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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苇来到大队办公室。齐主任问,蒲苇没去上学,找我啥事? 知道你和我有仇。我真恨你,恨不得一刀砍了你!你是混蛋!蒲苇的眼睛瞪得牛蛋一般。齐主任说,滚!要是再不滚,我就按你大闹村公所,让公安局抓你,去吃二两粮。蒲苇说,我怕你个球,你要不让老子放羊,老子跟你没完。齐主任站起来笑着骂道,敢给我当老子,不揍你才怪。蒲苇猛然抱住齐主任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掉头就跑。 蒲苇恼悻悻地进的家来,傻了眼,妈躺在炕上,医生在给妈号脉,妹妹哭着,还有王巧丽站在妈的头底下流着眼泪。 他顾不得想别的,一把将王巧丽推开,扑在妈跟前,妈,妈——大声呼唤着。 医生的诊断,令全家人惊得目瞪口呆。蒲苇如一头暴怒的狮子,猛然回身,抓住王巧丽的头发,攥紧拳头冲着王巧丽的面门连打几拳,王巧丽口鼻流血,眼眶肿起了一个黑紫疙瘩。 蒲苇,你个畜生。换桃强挣扎着爬起来,哆嗦着手指骂着,还不住手?你要遭雷劈的。 王巧丽忍着疼痛,哭着说,大姐,不怪孩子,都是我造的孽,把你害成这样。换桃气得脸色更黑了,嘴唇翕动了几下,头杵在枕头上,再也没有起来。 齐主任和大队干部商量,按五保户的待遇埋葬换桃。砍倒了一棵大杨树,叫来几个木匠,赶制了一副棺材,然后,齐主任做主把换桃的羊卖了,给置办了一身丧衣,在家放了七天,草草地埋葬了。 一间狭小的黑房子里,就剩下两个孩子了。蒲花胆子小,每到夜间就钻进哥哥的被窝。 秋天在忙忙碌碌中就过去了,寒冬提前就来到了圪坨寨。蒲苇和蒲花拿王老师给的麻纸将窗户糊严实,又把打回的柴草铺在房顶上,厚厚地盖了一层,也就算做好了抵御严寒的准备。 没隔几天,下了一场厚雪,整个圪坨寨沉静在死一般的气息中。蒲苇和蒲花因为没有棉衣穿,不敢出门,钻在家里,烧着乱柴,兄妹二人坐在半温不热的炕头上,腿上盖着破被子,相互依偎着。 王老师拿着一个包裹进来了,他看着炕上可怜的两个孩子,顿时流下了眼泪,两个孩子也如见亲人,放声嚎啕。 嗯嗯嗯,我知道,我知道。王老师拍拍两个孩子的头说,别哭,好孩子。以后老师会常来看你们。说完,替两个孩子擦干了眼泪。然后,打开包裹,拿出两身补纳好的棉衣棉裤,说,你两穿上吧,别冻着,天气太冷了。 老师的手只会写字,咋会缝补衣裳?你穿就是了,哪来这么多问题? 兄妹二人当即脱下夏季单薄的衣服,将棉衣棉裤穿在身上。 记住我的话,好好活着,会有人关照你们的。夜里烧火注意点儿,小心点着房子。有啥事就找我。王老师走到锅台前,揭开锅盖一看,傻了眼,半锅照着月亮的玉米糊糊,里边轱辘着几个山药蛋,周围是白茫茫的饭皮。 这咋能行呢?这样下去,还不是饿死?王老师声音有些哽咽。 大冬天,人们也没有啥活儿干,队里号召人们积肥攒粪。 圪坨寨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有一个粪堆或者粪坑。人们把粪便积攒起来,等到开春送到生产队的田地里,每一担粪折合两个工分。因此街巷、道上,经常看到大人小孩挎着筐子,拿着铲子捡拾牛粪、驴粪、马粪、骡子粪、狗粪。庄稼一朵花,全靠粪当家。没有大粪臭,哪有五谷香。或许是工分的引诱,或许是人们的思想觉悟高。圪坨寨人们积攒肥料蔚然成风。 蒲苇大清早就起来,穿好衣服后,把被子给妹妹盖好,就趿拉着破棉鞋出去了。他要抢在那些早起的人们前,把官道上的粪便抢先拾完。他左手提着筐子,右手拿着粪叉。冒着严寒,缩着脖子,凭着自己欢快的小腿,明亮的眼睛,摸着微微的光线,捡拾粪便。若遇见一大滩粪,还有些兴高采烈。尽管两手冻得红肿,流着脓血,但他一点儿都不在乎,依然陶醉在捡拾粪便的快乐中。 风从袖口和裤脚钻进蒲苇的肚子里,吞食了所有的温暖,蒲苇不住地打着寒噤。他的两条腿不敢停下来,身子活动着也不觉得太寒冷。唯有脚,不仅冻,还疼。一双鞋,底子和帮子分开了家,只有前脚掌的线连着,走起路来打竹板一样的响,两个脚后跟冻成了烧山蛋,皲裂之处,像张开的娃娃嘴。 天色大亮了,蒲苇挎着满满一筐子粪,倒在门前粪堆上。在粪堆周围绕了一圈,突然发现粪堆的粪便平白无故增多了不少,四围增大了一圈,有些疑惑。他顾不得这些,天太冷,他忙忙提溜着筐子和铲子跑进院里,把工具放在茅厕墙边,趿拉着鞋小跑着进了家。 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土灶里的火轰轰燃烧着,木材发出噼啪的响声,半截木棒露在灶火门外边。火盖中央烧得红红的,就像映着一张绯红的笑脸。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灶火旮旯放着几块劈开的木材。蒲苇想,谁生的火?哪来的木材?又看看妹妹身上盖着一张厚厚的新被子,炕上还有一件羊皮袄和两双新棉鞋,就更疑惑了,准备喊醒蒲花问问,见她睡得很香,就没打扰。 蒲苇暖和过了冻僵的身子,准备做饭,看见笼蒸里放着一大盆烩白菜,二十几个玉米馍馍,急忙喊醒了妹妹,问,谁来过?蒲花揉着眼睛,说,我睡着了,不知道。 蒲苇吃完饭,走到院子里,看见东墙跟下,一夜之间就多了几捆干树枝和好多劈开的木材。 他带着疑问去找王老师,王老师笑笑说不知道。蒲苇陷入了云雾里。 山区里的政治风不像外边刮得那么强烈,各种运动在这里似乎不是那么的轰轰烈烈。上边要是撵得不紧,齐主任也懒得开什么批判会、忆苦思甜会。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惹人的事情尽量躲着,只要能够躲过去的运动,他绝不自找麻烦。像王儒生、王巧丽,能维护就维护,公众场合也只是装装样子。至于王巧丽和王儒生偷情的事,齐主任也是装聋作哑。可这件事,蒲苇却理解不了。 王老师咋和王巧丽相好上了呢?蒲苇再次咬牙发恨王巧丽,杀死妈的凶手就是她家的大黄狗。王巧丽是大黄狗的主人,由此推断,真正的凶手是王巧丽。 可他还是想不明白,妈为啥因为他在那次批斗会上咬了王巧丽一口而大为生气,用笤帚把把他的屁股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这一夜,他又在想这些乱谷子陈芝麻的事情。翻来覆去睡不着。蒲花也被他影响地睡不踏实,于是,干脆睁开眼睛和哥哥说话。二人说起了妈、王儒生,说起了送东西的神秘人,悲喜交加,蒲苇说起了齐主任,气愤不过,说起王巧丽,咬牙切齿。直到泪水流干,眼睛发涩,才相拥着睡觉。 蒲苇恍恍惚惚进入梦乡,做了个奇异的梦。他摸着一个女子的肌肤,嗷嗷叫着妹妹的名字。蒲花听得哥哥在大叫,便醒来了,觉得下身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她的臀部,伸手一抹,黏糊糊、冰凉的一片,吓得忙缩回了手。蒲花本来就不小了,懂得一些人情事理了。见哥哥如此,不觉面容一阵滚烫,迅速起来将衣服穿上,囫囵身子躺下。 蒲花梦见被一只野狗追,吓醒了,看看太阳已经照在窗户上了,连忙起来,推推哥哥说,哥,已经半前晌了! 蒲苇也“哎呀”了一声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又打开四肢面朝天躺下,说,反正也误了拾粪了,还不如睡到晌午,能省顿饭。蒲花看见哥哥那裸体,就拉了被子盖在身上说,这么大人了,也不嫌羞。蒲苇像被针扎了一下,赶紧坐起,羞红着脸,忙着穿起衣服,对妹妹说,我去抱柴生火。说着,下地,趿拉着鞋向门外跑去。 眼看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安顿。其实也就是压粉条、做豆腐、蒸供奉祖宗的馒头。肉食也无非杀只鸡宰只羊,有钱人割上几斤猪肉,打上几斤白酒,也就算过年的安排。 蒲苇和蒲花看着别人家忙忙碌碌地准备新年礼物,兄妹二人心生悲凉,再次想起了妈。蒲苇拿回了一张大红纸,裁成对子,拿到王老师那里。王老师这几天更忙了,每天起早贪黑为人们写对联,各家各户的对联都拿到王老师这里来写,正好放假了,教室里的地上、炕上、桌子上堆得满是的。 蒲苇一心看着王老师写对联,眼睛睁得大大的,对于老师说的话没有在意,一来他神情专注于老师的写字,二来他不关心王巧丽的消息。老师写完了一幅,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蒲苇,过年了,咱们也打打牙祭,弄点肉吃。我教给你个套兔子的方法,你去套几只兔子回来。原本我亲自去,看来对子多的一时走不开,想想还是你去吧。 蒲苇按照老师教给的方法,黄昏下套,天明收获。果然,一夜之间就抓住了三只兔子。他提溜着肥大的兔子,兴冲冲地向王老师宿舍奔去。 王巧丽拿进了两件外衣,说,蒲花这件是你的,那件是哥哥的。她给蒲花套上小红花外罩子,扣好扣子,左瞅瞅右看看,说,真是个美人儿。让蒲花脱下,说,等年初那天再穿。又拿起梳子给蒲花刮顺了头发,然后拿篦子捋虱子和虮子。蒲花的虱子和虮子可多了,一捋一篦子,王巧丽的指甲盖都被鲜血染红了。完后,打来一盆热水,给蒲花洗了头和脸,拿起剪子开始剪头发。 蒲苇提溜着兔子闯了进来,王儒生笑着说,哈哈,小子能行啊,收获不小啊!说完,接过蒲苇手里的兔子称了称,满意地点点头,说,我就知道蒲苇聪明,啥事都能干好!又说,很冷吧,进里屋烤烤火。 蒲苇搓搓手,撩开门帘进去,看见王巧丽正在给蒲花剪头发,一下子来了气。王巧丽早已听见蒲苇和王儒生的说话,等蒲苇进来,回过头来说,等一会你也剪剪头发,人常说,有钱没钱剃头过年。蒲苇也不答话,上去拉住蒲花说,谁让你来的?你没长心眼啊!蒲花咧开嘴哭了。王巧丽说,你这是咋了?给妹妹剪剪头发过年啊!蒲苇忽然夺过王巧丽手里的剪子,照着王巧丽的心窝就捅了过去,王巧丽身子向后一撤,正好装在锅台上,两只手向后托在火盖上,她一声惨叫,举着两手跑了出去。 蒲苇拿着剪刀随后追出,等王儒生发觉已经迟了,蒲苇已经追到了校院大门口,眼看一场大祸就要酿成,正巧齐主任拿着对子来了,看见后,挡在蒲苇面前,蒲苇一看是齐主任,举起剪子照着齐主任的肚上刺去,一下没扎进去,蒲苇还要还二下,齐主任一把抓住蒲苇的手,将剪子抢下,说,小子,要不是老子的羊皮袄厚,肠子也流出来了。 王老师流着眼泪说,蒲苇,你也不小了,是该懂事的时候了。哎,这世上啊有着好多的无奈。看人不能看一时,要看长远。齐主任、王巧丽,还有我,都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俺们都有一种负罪感,这些都得慢慢偿还你。你不能总把仇恨记在心里,不依不饶。要给人留有偿还的时间。 又是一个柳暗花明的春天,诱人的榆树叶嫩绿地在阳关下摇曳着笑脸。王巧丽捋了满满一篮子榆叶,正准备沿着山路往回走,远远看见蒲苇一个臂弯挎着篮子,一手牵着蒲花的手向山上走来。 王巧丽赶紧躲在一个大埂堎下,藏起了身子。她怕见到蒲苇,这孩子太任性了,人着慌。 蒲苇只要见了王巧丽不是用唾液唾,就是拉出鸡鸡照着她尿尿,更为可恶的是,蒲苇领着他的同学跟在她的屁股后边,边往她身上扔土沙,边念叨着顺口溜,地主婆,大坏蛋,黑心肠,毒心肝。 有一次,那是在学校,蒲苇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条死蛇,悄悄的放在了她晾晒的衣服兜里,把她吓了个半死。 拐上土路一边,有王巧丽的一块自留地。她种了些大豆,到了豆角饱满的时候,蒲苇就领着一伙娃娃摘未成熟的豆角生吃,能吃的就吃了,不能吃的就摘下扔了,更可气的是连豆秧都给拔起扔得到处都是。 自从那次剪刀事件后,她有些日子确实不敢来圪坨寨,她被蒲苇吓失了胆子。 她年青时死了丈夫,守着贞节,还立了牌坊。后来出轨了,和王儒生好上了。 王儒生是个败家子,一股家产,让他挥霍光了,老婆也被他气死了。最后把卖院子的钱捐给了八路军,唯一的儿子,牺牲在抗日战场上。 她很佩服换桃的有主见。寡妇养儿女,本来就是大逆不道、伤风败俗的事情,可换桃不怕唾沫点子淹。她王巧丽怕,她是所谓的守节贞妇啊!想到这里,她泣不成声。 她慢慢直起身子,看见蒲苇光着脚猴子一般轻松地就爬上了树顶,岔开两腿,一脚蹬着一根树枝,篮子架在一个树杈上,一把一把捋着叶子放进篮子里。 王巧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蒲苇那惊险的动作,心悬在嗓子眼,那树枝颤悠一下,她的心就紧一下。 大榆树根长在沙滩的石堰上,斜爬着身子,树头伸在半空,下边是沙滩。 蒲花在石堰下的草丛里摘野蛮蛮花。一只蝴蝶落在一朵花上,蒲花悄悄走过去,伸手去扑,蝴蝶飞走了。一条草绿色的长蛇,从草丛里扬起头,吐着信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扑腾着两只胳膊,啊啊地大声喊叫着。蒲苇从树叶间低头一看,啊了一声,不顾一切地从树上往下跳,哪知一只脚被树枝挂了一下,身子横着摔了下来。 王巧丽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抱起摔昏的蒲苇,大哭大喊。 不远处正在种田的齐主任等人匆忙跑了过来,齐主任二话没说背起蒲苇向山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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