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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着书揉了揉干涩发痒的眼睛，抬头望去，时钟已是指向凌晨一点半。她对着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按下了一串熟悉的号码，话尚未出口，电话那头已是频频做着解释。喂，安心，你先睡吧，我这儿还有许多事没做完，明天还要开会呢，我今晚一定得做完，我晚些再回去。 又是这些话。有时她想，他何不干脆用个录音机把它录下，然后在每个晚归的夜晚按一下重播，如此搪塞过去，想必能省下不少的口水吧。她心情郁闷地拖沓着步伐走进洗手间，本只想洗个脸而已，为何又模糊了眼睛？往事便在不知不觉间盘桓于眼前……。 六年前，她如愿以尝地考到C城读书。某天，她在《学生日报》里看到一篇关于描写大海的文章，日里行间，无不充满文采，她深受震憾，便主动写信过去，怯怯地征求道。请问，是否能有幸跟您交个朋友？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对方的回信竟会来得如此飞快。他在信中侃侃而谈，语言幽默有趣且平易近人，令人一时羞涩皆散。于是一来二往地，彼此不见面，但通信，不多不少，每星期一封信。对各自学校、人生、家庭、未来及变化逐一探讨之，无话不谈，犹如知己。一日在信未，他突然说。安心，你寄张照片过来吧，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她含着笑望向窗外，对着蔚蓝的天空悄悄寻问着。给么？给么？ 给与不给，她其实心里早有定数，只是安服不了自已那颗砰砰乱跳的心和活跃的大脑。他收到相片后会有怎样的心情？他会怎样看我？在他的眼里，我应该是怎么样的？收到相片后他会怎么做？会失望还是高兴？.....。 相片寄出当周的一个晚上，她正在晚自修，突然听到教室外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她好奇地走出教室，迎面走来一个笑容满面的少年，轻轻叫道。安心，是我。 她完全愣住了。怎么想也不曾想过，他竟会就这么傻傻地跑了过来！就为了见她吗？ 怎么？不认识我？那也是，你笨得要命，我竟然都跟你要照片了，你怎么也不懂得跟我也要上一张照片？真是笨死了，本人看着就跟写信时一样笨，那好吧，那我就先来个自我介绍……。他一如在信中一般巧舌如簧。 她卟滋一下笑出了声，大叫道。林如海！你说谁笨了你？我从一踏出教室门就知道是你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跑来了？就你这模样，三更半夜地跑来想吓死人哪！ 唷！唷！唷！不错嘛!口齿伶俐，还会无中生有地中伤他人，挺厉害的嘛！可你也不好好看看对象，就哥这样貌，这帅气，呵呵，谁吓谁还不一定呢！ 你！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说我长得丑……。她正欲暴粗，远远地看到老师正缓缓走来，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威胁道。明天星期六，不用上课，你有种等着，看我不收拾你！ 好啊！我明天正没事，就等着你来收拾我！哈！他对着她匆匆转身而去的背影大声地喝道。 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来躺倒在床上，看到她从洗手间走出来，略怔了怔道。你怎么还没睡？ 话似乎未完，他已翻身沉沉睡去。她望着这张有点拗黑但棱角分明的脸，轻轻起身帮他退去外套。一阵淡淡的香味骤时袭来。她犹如受了惊吓般瑟瑟地发着抖。她是从不抹香水的。两行热泪悄无声息地划过脸颊，难道过去的一切就真的早已随风一去不复返了么？窗外已有微微的阳光浸透进来。她悄身起来，轻轻地抹去眼角的泪痕，打起精神来，开始为这一天的进食做准备。 她带他围着学校里里外外地转了一圈，再就着蓝球场缓缓地绕着……。他突然拿出一张书法递给她，上面扬扬洒洒地写着王维的《红豆》。他说。安心，你真该好好地练练字了，你的字实在是有够难看的。 难看！那你当初怎么还那么快就回信？她恼道。 自从我的文章在《学生日报》上登出后，就一直收到很多的交友信件，但只回了你一封，你信不？ 她难以至信地瞪大了眼睛问。为什么？ 因为你的字写得实在是太难看了，内容写得也有够白痴的。他取笑道。 她气愤地追着他打。你是不逼我暴粗觉得很难受是吧？居然敢说我的字写得难看，完全是找死！有种的别跑，给我站住！…… 跑着跑着，他突然停了下来，笑嘻嘻地喊。停！我知道错了，行不！你也不听我把话讲完，其实，就依我这二十年来的经验判断，字写得丑的女孩也必定美丽且善良。 她忽然觉得脸异样地烫，忙往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气喘吁吁地说。就会油嘴滑舌！ ………… 一日，她突然收到一封厚厚的信，字迹小而坚实有力，是来自海的学校，却不是他寄来的。她感到有些奇怪，急忙打开来看。 安心： 见信好！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或许很奇怪吧，心里嘀咕着说。我又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那好，就先让我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叫于佳佳，是海的同班同学，我听海常常提起你，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所以一直都很想结交你这个朋友，不知可否赏脸做个朋友呢？ 随信附赠一张球星的明信片，就当是见面礼，希望你会喜欢。 祝：永远开心快乐！ 于佳佳 X月X日 她记起自己曾经告诉过海，她喜欢球，无论是篮球还是足球，她都喜欢，那是她的一种执爱，可惜，海并不喜欢，所以俩人一起时便不再提起。 她开始试着与这个叫于佳佳的女孩通信，从足球聊起，渐渐地居然发觉俩人很合得来，甚至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在不知不觉中便与她共同分享着校园生活的点点滴滴视同闺密。 校园生活在周而复始中滑过时间的轮廓。终于等来了暑期，她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竟意外地接到一个来自外校男孩的来电，他说。我叫秋，就是那个一直跟你通信的于佳佳，是海的同桌，我看到你寄给海的相片，只一眼便喜欢上你了，又担心你不肯跟我做朋友，所以只好换了个性别，冒充于佳佳来接近你……。 她一时被吓得不轻，许久说不出话来。他说。你出来，我跟我表叔借了辆车子就在你学校附近，我送你回家。 她羞愤地挂断了电话。他又打过来。她愤怒地冲着电话吼道。我自己会回家，你少来烦我！还有，以后也别再通信了！ 想不到他竟说。安心，这个暑假我就在你家附近租了房子暂时住下了，我会等到你肯原谅我，愿意出来见我为止，还有，我的真实名字叫秋，于泽秋，千万记得了。 她把手机一下子用力地掷到地上，恕不可遏地大声吼着。啊……。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手机摔坏了，她倒是安安静静地渡过了两个月的假期，不会受到秋的打扰，但同时也联系不上海。不知道秋是否已失望地回到学校去了？而海呢？想她了没？他是知道她家里的电话的，为何连一次电话也不肯打给她？难道他知道自己与秋联系而生气了？ 她糊里糊涂地乱想了一通，终于等来开学，当又一次步入校门读书时，望着一切如故的学校，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秋来学校找过她许多次，很不巧，每次又刚好她有事出去了，每一次，他都会托了舍友转达，说一年一度的校运会，他已经报名参加了二千五百米的长跑项目，想缴请她去给他做拉拉队，并郑重地做着保证，只要有她在，他肯定能跑第一名的。当舍友偷着笑将意思传达给她时，她无不愤慨地在心里恨恨地骂上他一回。 一次、两次、三次……。为了阻止他这近乎疯狂的邀请，她只好在他再一次来学校时，当面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心里却在兀自盘算着，到时比赛完后一定要给他个明确的绝裂，再也不来往了，绝不。 他的学校是当地的名校，一年一度的校运会除了本校学子之外，还邀请了当地的一些领导，同时也有很多外校学生和当地居民前来参观。她混迹在一群人堆里，一直想不明白，没穿校服的人那么多，秋的眼力怎么就那么好？居然能从人群里把她给认出来！就那么远远地，远远地站在赛场道上拼命地向她招手！她非常尴尬地假装没看到，忙把头扭往别处，做参观状。 终于轮到他比赛了。距离虽然远，可依旧能非常清楚地看见他如一支离弦的箭般“嗖”地一下子飞奔了出去。一圈、两圈、三圈、四圈……。只剩下最后一圈了，全场呐喊声不断，“加油”声不绝于耳，一波盖过一波，气氛非常地紧张。她也忍不住地挤到前排来，在心里暗暗地为他助喊着。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十米……。骤时掌声响起，全场欢呼起来。他以惊人的速度稳拿了二千五百米的长跑冠军。她的心淹没在全场的热闹欢呼声里也不由得激动起来，欢快地随着人流走到赛口准备祝贺他。没想到他居然就那样苍白着脸，大汗淋淋，气喘吁吁地吐着粗气推开众人向她走来，冲她舒心地笑笑，然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惊慌失措地想推开他，在惶恐间突然瞥见一张熟悉的脸，那脸上的表情足以令看见的人心痛难当。她失声惊叫了出来。海——。 他却不管不顾地黯然转身离开。留下早已窘红了脸的她。 她回绝了秋所有用之挽留的借口，心灰意冷地回到学校，心里满满地皆是海那又惊又痛的复杂表情。虽然心痛，却又固执地认为，倘若他真的在乎她的话，就应该主动跟她联系，就应该相信她，听她解释。 一天，两天……。漫漫的一个月又过去了，他竟渺无音信，恍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她熬廋了一圈后终于忍不住往他的宿舍试探着打去电话。他的舍友惊讶地告诉她。海在十几天前就已经通过参军考核，跟着队伍去西藏了，你难道还不知道？他没告诉你吗？ 她全身瑟瑟地颤抖着，凄然地“哦”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在睡梦中无数次地追问他。为什么那么长的暑假也不打电话给她？为什么开学了也不来找她？为什么不跟她联系？为什么不听她解释？为什么……。她实在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想要亲口问他，可是，身为校花的骄傲令她一直开不了口。她实在太骄傲了，以至于生生地错过了心之所向。 难道，不应该由男生先开口联系、表白、道歉吗？她向来如此认为。可她疏忽了，某些优秀的男生也是同样很骄傲的，而且，爱其实有时候是很悴弱的，它完全经不起误会的考验。 这个世界有时就是如此地讽刺，她在这里为海神伤，他却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秋反倒一如既往地递送关怀，奔跑于两所学校间而乐此不彼。而时间也能这样如此无情地飞过！ 毕业后，她答应了秋的求婚，单单提出一个条件——不生小孩。她随时准备抽离。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嫁与他？为了报复？还是为了报答他这两年来细心的呵护？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很矛盾。 他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什么都好，什么他都乐意。他将她深深地搂进怀里，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溜走似的。他说。安心，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一定。 下午两点三十五分，他刷洗干净后走出卧室来。坐在窗前发呆的她忙晃了晃脑袋，站起来正准备去把午餐端出来给他吃。他却漫不经心地说。不用忙了，我还有个很重要的会议要赶着过去，到时在公司里吃就可以了。 当他蹲在门边穿鞋子时，她说。秋，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战栗了一下，抬起头盯着她看。别胡思乱想，我最近真的很忙，可能有些忽略了你，有什么事等我晚上回来再说。 他还是匆匆地走了。到了晚上，他前脚刚迈进家门，便嚷嚷着说。安心，我明天休息一天，咱们一起去看日出吧，我好像也有很久没有休息了，明儿个就好好地陪陪你。 她默然不答，安静地带上几件晚上住宿换洗的衣服和一点零食跟在他的身后一同上了车。 一路上他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一边开车一边淘淘不绝地说着发生在他周边的趣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面包来递给他，他接了过去。突然间，车子颤动了一上，在上山的拐弯处转不过弯来，右侧前轮陷进了悬崖，整辆车子半悬挂在那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翻进崖底。就在她被吓呆了的同时，他迅速地打开车门，一把抓起坐在右侧的她，用力地推了出去，与此同时，车子在摇晃中带着他一同翻入山崖……。这一天是她的生日。 她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在那件带着淡淡香味的外套里突然掉出一瓶如火柴盒般大小的银灰色香水，瓶子如同一个篆字，弯曲而别致。她突然忆起，有一回他看见她在学写篆体字，他说。安心，有一天我要把你化为香水，在你生日那天把它送给你。 她早已经忘记了。她还不致于笨到能相信，人能变成香水的程度？就算是死了，最多也是化为一堆白骨，而决不会是香水。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瓶盖，淡淡的百合香味一时间充斥鼻间。百合是她的乳名。她紧紧地攥着香水瓶放声地嗷嗷大哭起来……。 冬去春来，一年四季悄无声息地来了又去，于平平淡淡中，十年就如握在指缝间的流沙，就这么沙沙地流走了。她拒绝所有男子的追求，一心经营着他留下来的小公司，日子过得殷实而匆忙。有一天，她在办理产品相关证件时被一位办证官员故意刁难，一位注意了她好一会儿的，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在那位办证人员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证件总算是通过了审批。 男子冲她笑笑，说。怎么？不认识我了？ 她在他脸上快速地扫了一下，惊呼道。林如海！ 他呵呵地笑着说。想不到十几年没见，有长进嘛，不如这样，约请不如偶遇，这么多年没见，找个地方一起吃晚饭怎样？咱好好聊聊。 好啊！她爽快地应承下来。然后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手里拿着的证件，不好意思地放到背后，笑道。一间小公司而已，见笑了。 在气氛暧昧的包厢间里，他俩互相问候过近况后，她还是忍不住地问道。当年你怎么那么久也不联系我就突然跑去当兵了？ 他拿着高脚杯倒了一杯红酒，一边摇晃着一边似笑非笑地说。也没什么，就是一时想不通，气秋那小子居然一面跟我称兄道弟，一面却背着我跟你通信，不过，你也厉害，背着我把什么都跟他说了，你俩还真是情真意切哪！呵呵！还跑去给他做拉拉队！原先我还不信呢！想不到——，反正我这人也没啥长处，就会成人所好！既然你俩都有那意思，我还要赖在中间做什么？难不成还怕没人要了不成？哈哈哈……，算了算了！那除年旧事还提它做什么？来！来！来！咱干一杯，就当庆祝我俩的重逢。 她赤红着脸本想解释的，但一想，无论如何，她嫁给秋那已是不争的事实，还需要解释么？唯有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举起杯子来与他共饮了一杯。尔后，她拿出随身一直带着的一张早已泛黄的书法给他看，那是当年他送给她的《红豆》，她一直小心地珍藏着。他接过来顺手就将它放在了餐桌上，眯着眼握住她的手说。安心，你以后不如就跟了我，我保证你那间小公司在两年内成为本地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像你这样的美人是应该找个像我这样有权势的男人依靠着，否则也太累了。 她惊愕不安地将手抽了回来，怔怔地看着他。他可是有着一位美丽且贤慧的太太和一个儿子的啊！ 她委婉地回绝了他。在回家的路上，她泪流满面地将那张泛黄的书法掏出来，一下又一下地撕成粉碎，恶狠狠地丢出车窗。满天的碎纸片带着她所有的回忆与泪迹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空旋转着、飞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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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4-22 15:3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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