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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人难养 (一)初访 第一次站在草原上的时候,王雁有两点感受: 第一, 草原没有听说得那么美,更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美。广袤是广袤,她们的越野车 行驶在那里,不需要刻意的找路,哪里都是路,一马平川,万里通途;天苍苍,地茫 茫,也是对的,只是二月天里的寒风呼呼啦啦的,咆哮着,撕扯着,拖曳着,着实没有“风吹草地现牛羊”的灵动,却有“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悲戚,事实上,也没有什么想象中的草了,地表上都是短短的,枯黄的旧草。 那天刮的是东风,刮得人们在风中摇摇摆摆,尤其是瘦小的王雁,几乎很难保持稳定的重心,有种抱住什么的冲动,大树也好,电线杆也行,哪怕是拽住谁的衣角也行,甚至于想要趴倒在草地上,或者找个田鼠的地洞,钻进去好了。而她的面前没有大树,也没有小树,没有什么和她差不多高的植物;电线杆倒是有的,只是她担心,还没走到那里,就被风裹挟着,飞去哪里了。 于是,王雁唯一的避风处便是她丈夫的身后。丈夫是个高大的胖子,躲在他的身后,多少有点安全感。 第二, 能够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一定得拥有健硕的体格,最好是胖大的身材,就像丈夫这样,听说草原上四季都有风,无所羁绊,自由自在。 这样的想法,在王雁到达拜访的工厂时,又被再一次应证了。只见厂办公室楼下一排站着四个胖子,都是那种黑黑胖胖,高高大大的,感觉到了“那达慕大会”,她瞬间脑补着那四个人穿着摔跤的服饰,站在她面前,彪悍,威武的场面,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走出来一个黑胖的人,过来和她们握手,肥大的双手先握住了王雁丈夫的双手,可以想象一下,四只肥大的手掌握在一起是怎样得踏实和厚重;又来握住王雁的手,却发现一个手掌足以握住她的两只小手,便大笑起来:“哎呀,嫂子的指头细的呀,这手软的我都不敢握。”王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接着,黑胖子又走过王雁的身边,去和下一个人握手,嘴里介绍着:“我是樊三维,是这家工厂的厂长,欢迎来参观”,那个人并没有作答什么,只用眼神向王雁示意。王雁领会了,便向樊厂长介绍着,那是从韩国来访的客户,是他们夫妻专门邀请了来的,他不懂汉语,而王雁,就是专门来做翻译的。 樊厂长听了,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格外洪亮,毫不掩饰,无论是他的尴尬还是王雁客户的尴尬。接着说:“走走,赶紧去办公室,院子里风大,你看把嫂子吹得,都快飞走了。” 樊厂长的办公室格外宽敞,也格外气派,很难想象到这么几近荒漠的草原腹地,在这看起来简陋的办公小楼里,会有这么豪华的装修和陈设。真皮的大沙发,实木的大班台,最显眼的是桌上那台DELL的电脑。要知道,那是二零零一年,电脑对于许多人家都还是奢侈的东西,别说是DELL的整机了。连王雁她们这些从城里来的人,都要围在电脑旁,看看,摸摸,樊厂长便在一旁,自豪地微笑着。 王雁提议樊厂长打开电脑,让她们感受一下。谁知道樊厂长瞪着他铜铃般的大眼睛,说:“开电脑?我可不会,我从来没有碰过它,我是个大老粗,才不会玩那个稀罕东西呢。要开,你们自己开。”大家不禁瞠目结舌,好奇着不会用,干嘛买来?多贵重的电脑呢。樊厂长便摇头晃脑地说:“有多贵重?八千元钱的事情嘛,我又不缺钱,有钱。买来干嘛呢?买来充门面,装样子呗。证明咱也是文明人,也有电脑,不让比人笑话呗。至少,今天也装给你们这个傻老外看了,是不是?”樊总知道客户听不懂中文,便放肆地玩笑着。 樊厂长不缺钱,而且是特别有钱。他带着王雁夫妻,站在三楼办公室的阳台上,一边指着远处,一边给她们讲述。讲述着这片广阔的草原上,总共只有十二户人家,过去大家都是牧民的生活模式,直到几年前政府招商引资,搞开发,这里被征做工业园区,给了住地居民大笔大笔的补偿金。说到这些时,樊厂长的眼睛里在发光,好像又回到了当时分钱的场景。他说总共只有十二户人家,平均每户人家分到了两百多万。人们像做梦一样,一夜之间,摇身变成了百万富翁,老阿妈激动地拿着存折,沾着唾沫,数啊数的,就是数不清多少个零,邻居打趣说平时就数个羊啊,牛啊,从来没有数过这么大的数字。樊厂长家也是其中一户。 樊厂长说,人们都发愁钱该怎么花,他可不愁。他原本就在一家焦化厂做销售,正聚拢了大批的客户。于是他花钱买断了那家工厂,让原来的老板拿着钱,去包头买房子,享受去了。 樊厂长说,他找过道士算过命,说他的高额头和大耳垂,都注定了他命里富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真得应验了,他的工厂做的风生水起,王雁也能感觉得到,凭樊厂长那个热情好客的架势,和三寸不烂之舌,草原上枯黄的草儿估计都能被他说得绿意盎然呢。 樊厂长听说韩国人好酒,便捧着便便大腹笑了起来,说:“刚好啊,我们内蒙人也好酒啊。走,今天不醉不归。” 那顿饭的确让大家很尽兴,草原上最肥美的羊肉,草原上最香醇的美酒,喝得人们热血沸腾,再跑去风雪的天地里,振臂高呼,呐喊,喊着老总们合作的誓言和信心;激动的韩国大哥,在草原上奔跑,高呼着:“I AM A WOLF!(我是一只狼!)”。 彼时,樊厂长的新工厂刚开工,他一心想要开拓国外市场,但是苦于没有外贸的操作能力,于是通过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关系,找到了王雁的丈夫,杨建国——一家民营外贸公司的老总,有丰富的客户资源,希望帮他们做出口代理。两位老总很愉快地达成了协议。于是,就有了这次的拜访,也有了这场尽兴的酒宴。 (二)回访 第一笔与韩国的销售合同执行完毕后,樊厂长来了,带着一众黑面庞的胖子们,进来的时候,门卫室瘦小的保安出来看了看,欲拦又止。 樊厂长带来了一块儿金色铭牌,正式授权杨建国的公司做独家外销代理,对外署名他们工厂的外贸公司。酒桌上,樊厂长拍着他身边那些人的肩膀,说:“看,这是大维,这是二维,这是四维,我们是樊家四兄弟,从此以后,和你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走在同一条通天大路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记得那天四维兄弟都穿着红色的外套,樊厂长说,他们蒙古族人喜欢红色,他是个生意人,便更加喜欢红色,因为可以避邪! (三)合作 两家公司的合作在最初几年还是比较顺利的,业务量不断扩大,两家公司的人员也常常你来我往。王雁也总会带领着国外的客户去樊厂长那里参观。樊厂长已经忙碌得顾不上亲自接见她们了,便委派了下面的几个主管经理来负责招待。于是,王雁又认识了负责销售的陈三平经理,负责生产的陈四平经理,以及负责财务的陈二平经理,据说他们都是樊厂长的侄子。于是大家玩笑着说,有没有陈大平啊。陈三平经理竟然认真地回答说:“那是我们的大哥,不过不叫大平,就叫陈平。”大家听得有些愣神,好奇着这里人们思维方式的简单和淳朴,起名字可以这么任性。 (四)背弃 樊厂长说草原上生长最快,生命力最旺盛的便是田鼠。最初从洞口钻出来的时候,那么小小弱弱的,感觉一阵风就能吹跑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可以成了草原的霸主。他们灵活,勇敢,他们偷食,抢食,为了生存,不计代价。其实后来细细思量一下,这似乎就是樊厂长本人的写照。 自打樊厂长的外甥女从东北读完大学之后,就被他请回了工厂,开始让外甥女和对接业务。那也是一张怎样灵巧的小嘴,从杨建国的公司这里学习了太多的专业知识,了解太多的操作流程,以及对接的业务单位。 终于有一天,有一个善良的客户发来了邮件,他列举了一些他所了解的,部分跳过杨建国公司而直接和樊厂长合作的客户名单。那一刻,大家才恍然大悟,为何最近国外的订单越来越少,原来被樊厂长直接拉拢了过去,而之前还有许多的代理费没有支付过来,合计一下,得有三十多万吧。 于是,杨建国夫妻气势汹汹地去了樊厂长那里,兴师问罪,指责他这样做是卸磨杀驴。樊厂长淡定地说,我们这里没有磨,也没有驴。我们只宰羊。气得杨建国恨不能手撕了对方的心思都有。要知道,他,正好姓杨! 于是,王雁手指着樊厂长的脸,斥责他之前的称兄道弟都是假仁假义,樊厂长只用手拍着便便大腹,咧着大嘴说:“生意场嘛,哪有什么真心真意?你们也是久经沙场的生意人了,这个还不能理解吗?” 于是,杨建国又质疑他,当年约好了并肩走一条路,现在为何要独自前行?樊厂长回答,兄弟也总有分家的时候。一起走着的路,到了岔口,也总会分道扬镳的嘛,都是人之常情。他劝杨建国不要那么感情用事。 于是,杨建国夫妻又要求樊厂长支付过去的代理费,这个樊厂长没有回绝,只说,没问题,没问题,等做完手头几个单子,就付过来,他们最讲情分,合作结束了,人情还在呢。 回来之后,杨建国愤怒地摔掉了那块金色铭牌,说他不稀罕。事实上,他们也没法稀罕了。那时候,樊厂长所在的地方已经被更名为鄂尔多斯市,之后就是全国人民皆知的神话般的发展轨迹,樊总也在其中。杨建国会听说樊总打着飞机去北京买家具,开着汽车去包头吃海鲜,一次买了两栋楼的房子,过起了非人类的生活。而他们,望尘莫及。 (五)避邪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市场的风云突变也大都在人们的意料之外。昨日还在腾云驾雾,万般神通的樊厂长,却也遭遇了各种磨难,先是货物质量不合格,国外不付货款,还提起了国际仲裁;又是厂里出了安全事故,被安监局勒令停产,鄂尔多斯的金融环境恶化,樊总因为放贷被人牵连,涉入官司。一时间,樊总就像猪八戒一样,被打下凡界,已然里外不是人了。 杨建国听说樊厂长要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念叨着:“这都多少年了,井水不犯河水的,他现在来干吗?” 来者是客。大家还是以礼相待。那天,王雁特意给杨建国买了一件正红的外套,说樊厂长喜欢红色,咱们就投其所好。樊厂长进来时,只见得杨建国已经在沙发里正襟危坐。樊厂长也少了几分威风,手指上那八个大金戒指只剩下了一个。他不住地大口大口地喝着茶,大家都能听到他嗓子眼里“咕咚,咕咚”的声音。却谁都没有开口。等了许久,樊厂长终于表明了来意: 他是来求助杨建国和王雁,希望能帮忙与外商沟通,支付货款,撤销诉讼; 他说国际官司他不会打,也打不起; 还说如果这次杨建国帮了他,他就把当年那三十万的代理费支付回来。 他说同道中人,大家总是要走在一条路上的,还望杨建国能够仗义相助。 杨建国站起来,走到窗前,背着手,光光的脑袋在阳光里熠熠生辉。静了半晌,他幽幽地说:“我不缺钱!那三十万,我捐给你了。你继续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回去吧。” 王雁起身,去给樊厂长添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地说:“樊厂长,多喝点水,败火。你知道今天我们老杨为何要穿一身红色外套吗?”樊厂长回头看了看杨建国,又看了看王雁,表示不解。 杨总咧着嘴,笑着回答:“避邪!” 二 女子情劫 (一) 自从跟着丈夫来到这个内蒙草原深处的城市之后,王雁便开始喜欢唱歌了。以前在家时,大家都说她是左嗓子,五音不全,而且完全不成调,王雁自己也自卑着,不敢唱出声来。 而在内蒙唱歌,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王雁通常会和丈夫以及公司的客户,朋友,领导们去一个叫做“赛罕塔拉”的地方吃饭,唱歌,跳舞。那是一个草原边上的园子,用木栅栏围着,里边有十几个大蒙古包,星星点点的,点缀着绿意油油的草原。当太阳斜过西山去,金色的余晖便洒满了草原,把蒙古包拥在夕阳的怀抱里。 王雁便依着蒙古族的习俗,在悠远高亢的祝酒长调声中,满上青稞酒,高举小酒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大家对酒当歌,无需音准,无需唱腔,尽兴便好;还可以在星空下,围着篝火,跳起热情的锅庄。王雁才发现,天地可以这般广阔,人生可以这般自在。自己宛若一只鸿雁,在辽远的天地间引吭高歌,自由飞翔。 (二) 王雁说,小时候的自己,活得委屈,活得压抑,觉得自己头顶的那片天空总是那么低沉,那么阴郁。出生在黄土高原上一个贫困的小县城,父亲是个酒鬼,在王雁和哥哥都没有读小学时,便卷了家里的钱款,跑出去喝酒,再也没有回来。母亲独自拉扯着兄妹长大,兄长怜惜聪明好学的妹妹,便主动放弃了读书的机会,出去打工挣钱,贴补家用。对此,王雁是感恩的。 别看王雁长得娇小,心里却是非常强大的。她凭着不息的努力,一路从小县城考学到省城,又考到大连读大学。第一次走出高原的山坡,高原的黄土,站在波澜壮阔的大海边,王雁感觉自己的心境一下子打开了,大海似乎涌入了自己的心底,澎湃着,激荡着,热情地唱起歌来,唱着青春,唱着自由,唱着成长。 王雁说,那时候流行写信,交笔友,许多杂志的尾页或者页面的底部会刊登很多人的信息,兴趣爱好,联系地址等等。于是她也尝试着去结交笔友。翻来翻去,她被一条俄文写就的信息吸引了,尽管她看不太懂俄文,但是她觉得这个人一定很独特。于是便按了地址写信过去。很快,对方来信了,让王雁很惊喜的是,对方也是个大学生,学习俄语专业的,年龄和王雁相仿。于是两人成为了很好的笔友。一来二往,笔友的书信变成了爱情的飞笺。有一次,王雁收到了一封厚厚的信,在同学们好奇的目光中,王雁拆开信封来,信纸掉落一地。大家纷纷帮助王雁捡拾,发现每页都是编了页码的,总共三十五页。王雁认真地读完了那封长长的信。那是一封求婚信,分别用中文,俄文,英文写就。同学们惊呼着好浪漫,羞得王雁脸颊绯红。她说她收起了那封长长的信件,然后给对方拍了一个电报,内容是:“同意!”。 婚前体检的时候,王雁被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做几次大手术才可以治愈,医生建议两个人考虑一下,毕竟这样的身体可能无法完成家庭的某些使命,比如生儿育女。王雁说,当时的感觉,就是好似一只刚刚展翅的鸿雁被利箭射中,折了翅膀,跌落下来,跌地心碎不已。是那个浪漫的男人,抱起了受伤的雁儿,轻轻揽在怀中,安抚着雁儿乱了的羽翼,坚定地告诉医生:“您开证明吧,我们一定要结婚的。”王雁说,她当时就觉得,那颗浪漫的心儿其实也是非常强大的,强大到足以让她依赖一生。 (三) 王雁的丈夫一直在一家国营外贸公司工作,从业务员做到了总经理,是个非常有头脑,非常能吃苦,非常有干劲的男人,他说他要攒足够的钱,给王雁做心脏手术用。医生说,如果王雁想要做一个妈妈,首先必须得完成心脏手术。于是,王雁先后做了三次心脏修复手术,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胸前的疤痕,都快成了一条条拉链,从深红色,变成淡红色,变成粉白色,但总是在那里,清晰可辨。 新世纪伊始,王雁已经三十八岁了,她说再不拥有一个宝宝,就来不及了。于是她努力地做着各种备孕准备,也终于得偿所愿。然而偏高的年龄,特殊的体质,让王雁的孕育过程格外艰难,她常常自己拎着输液瓶走来走去,她说不能影响忙于工作的丈夫。在丈夫自己的公司开张的那个月,他们的女儿呱呱坠地,虽然生产的过程也是格外凶险。但是,王雁勇敢地挺过来了。她说她打了一场胜仗。 (四) 丈夫依然那么能干,那么拼闯,王雁就独自承担着照顾孩子的责任。在这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职业女性,没料到做了全职太太,相夫教子。也罢,抚养好孩子,比职场拼打更要任重道远许多,不是吗? 丈夫日渐忙碌,有了新的合作伙伴,也请了一些之前单位的好友来相助,共同奋斗。其中就有以前办公室的女助理。王雁记得那个女孩,温柔恬静,做事缜密细致,是丈夫的得力助手。王雁闲时,便抱着孩子,坐在丈夫办公室的沙发里,晒着太阳,听着孩子咿咿呀呀,看着丈夫和女助理忙忙碌碌,进进出出。 丈夫和朋友合作,在内蒙的草原旁边修建了工厂。那段日子,丈夫没日没夜的守在工地上,关注建设进程。王雁很担心,但是去不了。于是她只能发短信给女助理,问及丈夫的情况,比如身体好不好啊,衣食好不好啊之类。王雁第一次觉得,丈夫离自己好远啊,从来不曾这么远过。于是,夜深人静时,王雁也会翻出那封压在箱底的,三十五页的情书,一字字地看过,用遥远的温情感动着自己。 第二年的春天,丈夫的工厂建好了。开工庆典时,王雁带着已经会满地乱爬的女儿,一起去工地庆贺。冰封的大地还没有回暖,山谷里冷冷的风吹来,还是会感到刺骨。就在那山间的平川里,在山溪流淌的侧岸边,轰隆隆的设备开启了,开启着丈夫事业的新生。王雁看的到丈夫从心底绽放的笑容,当然,也看到了女助理笑对丈夫时的眼神。那眼神,让王雁心里隐隐不安。 工厂的效益一天天好起来,丈夫的收益,丈夫的虚荣心,丈夫的欲望都和丈夫的肚皮一样,一天天膨胀起来。丈夫一头扎进内蒙广辽的天地里,似乎都忘记遥远的家乡还有妻儿的守候。电话越来越少,短信也没有几个,MSN又说不会玩,还经常醉醺醺的。很多次电话都是女助理接听的,简单扼要地说着,一切都好,让王雁不要惦念。王雁放下电话,皱起了眉头,身后八十多岁的婆母用拐杖捣的地面咚咚响,嘴里抱怨着:“狐狸精啊,这是遇上小狐狸精了啊!太邪性,得避避啊!” 看来,女人的敏感不因年纪的老去而减弱,婆母的疑虑不也是自己的疑虑吗?尤其是上周末,女儿湿疹加重的那个晚上,来自丈夫工厂同事的那条短信,让王雁最近也是寝食难安:“王姐,你得费费心了。天大的事情要发生了。我去王助理的房间要资料,在洗手间里发现了杨总的袜子,洗好晾在衣架上。”王雁想,同事应该不会认错,因为丈夫的脚又肥又大,总把袜子撑得变形,宽宽扁扁的,晾出来,辨识度很高。 王雁心里打着鼓,很重的鼓锤落下来,敲得心里有些痛。但是她再三安慰自己,不要胡乱猜忌,夫妻之间需要信任,信任。 丈夫来电话说,他准备要扩产了,已经在园区租赁了新的地方,要大张旗鼓,要挣更多的钱。王雁试图劝阻丈夫,说他已经很胖了,千万要走稳当了,不然跌跤了,爬起来会很难。丈夫不高兴被王雁泼了冷水,一时间电话两端都没了声音。是女助理接过电话,依然恬静温柔地,轻声慢语地告诉王雁:“放心吧,杨总心里有谱,杨总也有能耐,一定会做好的,我们大家都全力支持他,同甘苦,共患难。您不要担心。” 王雁又想起了婆母念叨的“小狐狸精”,想起了同事回来,也说女助理和丈夫之间的形影不离,默契有加,说起女助理在KTV,醉意朦胧地点歌唱给丈夫,唱《白狐》。王雁都能想得到那般别样的妩媚。“也许吧,也许真的有天大的事情要发生了。” (五) 九月的内蒙已经秋意深重了。草原的草开始枯黄,在阴雨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苍凉,萧瑟。同样萧瑟的还有王雁的心。国家政策调整,严控产能,整顿行业,丈夫的新厂扩建计划落空了,设备已经到位,银行也开始催款,然而,停产令就悬在头顶。在钢价低过白菜价的日子里,王雁的丈夫不再是那个风光八面的杨总,而是被大家催债的破产企业老板。 女助理回来了。她说杨总已经两个月没有给她发工资了,她也有家有孩子,所以特意上门来,想要回自己的工资。王雁从柜里取了钱给女助理,冷冷的眼眸看着女助理白皙的面庞,默念着:“难怪皮肤那么白,原来是冷血的。” 王雁把女儿托付给了母亲,只身一人北上了。她说,患难与共真夫妻,丈夫这个时候该是需要她了吧。找到丈夫时,他正在四处追讨货款的路上,憔悴,疲惫,痛苦,让王雁心痛不已。 王雁拉着丈夫的手,说:“我们去唱歌吧。”在街边简单的小KTV里,夫妻俩握着麦克风,歇斯底里,几乎唱遍了曲库所有会唱的歌,又清唱了许多其他的歌曲,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歌曲,包括俄文歌曲。唱累了,便抱头痛哭起来。午夜时分,走在街头,王雁提议,继续唱吧,唱《鸿雁》,“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空旷的街道,回声悠远。王雁说:“冬天了,该是鸿雁南飞的季节,我们回家吧。” 王雁带回了伤痕累累的丈夫,陪着他处理许多遗留的事务,安慰着丈夫,说,春天总会回来的。 (六)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地方出了新政策,王雁的丈夫要回去工厂,继续开产了。他说,这一次,就举家北上吧,因为他不能没有他的家人。 依然是精明能干的杨总,增加了温柔贤德的王雁,正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工厂又恢复了勃勃生机。很快,杨总又成为了当地知名的企业家,尤其是东山再起的事迹,成为了媒体报道的话题。有记者来采访,杨总把她们推给了王雁。于是,王雁就坐在摄像机旁边,平静地回答着: “ 为啥要陪他共度难关? 因为他是我丈夫啊!没有其他理由!” “ 问我怕不怕吃苦头?坦白说,我是个为爱剖膛破肚过的女人,你看,为了嫁给他,我做了三次心脏大手术,每次都命悬一线;为了给他生孩子,我又承受着疤痕体质的风险,做了剖腹产。死都不怕了,还怕吃什么苦头?” “ 别听人们说那些夫妻同林鸟,大难各自飞的胡话。那是没真地当彼此是一家人,情分没到那个火候。” “ 恩,出轨这个事情呢?我放下了,人,总有迷失的时候吧,尤其是膨胀的时候。我肯定还爱他啊,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用三种语言,写了三十五页的情书给我。估计你们都没有拥有过这种浪漫吧?” “你说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有什么感慨?嗯,有啊!我丈夫说,他最大的感慨就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以后学会后避邪的,哈哈!” “未来的计划?有啊,我们就计划扎根在这内蒙的草原上,天高地广,展翅高飞。” “ 谁告诉你们我唱歌好听了?胡说的,人家都说我是左嗓子,找不着调子的。恩,喜欢唱倒是喜欢的,最喜欢唱《鸿雁》,感觉唱的就是我自己,我的名字就是雁嘛,想要高飞,却又不会独自飞。总是要在亲人的身边,一起飞。” “一起唱歌去?好啊,等会儿结束了采访,我们就一起去。去赛罕塔拉,去草原上唱,唱‘歌声远,琴声长,草原上春意暖;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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