地走来走去。他不时地搓着双手，又烦乱地点上烟卷，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堂屋的大门。大门里的炕头上，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划破蓝天，连屋后的杨树都吓得瑟瑟抖着叶子。 这时候，家里的大黄狗竟然不识趣地凑过来，要亲他的裤脚，被男主人一脚给踢得老远，嗷嗷叫着逃走了。 这个男人正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因为，屋子里的女人正在生孩子。说起来，生孩子在农村不算什么大事。那些妇女可不是城里的娇小姐，昨天还在地里插秧，今天就生出个胖娃娃来了。 但此事对于李茂田非同小可。为啥这么说呢？因为，他已经有两个闺女了。这次就是杀人放火，老婆也非得生个儿子不可！否则，这可是大不孝啊！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尽管国家提倡“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女儿也是传后人”，但几千年来的封建意识已经根深蒂固，不是朝夕之间可以改变得了的。 偏偏老天爷又如此不公，让他李茂田老婆接连生了仨闺女，唉……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功夫，只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矮胖的接生婆面无表情地说：生了，是个丫头！ 犹如一声炸雷在头顶滚过，把李茂田震得几乎跌倒在地。他晕晕乎乎出了大门，像个孤魂野鬼似地在田野里游荡，直到天黑才回家。 看到床上面无血色的老婆，他也没有半句安慰的话，只有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倒是平时喋喋不休的老娘，把老母鸡杀了，好给儿媳妇补补身体。 刚刚三岁的小女儿走过来，怯怯地依偎在他身边，李茂田的鼻子一酸，轻轻地把女儿抱在怀里。 说起来这李茂田的日子挺好的：老婆精明能干，大女儿漂亮可爱，二女儿聪明伶俐，而他呢，种地之余又倒腾点小生意，倒也舒心。 可是，最近这两年夫妻俩的心思活络了：眼看着邻居都生两个儿子了，那家娘们说话都高人半截；更可气的是，过门刚两年的弟媳妇，也争气地生了个大胖小子。而婆婆呢，见到弟媳妇眉眼似乎都带着笑意，可对李茂田老婆则不冷不热。 这夫妻俩本来就心高气傲，种地都要比别人多收二斗，如今哪能咽下这口窝囊气。所以，这次老婆怀了孕，李茂田专门找人算了一卦：上上签！高兴得他给了算命先生好大一笔钱。谁承想，如今愿望落了空，真够倒霉的…… 鸡汤熬好了，婆婆颠着小脚给儿媳妇盛了一碗。儿媳妇王桂枝心如死灰，哪有心思喝汤呢？她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婆婆也就识趣地把汤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出去了。 夜已深，月亮不知何时挂在天空。院子里的鸡鸭已经入睡，只有那棵枣树影影绰绰的，透着几分神秘。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王桂枝想到丈夫平时对自己的种种不好，狠狠地把他骂了一顿。李茂田也委屈万分，只有把不断上窜的火气压了又压，黑暗中，瞪着两只铜铃般的大花眼，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寒来暑往，花开花落，连最小的女儿也慢慢长大了。尽管村干部到家里来了几次，动员夫妻俩做节育手术，但他们怎能甘心呢？于是，少不了吃吃喝喝，再塞几条香烟，这事也就过去了。 转眼间，大女儿到了上学的年龄，扎着蝴蝶结、背着小书包去了村部学堂。谁知道这闺女挺聪明，年年得奖状，老师也总是夸奖：你家闺女懂事，成绩好…… 李茂田听了，心里美滋滋的。说不定祖坟冒了青烟，家族出个大学生也不好说。 按理说，这家人就这么生活下去也挺好的。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不，老婆王桂枝又惹事了。 因为一点小事，王桂枝跟邻居吵上了。王桂枝得理不饶人，但邻居也不是省油的灯，说话更是气死人：你能，你能，能咋不生儿子呢？王桂枝几乎疯了，抡起锄头把邻居家砸了个遍，回家又把老公骂个半死。 这根针，算是扎进了夫妻俩的心里。 看来，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生儿子了。但同时，风声一天紧似一天。广播里，计划生育的宣传不绝于耳；只要农闲，村干部就在空地上支个马灯，教育大家少生孩子多种树。 听国家的，就得受人欺负，更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呢?为此，这夫妻俩夜夜难眠，食不甘味。打听到北村有个老中医，专管生男生女，一个疗程下来包管生男孩。可是，有个妇女因为超生，怀孕五个月被引产了。看来，不能在家里生孩子了。到哪里去呢？王桂枝想到自己有个表姑在南方，到那里安全，还可以继续做生意。可孩子们咋办呢？总不能都带着吧？于是，把大点的孩子托付给父母照顾，两个小点的女儿带在身边。 一旦打下主意，夫妻俩立刻行动。偷偷卖掉牛羊，粮食放进麻袋圈好，在一个白雾茫茫的早晨，踏着满地黄叶，走进了超生游击队的滚滚洪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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