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二）

安歌

第二章  香雪海
梨花开的时候，梨湾便成了与世隔绝的香雪海。一山一山的白花朵都在金色的日光里笑，浅笑的，偷笑的，大笑的，谑笑的，娇羞地笑的，开怀地笑的，躲在绿帐子底下笑的，藏在木柱子后面笑的，个个都散发出鲜活又明快的味道来。虽说是笑，却纵使是最恣意的，也露出皎洁而又明亮的香气。三月的暖风不远千里而来，只为目睹片刻芳容，而方真目睹了片刻，便纷纷融化在那漫漫的温柔的笑波里了。梨花亦为这丝绸一般的来客叩开了心房，于黄昏的霞光里娇羞地颤抖了，一枝宛若待嫁的娇娘，胭脂悄然涂上了雪白的双颊；一枝恰似出浴的美人，雪足轻移，便惊动了整个春天；又一枝上停了一个粉色的尤物，那蝴蝶仿佛寻到了前世的恋人，缠缠绵绵，久久不愿离去。这一朵，洁白如玉，那一朵，似雪还香，清莹莹的秋水河静静地流淌，偶尔将几朵痴心的落花捎向遥远的远方，整个村子氤氲在铺天盖地的梨花淡淡的香里，飘飘渺渺，朦朦胧胧。
蓝水是开年刚嫁到梨湾的媳妇，脸不是白净的那种，却生得端正灵巧，眼睛黑亮黑亮的，头发也黑亮黑亮的，一头乌黑的发在后面绾成了一个娇巧的髻。过门那天香梨无意中瞄了她一眼，心里便觉得她很是可爱，后来碰巧在自家种土豆那日遇着她，两个人竟很谈得来。自那会儿起，只要有了空儿，就你来找我我来找你的，或绣绣花，剪剪鞋样子。不过由于蓝水是新媳妇，香梨去找她的时候就多一些。这一天，一层薄薄的春雨过后，太阳便筛下细细密密的光辉。香梨收拾了碗筷，和桃开画了两张迎春花的鞋样，随后就踩着这层光辉往蓝水家走去了。路上碰着华四叔从下街往上街走去，肩上还扛着一把崭新的锄头，她准备喊他一声，却见坐在豆腐店门前的任大娘喝道——“他四叔，又去挖地啊？好个勤快人噢——”华四叔也不应，自个儿走远了，但香梨看见他不自觉地咧嘴笑了笑，方想起以前给他家帮忙收庄稼，地都是在下街以下的，心疑四叔这是做什么去。弄不明白，又不好问大娘，也就索性丢开去找蓝水了。到蓝水家的院子里，看见旁边她公婆家的木门上挂了一把大铜锁，铜锁在日光下黄得发亮，再看，边缘又显出些隐约的蓝色来。香梨喊了声“蓝水”，屋里没人应，又抬高了声音，“蓝水，蓝水”，依旧没动静，走近推了推门，门好像被抵着，不开，只是吱吱的叫了几声。香梨心想，这是咋回事呢，这会儿了总不能还没起吧，愈再推推门时，隐隐约约的女人声音来，凑近细一听，没了，再一听，有了男子的粗声，却像又生了些别的动静，几缕猫的叫声也随着慢悠悠地飘来。一阵风恰好吹过，搅得院子边上的竹林簌簌地摇荡，绿色的浪一袭一袭翻卷，过来又过去，宛若永远的自在。“蓝水一个人在做什么呢？”香梨心想，“难不成是夏东从红杉岭回来了吗？回来了咋不开门呢？“，刚准备再敲敲门，就被谁一把拉了过去，香梨正欲发火，一看是眼前的人，便埋下头又抬起，“咋是你呢？”，眼里黑莹莹的闪着光，“夏东好像回来了——咋不开门呢”“夏东回来了才不开门呢！”路方脸上长出了笑。“啥？”香梨不明白了，瞪大了眼盯着路方，“这是为啥”“小声点！你呀——笨——”路方忽然神秘地一眨眼，勾了一勾香梨的鼻子。“我…… ”香梨好像明白了又好像还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嘟囔着。路方也不管她，一手拽着她胳膊就走出了太阳笼罩的绿生生的院子。
“到哪里去？”走过了夏东家的核桃树，香梨问道。路方头一甩，说，“到你家去——”，笑了，露出两排白牙来。香梨忽然觉得他笑得有点痞痞的，不过仿佛并不奇怪，他就是这样没有一点儿呆板相的人，“去我家干啥？”“干啥？学夏东去！“路方抓紧了香梨的胳膊，“娶媳妇儿去”。香梨蹭地脸一下子红了，埋下头，心里蹿出一团火来。路方看到这样子，便贴近香梨耳朵说，“还是那棵大梨树，我天擦黑的时候等着你…… ”香梨头埋得更深了，咬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睫毛一颤一颤地，“你咋知道我在这呢？”“我在你家地边上，木竹给我说的，“路方答道，”晚上莫忘了——“在香梨脸上亲了一口便吹着口哨轻快地走了。香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站在春日的和风里，她只觉得那口哨一抖一抖的，仿佛自家簸黄豆的簸箕。过了片刻，她也往家走去，一路上碰着了几对飞着的燕子，黑色的羽毛在天空下格外明亮。
黄昏终于慢吞吞地爬来了，香梨在自家门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回，惹得娘都发声了——“你个女子干啥呢？把我眼睛都晃晕了。”“消食呢！”说着也不理娘， 继续走自个儿的。大约又过了半杆烟的功夫，香梨便进里屋了，看见桃开正在翻一本小册子，走过去一瞧，是一本黑白的图画书，上面一个个姑娘都穿着裙子，旁边还站着一个或几个男子，俩人拉着手或者彼此凝望着，图画还有些小小的黑色的字。桃开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没发觉姐姐，香梨也不叫她，静静走到床边，坐在，无声地地笑了。窗子没关，光线一点一点从窗子里沉下去，沉下去，终于消失不见了，香梨转过头去看桃开，见她面前已经燃起了一盏温柔的煤油灯。香梨听到爹娘倒洗脚水的声音后，在里屋门后站了片刻过后，便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了，桃开瞥见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也不自觉地无声地笑了。
梨花街上，家家都已关了门，偶尔一个屋里漏出一点油灯的光，溜在泥土与石板混搭的街道上，无声地消融在无边的月色里了。一只大白狗卧在李老头的药房前，月亮清冷皎洁的光洒在身上，像极了一座光滑的玉雕。香梨疾步从白狗面前走过，狗也不叫不动，只是抬头了她一眼，又仿佛一个哲人般垂下了头。经过杜老三家时，一股清冽的苞谷酒的味道飘在了空气之中，香梨想，明日该来给爹打一斤酒喝。脚的主人飘飘渺渺，宛若一团轻飘飘的脚白云，不看路也不回头，脚却认得路似的，自走自的，转眼已来到了硕大的老梨树跟前。
定睛一看，毫无一人，只有雪白的梨花朵朵，在清亮的月光里随风摇曳，晶莹剔透。香梨又朝四周看了看，仍旧没有人影，心里有点毛苏苏起来，便捏着嗓子，一边轻轻唤“路方，路方——”，一边走近梨树，靠在在巨大的树干上。没有应答，香梨心想，还说等我呢，你倒这会儿还不来，便准备坐下等他。这时，头忽然被轻轻地拍了一下，香梨陡然一惊，“啊”的一声尖叫——“鬼”，手往后一抛，便在梨树厚厚的壳上撞了一撞。“别叫，别叫！是我啊，”路方蹭一下从树上跳下来，“香梨，是我！”然后一把把香梨拉到了怀里，“吓到你了？”香梨惊魂未定，直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来，“你个坏疙瘩！要吓死我呀？”说着甩开路方的手，倚着梨树站着了。“香梨，我是想逗你一下嘛，再说我来得，一直早站在那人见了多躁啊！就只好藏在树上了”，路方凑近香梨，“你这么好看的人，咋能生气呢？何况还是对我！是不是？”又伸手捋了捋香梨额前的头发。香梨便不说话了，低下头，轻轻揉着胳膊。路方见此，说，“撞痛了吗？我给你揉，”将香梨拉到怀里，给她慢慢揉起来。过了会儿，路方的手便爬到香梨的背上去了，微微的的喘气声也爬进了空气里。香梨的脸渐渐像烧起火来一样，耳根子也似不是自己的了，随着路方的滑溜溜的手的前进，仿佛全身都不是自己的了。路方的呼吸声越来越大，终于，他抱紧香梨，把她的唇含在了嘴里，两种呼吸声混在一起，没有变得更大，却反而莫名地一同融化了。此时远处吹来一缕带着香的轻风，梨枝上每一朵梨花都开始温柔地颤抖。月亮睡在高高的云邑山顶上，静静凝望着这两个的年轻的灵魂。“路方……不能了……”香梨抽着吮吸的空儿，说。路方急切地愈揭开香梨所有的覆盖，愈触摸那梨湾的山水孕育出来的如月光一般的丰硕的梨，并大口大口吮吸它香甜的汁水，让每条血管里都流淌着悦耳的香。然而，“不能了……路方，真的，”香梨抬起无力的手，阻止着路方的前进，“等我俩成亲了，一切都是你的…… ”路方不理会她，继续着自己的探寻史，没有触到宝藏，年轻跃动的心无论如何也是平复得了的。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从空中穿过，掉下一团“喝喝！”的声音。两人同时一惊，借着月光看过去，那造访者已经飞得老远了。“是猫头鹰么……”香梨目光迷蒙，似隔了一层雾恍然地问。“猫头鹰吧……”路方盯着鸟远去的方向，怅然若失地说，“飞得真不像啊……”。随后两个坐在梨树下说了些漫无边际的话，便各自回了家。分别时路方拉了拉香梨的手，说，我看着你走，香梨低头一笑，便头也没回地走了。到家，门还是留着的，蹑手蹑脚进屋插上了门栓，到里屋床上刚一坐下，就被捏了一下，她压低嗓子，吐了声“小妮子……”又嗔又喜。被窝里也来了一声“小妮子—— ”，伴着哧哧的笑。进窝，两姊妹又说了会话，便各自朦朦胧胧地睡去了。只剩下淡淡的梨花香，悄无声息地在夜的长河里缓缓流动，直到将整个梨湾浮起在幽幽的梦里了。

香儿

描写细腻到位，令读者身临其境般。欣赏

邓仲祥

欣赏佳作，问好，祝创作愉快！

安歌

邓仲祥 发表于 2016-10-21 08:29
欣赏佳作，问好，祝创作愉快！

不才之笔，多谢先生，随时恭候。☕

在水之湄

梨花开的时候，梨湾便成了与世隔绝的香雪海。一山一山的白花朵都在金色的日光里笑，浅笑的，偷笑的，大笑的，谑笑的，娇羞地笑的，开怀地笑的，躲在绿帐子底下笑的，藏在木柱子后面笑的，个个都散发出鲜活又明快的味道来。虽说是笑，却纵使是最恣意的，也露出皎洁而又明亮的香气。

在水之湄

三月的暖风不远千里而来，只为目睹片刻芳容，而方真目睹了片刻，便纷纷融化在那漫漫的温柔的笑波里了。梨花亦为这丝绸一般的来客叩开了心房，于黄昏的霞光里娇羞地颤抖了，一枝宛若待嫁的娇娘，胭脂悄然涂上了雪白的双颊；一枝恰似出浴的美人，雪足轻移，便惊动了整个春天；又一枝上停了一个粉色的尤物，那蝴蝶仿佛寻到了前世的恋人，缠缠绵绵，久久不愿离去。这一朵，洁白如玉，那一朵，似雪还香，清莹莹的秋水河静静地流淌，偶尔将几朵痴心的落花捎向遥远的远方，整个村子氤氲在铺天盖地的梨花淡淡的香里，飘飘渺渺，朦朦胧胧。

安歌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1 12:42
梨花开的时候，梨湾便成了与世隔绝的香雪海。一山一山的白花朵都在金色的日光里笑，浅笑的，偷笑的，大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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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歌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1 12:42
三月的暖风不远千里而来，只为目睹片刻芳容，而方真目睹了片刻，便纷纷融化在那漫漫的温柔的笑波里了。梨花 ...

多谢，得入卿眼，幸wechat:lang_wechat_threadmessage

香儿

香梨也不叫她，静静走到床边，坐在，无声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