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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 娘 ■作者:李万明(平虎)
2013年冬,父亲去世后,生性好强的母亲执意继续住在我为她买的、已经住了17年的房子里,一个人单独生活。可还不到两个月,身体一直硬朗的母亲就经常莫名地昏倒,神志不清,屡次被周边的邻居或好心的路人发现后,告知我在老家的弟妹,弟妹又紧急电话通知我。因此,2014年一年里,因母亲多次发病住院,我只得经常奔跑在武-深高铁上。 母亲经受多次晕厥昏倒后,记忆力开始明显下降,经常不知道自己刚刚想做什么,自己亲手安放的东西放在哪里,近日发生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且渐渐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家住在城西二巷,母亲多次到西湖菜场买完菜后,居然要等到走至城西北的陆水二桥或城南的二医院时方知自己走错了方向。面对森林般高耸的楼房和长得十分相似又车水马龙的都市公路,在城市里生活了整整18年的母亲常常感到一筹莫展。经常清晨出去买菜,直到太阳落山,母亲依旧在城市的巷道中转悠,就是不知道家在哪里?开始,母亲顽强地总想依靠自己的能力慢慢地找,茫然地找,无奈地找,可走迷宫似的徒劳,耗费了母亲整天的时间与体力,依旧找不到住了18年的家。眼见渐渐变黑的天空和饿得咕咕直响的饥肠,母亲开始怯懦地试着求助过往的路人,有时也不得不心疼地花钱求人把她送回城西二巷的家。 母亲这些身体状况的变化,远在深圳的我通过电话陆续获知后,心里就明白:母亲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身为医生,我知道,随着病情的渐进,在今后漫长的日子里,陪护娘、找娘,将成为我们兄弟的一项艰巨任务,作为家庭的长子,我责无旁贷啊!于是,我当即决定,放弃深圳的事业,迅速回到家乡,陪护我的母亲。 母亲是个天主教徒,尽管她丧失了亲力亲为许多事情的能力,可周末的教堂弥撒依然是风雨无阻地坚持要去。通常去教堂一去就是一天,与其他信徒结伴来往。有一次,天完全黑了仍不见母亲回来,我便打车直奔教堂,面对空无一人的教堂大厅,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一个天天担心又害怕的臆念反复在我的大脑中涌现:母亲失踪了?我战战兢兢地用电话通知在赤壁的所有兄弟,立刻沿家至教堂的道路两边寻找,直到晚上十点多,依然没有母亲的音讯。我发疯似地在城市的夜空中穿梭、奔跑、张望,祈盼能早点见到母亲熟悉的身影。当我们沿途再度返回教堂时,却见母亲正虔诚地跪拜在捆绑耶稣雕像的十字架前祷告。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母亲身边,惊魂未定地询问母亲为何没有跟随其他同伴回家?母亲一脸无奈地告诉我们:“我与她们走散了,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只好又重新找回教堂祷告,求主的神灵指引你们!” 尽管历经多方求医问药,多次住院治疗,母亲的病情依然日渐加重。她开始出现幻听、幻视等幻觉,总认为有人要害她、要杀她。尤其是一到晚上,她总是惊恐地躲在房间的一角,既不许开灯也不许说话,但凡外面出现任何响动,她都像如临大敌,吓得浑身直哆嗦。有时又突然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大多时候都能找回来,也有多次没有及时找到的母亲就一人在街上流浪,被好心人发现后报警送到派出所。当我们历经数小时四处寻找无果,正心急如焚时,忽然接到老家村委打来的电话,告知我们:我的母亲现在在派出所,是母亲说出了老家的名字,派出所通过电话联系到老家村委才转告我们。当我们风风火火赶到派出所,远远就看见母亲正在和大厅的办事人员说话,见到我们时她反问:“你们怎么也来这里了,这里很好,我就住在这里。” 鉴于城市人多车多路况复杂,母亲外出危险重重,而乡下人熟地熟相对安全,2015年11月,我们兄弟决定将母亲送回乡下老家,让在老家的四弟照顾母亲。母亲回到阔别了18年的故乡,见到熟人、熟路、熟山、熟水、熟畈……一切都倍感亲切和舒心,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母亲的病情明显有了好转,生活也基本能自理。每当我们回乡下看望母亲,见她老人家开心自在地在老家生活和日渐健康的身体,就感到由衷地高兴,心底时时默默为母亲祈祷和祝福! 谁知,刚刚步入2017年的门槛,母亲的病情再度加重,天天怀疑有人要害她,甚至怀疑她亲生的儿子也要加害她,每天在家神神兮兮地自言自语,经常无缘无故地哭闹,整晚整晚不睡。2016年腊月23日晚九点,接到四弟的电话:母亲不见了,怎么也找不着。我和妹夫当即驱车赶到老家团山,四弟见面就告诉我,他和几个堂兄弟一道找遍了整个村庄也未找到母亲。随即,我们驱车沿公路往周边的乡镇车埠、赤壁、柳山寻找,均未见母亲的踪影,只好手持电筒徒步在田畈、长山山上寻找、呼唤母亲。腊月的田畈光秃秃的,除了呼啸作响的风声就是我们的呼喊声以及我们急骤的脚步声与心跳声。深夜的长山,灯柱外一片漆黑,一座座坟茔不再是可怕的墓冢,仿佛是一个个希望的土丘,特别是我外公、外婆、父亲的坟茔,我们像寻宝一样瞪着大大的眼睛,细心查看每一棵树木,认真搜寻每一条沟壑,不放弃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 当我们失望地寻遍村庄、田畈、山地后,我们只得极不情愿地把目光投向熟悉、漆黑、浩渺的松柏湖。母亲该不会失足、或者……?我不敢往下想,也不忍往下想,当即决定,聚焦湖畔水面的每一个黑影,在水中寻找母亲。 腊月23的下半夜,温度早在零度以下,湖岸边的浅水面被一层薄冰覆盖着,可我不仅不冷反而汗流浃背。我们几兄弟目不转睛地顺着光亮盯着每一寸湖面,突然,在离岸十多米远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团黑影,我的心骤然一阵紧缩,难道那就是我勤劳了一生的母亲?莫非那就是我操劳了一辈子的娘?来不及细想的我和着衣服朝黑影直奔而去。零度以下的湖水一点也不刺骨,我犹如当年夏天在松柏湖游泳一样直扑水中,任凭湖水漫过我的膝盖、我的腰、我的颈,我的心中唯有那团黑影,我的双眼紧盯着那团黑影,近了,近了,10米,5米,1米,当我奋力淌近黑影用颤粟的手一把抓住黑影,一照,原来是一个装着水草的编织袋。如此反复几次后,我浑身开始颤抖,既是寒冷,也因绝望。 不知不觉,天边渐渐有些泛白,远处的长山、田畈,近处的村庄、湖面,隐约可见朦胧的轮廓。中国人一年一度的小年到了,可我的母亲依然杳无音讯。面对泛白的苍天、熟悉的山水,我无助地站在故乡空旷的土地上,泪水如泉涌般直流,我歇斯底里地仰天呼喊、嘶嚎:“娘啊娘,我苦命的娘,您在哪里?您在哪里呀……?” 换上弟弟为我拿来的衣服后,我瘫坐在湖堤的石头上,良久,怦怦直跳的心才慢慢平稳下来。我反复询问弟弟,母亲平日经常走动的地方和近期的生活习性,结合母亲猜疑、害怕、恐惧的病情,我们决定继续在村庄里开着门的杂屋间寻找。 腊月24日清晨6点多,当我推开一扇虚掩的杂物间门,用手电一照,我可怜的母亲正颤颤巍巍地蜷缩在杂物间的墙角处,发现灯光和来人时,她双手举过头顶护住头颅,嘴里有气无力地央求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一个箭步冲进小屋,蹲着双手扶住母亲,反复对她说:“我是您大儿子,我是您大儿子……”当母亲确信是我时,突然用尽浑身力气,一把将我拉进她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护住我,神神秘秘地对我说:“不要说话,不要乱动,外面有坏人。”年近60的我一点也没反抗,顺势跪伏在母亲的怀里,刹那间,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襁褓中,母亲正用她那双坚强的臂膀护佑着我。顿时,一股暖流,迅速传遍我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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