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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凤是弱智女,她是长庚的妻。她只有七八岁孩子的智力，此时她不知道自己临产了。时值三伏天的正午，阳光如电焊的弧光一样灼人，热浪将小作坊里的人们驱逐到远处的小树林纳凉。她的婆婆是作坊的值班人员，她也撇下傻凤给人抽水去了，长庚是木匠一大早就出外干活。小作坊里空无一人，傻凤的肚子一阵紧过一阵的疼，傻凤认为自己要大便她一次次地坐上便桶，羊水“唿”一声破了，血从她的下体中涌出；她吓坏了，裤子也不提冲到院子里哭、叫、遍地打滚。小树林太远人们听不到这边的动静，凝固的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世界如死去一样。傻凤独自在院子里产下了一名男婴 ------ 傻凤娘俩被送到医院时已经奄奄一息，长庚将头埋在裤档里憋了片刻后坚定地对医生说：“大夫，大人孩子你都要给我保住。” 王大娘在一旁着急道：“要得起吗？我的傻儿子哟，我们孤儿寡母的农村人比不了有工作的城里人有国家负担医药费，还是先保住孩子再说。” 长庚道：“娘，你别管。我去借，大不了我将老屋卖了。你只管给我看好大人孩子就行。” 王大娘骂道：“孽障儿哟，你是跟傻子呆久了也变傻了不是？她是个傻子你不知道吗？为个傻子卖老屋，你是不是疯了？” 长庚却不听他娘的，他冲出了医院四处筹钱无果后就赶回千里之外的老家卖房。 王大娘在医院里守着傻凤泪水禁不住地流。她想眼下当务之急是保住孙子，有了孙子王家就有了根；但要为救傻凤卖老屋王大娘万万不肯。老屋是几代人的血汗，是一家人唯一的退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卖的。王大娘哭到眼泪都要流干了时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雇了辆三轮车找了个内已的亲戚将傻风拖到邻县扔在了旷野里，然后带信给长庚说傻凤死了，等不到他来，只得找了个乱岗埋了；老屋就不用卖了。王大娘保住了老屋，救活了孙子。长庚回来后话少了，除了拼命干活就是抱着傻凤用过的物件喝闷酒。王大娘觉得喝酒时的长庚仿佛麻木得用刀子扎他也不会喊疼，所幸孙子一天天地长大，孩子的欢声笑语给这个家带来了生气。转眼之间孩子已十岁了，小家伙长得浓眉大眼，聪明伶俐；长庚出外干活回来孩子会跑前跑后的给他提工具。家里的光景在王大娘省吃俭用的操持下如同蒸饭一样蒸蒸日上地冲着气，幸福这笼饭眼看就要熟了，米香正四溢着呢；王大娘还偷偷存下一笔钱，她四处托人想给长庚再续上一房妻子。 这天，长庚从外面满嘴酒气地冲进屋，一脚就踹翻了摆着热气腾腾饭菜的桌子。王大娘拿着锅铲拍着灶台骂道：“挨千刀的，又在那里灌尿汤多了？天杀的，这可是粮食糟踏了看雷打你个龟儿子。” 长庚怪眼圆睁地冲到王大娘面前，摇晃着她吼道：“你伤天害理，将要死的傻凤扔在荒山野坝雷都不打你，雷会打我？” 王大娘闻言眼前金星乱晃，她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这是她十年来最怕的一件事。她无数个夜里梦见傻凤血淋淋地站在面前，她一次又一次半夜惊醒后怕长庚知道这事饶不了她。 长庚却没有为难她，他只是为难他自己；他剁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发誓要将傻凤找回来。长庚买了辆三轮车，在车上装上他的木工工具和行李，并在车篷上张贴了大大的寻人启事就出发到邻县。长庚的寻妻的过程异常艰难，由于家里穷他没有给傻凤拍过一张照片，傻凤嫁给他时是流浪女谁也不知道她的姓氏籍贯。长庚就是凭着王大娘提供的模糊线索在邻县一面打工一面搜寻傻凤的踪迹。长庚来到当初王大娘丢弃傻凤的山野，曾经的山野如今已是一个工业园区。长庚印制了许多寻人启事，见人就发，见人就问。人人都摇头不知。长庚又找到该县的收容管理所，所里一个胖胖的老阿姨，从老花镜中翻着白眼奇怪地盯着长庚看。 老阿姨不解地问：“这可怎么找？无名无姓，无照片，时间过了十年你让我们怎么找？” 长庚说：“她有名，她叫凤。我们都叫她傻凤。我儿子长得象她，大娘你看你看这就是我儿子的照片。” 老阿姨道：“去去别捣乱，那凉快那歇着去。”说着将他推出了门。 他到公安局报案公安局不受理。 长庚不死心，他经人指点到县政府门口侯着，县长的车一露头，他就扑了上去“扑咚”一声跪在了车子前要政府给他找人；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县长给他写了张纸条。他拿着纸条又来到收容所、公安局。这一次他们查到傻凤还活着，一位老中医的汤药和好心人的茶饭救活了她；傻凤在收容所待过一段时间，但是傻凤有力气之后就不见了。人们说傻凤到处嚷嚷她要回家，要回家找长庚。人们嬉戏她是傻子找不家时，她说：“你才傻，家就是长庚在的地方，长庚在的地方就是家。”第二年长庚又驾着三轮车出发到更远地方寻妻，他隔三差五往家里寄点钱维持王大娘祖孙俩的生计；他满世界寻找直到大年三十的前夜他才回家，回到家也不跟王大娘说上一句话。过了年他又要出发寻妻，王大娘一把拉住车把手就跪在了地上。王大娘哭泣道：“长庚啊，是娘对不住你与傻凤，可娘也是没有办法啊，娘也是为了这个家。长庚你别走了，别走了。娘攒下了一笔钱，娘一定给你再娶一个婆娘好不好？”长庚却象拔拉堆狗屎一样将她推在一边，头也不回地风驰而去。王大娘在三轮车扬起的呛人尘土中追着车跑哭喊道：“长庚你留下来吧，你不要找了，你找不到傻凤的。你留下来管管你的儿子吧，娘老了管不了他。” 长庚这一年走过许多城市，走进这些城市的派出所、收容所、民政局、报社只要有些许线索他都如猎犬寻味而追。一次他看到一个女人长得象傻凤，他就一直在那家人家门前徘徊，直到那家人家报警，民警出面调查不是傻凤他才罢休。骑行千里他以打短工为生，忍饥受饿是家常便饭，风霜雪雨是寻常故事。一次他骑行到到一个名叫鸡公山地方时，大雨如瓢泼，雨水中他眼睛都睁不开，前方行驶的卡车上突然掉下一块大石头，直接砸在三轮车的前轮上，他完全没有防备，直接给摔懵了。直到一位大姐将他叫醒，他才发现他的右膝盖往下全是血，肿了一个鸡蛋大的包，他转到一个老乡家里，养半月才好。好了他又要继续寻找，留他养伤的老乡不解地劝说到：“不要找，找回来个傻子也没多大意思。” 长庚说：“她是傻，但我娶了她，她就是我的女人，要对她负责；再说她再傻也是我孩子的娘，找到她我们才算一家人。 老乡说：“我服你了，我也帮不上忙。以后你只要来鸡公山，我就能管你一顿饭，送你一些盘缠。” 第四年长庚的儿子对他说：“爹，我读不进书去，我退学跟你学手艺跟你去找我娘好不好？”长庚摸着孩子头说：“你好好读完这一年就初中毕业了，明年我教你手艺我们一起去找你娘。” “我要继续找。找，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找不到，一种是找得到。我怕放弃一天，那天你娘就出事了 ，那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了。我没有选择，只要她没确定她死了，我就一定要找到她，我一定会给你找到娘”。长庚不知道他走后儿子就退了学跟一帮混混搅在一起，小偷小摸，胡作非为。长庚这一年没有回家他流浪在全国各地寻找妻子，他见过无数流浪女就是没找到他的凤。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天气出奇的热，太阳如火球一样喷射着火焰，空气如桑拿房中的蒸汽，街道如烧烤的铁板打一个鸡蛋上去五分钟能烤熟。在新疆打工的长庚接到了公安局的一个电话。电话说傻凤找到了让他赶快回家。长庚边听边流眼泪。他欣喜若狂地在滚烫的街道上狂飙，见人就说：“我找到我老婆了，苍天不负有心人我找到我老婆了。老天爷开眼了，我找到我老婆了，我们一家可以团聚了，可以团聚了！”长庚一分钟也不能等，他第一次坐上了飞机，他要一分钟就飞到家人身边，他要伸出双臂将他们都拥入自己的怀中。 飞机降落，机场上公安局的车早就在等着他。当民警拉开太平间大门，跃入他眼帘的是傻凤肿得如东瓜一样暗绿的尸体。长庚感觉自己整个人如同从高高悬崖上坠落一样崩溃。他努力地扶着墙让自己站直，他盯着民警恶狠狠地问：“她是怎样死的？”民警说：“她讨饭到我们县，一群小混混遇见了她，喝高了的小混混将她轮奸后又在她的下体中塞了一个破口的啤酒瓶，她死于失血过多。长庚的血液直冲脑顶门，眼前天旋地转，冲天怒火将他的血沸腾，将他整个人烧焦。他双眼血红，全身青筋毕现，狂燥地嘶吼道：“那群杂种在那儿，我要杀光他们！”民警下意识地将手中这个案件的资料往身后藏，却被长庚一把抢过去。长庚疯狂地翻阅资料，突然长庚在同案的被害人中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张面孔就是他自己的儿子。 那天夜里，县城郊外漆黑一团，四周的山如鬼魈狰狞，稻田起伏翻滚如黑浪滔滔，风如豺狼的狂吠在山间盘旋。长庚的儿子看见小混混们要侵犯弱智女他想起了他从未见过的娘，他怯生生地对老黑说：“老大，这是个傻子脏得很我们走吧。”老黑醉醺醺横了他一眼，一大耳光就打掉了他的几颗牙。老黑吼道：“嗨，孙子。你端了老子们这一行的碗还想当佛爷？”长庚的儿再次怯懦地对老黑道：“她是个傻子，你这样做有意思吗？”老黑上前当胸一脚踢得长庚的儿子吐血，老黑骂道：“有没有意思，爷爷我说了算。我是老大还是你是老大？爷，我就是借这叫花子给你们练练胆，大家都给我上。谁怂 ，老子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长庚的儿子见势不对拉着那傻女人撒腿就跑。老黑一个唿哨一群小混混就追了上去。长庚儿子才有十五岁，那里是这些大孩子的对手。在群殴中他被打得多处骨折，全身是血，老黑这时上前一把将长庚的儿子高高举起叫骂道：“他娘的，你想跑，你想去报警对不对？你想出卖我们对不对？”老黑将长庚儿子重重地摔在地上。长庚的儿子后脑撞在岩石上挣扎着死去。傻女人也被这群恶魔糟蹋。这时天际间狂风大作，狂风摆动着树枝发出凄厉呼啸，沙尘、树叶在空中翻滚，墨黑的稻浪在喘息呻吟；霹雳平地响起，闪电一个接一个的划过，雨点“嘭嘭啪啪”砸下。远远天际间闪电如利剑一道接一道不停地划过，想要撕开这铁幕一般的云层；惊雷在黑暗间奔突，轰鸣；大雨倾盆而下，在地面激起水雾高过人腰，天公悲泣，平地瞬间涨水三寸。 长庚得知此情，他心胆俱裂，他的世界天塌地陷，日月失辉,一片漆黑。他不能动，不能呼吸，不能思维。意识恢复的瞬间巨大的疼痛浸透了他的每根骨头，他感觉自己被置于机床上高高砸下的汽锤霎时将他碾成了肉酱。 王大娘背着三个骨灰盒，推开老屋三重垂花檐的黑漆大门，挪进青石板铺就的院落，手足并用地爬上高高的台阶；她的双手颤抖得打不开堂屋的门锁。她叹了口气瘫坐在台阶上，山寨的风毫不怜惜地撕扯她乱草一样的白发，月光下她的脸麻木得如木雕一样没有一丝表情。良久，她才攒足力气全身抖如筛糠一样重新开锁，抖了十分钟，开了十分钟她终于打开门锁。她跌跌撞撞地跌进屋里。月光在灰尘堆集的破败家具上涂上一层凄白，王大娘慢慢爬起来，悉悉索索地解开背上的包袱，小心翼翼地将长庚、傻凤、孙子的骨灰盒摆到供奉天地君亲神位神榜的供桌上。接着她枯坐在供桌旁的靠椅上仿佛死去一样。她闭着眼在想，她想起她穿着大红袄与长庚他爹在这老屋里拜堂，她在这老屋里生长庚，她在这老屋里送走长庚他爹；想着想着她惚恍看见长庚与傻凤及孙子牵着手笑嘻嘻地走进来了叫娘，王大娘心中一惊，她忙睁开眼睛看着三个骨灰盒，她想起她的孙子死于救母，她的儿活活气死，她想喊出：“天哪，让我死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她在包袱中摸索许久，掏出一小桶汽油浇在自已身上并点燃了打火机。浑身是火的她笑了，她笑自己活了几十年怎么就想不明白一个简单道理——有亲人的房子才是家，无房子亲人在，家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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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4-6 17:13:47
发表于 2016-4-6 21:09:19
精辟
发表于 2016-4-7 11:24: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