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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耿峻平 于 2016-3-31 15:34 编辑
云 云是我儿时的好伙伴。 我出生在一九六八年农历后七月。据说，那天是个好日子，正逢村里有人结婚大喜。一大早，就有人走出篱笆院子，手拿吉祥的红喜帖，沿着村巷，贴在树上，贴在墙上，一直贴到了村口；村巷的两旁，那些井口、碾子、碌碡之类被称作“白虎”的不祥之物，都被蒙上了大红被子。迎亲队伍里，两个吹手高昂着头，鼓起腮帮子，挤眉弄眼，吹起了黄铜唢呐。新郎粗布新衣，背着包袱，新娘骑着凉州驴，风风光光走进了村子。当天傍晚，羊进圈的当儿，我呱呱坠地了。 其实，云的家住在村心心里，离我家很近，中间只夹了两个大杂院，她家门前是个泥糊涂涝池，岸边长着一棵古老的大槐树，树下有青光光的碾盘和圆溜溜的滚子，隔壁是老井坊，有辘轳和井。她和我同月生，生日仅比我大了三天。我生下来时，娘没有奶水，就抱着我吃过云她娘的奶。当然，还有忠红，他是老三哥的儿子，比我大一个月，我也吃过他娘的奶。所以，我总感觉到自己是非常幸运的。能活下来，也多亏了这些善良的父老乡亲们。 云的爹娘眼睛是多年的淤眼，眼里经常长淤肉，磨得厉害，见风落泪，视野模糊。受大人之托，她经常来家里，请奶奶过去给老人拨眼，我总是尾巴一样跟了去。我常常亲眼看见，他们坐在窑屋的门口，奶奶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左手轻轻掰开眼皮，右手举着一支大麦穗，用长长的麦芒一点一点地往出带淤肉。不大一会儿，眼里就血淋淋的，骨碌骨碌直往下淌血水，一串串肉疙瘩便被拉到了眼角。记得第一次看见这副场面时，我曾心惊肉跳，禁不住替奶奶担心起来。奶奶天生不会言语，我便不停地打手势示意她别干了，看把人的眼睛搞坏了。这时候，云怕我干扰奶奶的手术，就索性跑过来，拉着我一块儿去玩耍。她家的院里有一片月季和蜀葵，花开得非常鲜艳，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浓郁的香气。也是女孩子天性爱美，她真会玩儿，先是摘下一朵小花凑到鼻尖嗅了嗅，别在辫梢上，采来一个鲜红的大花瓣，轻轻地在脸蛋上搽来搽去。接着，又麻利地折了花枝，精心编了两个美丽的花环，一个扣到了我的头上，一个戴在了自己头上。然后，背着手，一本正经地盯着我问：“快看！我美不美啊？”我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你真美瓜了呢！简直像个花媳妇！”她一下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显得那么得意，那么天真，真是迷人极了。 时光如水，岁月静好，我们的童年生活是无拘无束的，是自由快乐的。云经常找我一块出去玩，有时在她家院子的核桃树下逮蚂蚁，有时蹲在老槐树下抓蛐蛐，有时坐在碾盘上玩小石子，有时在涝池边玩泥巴……炎热的夏天，她爹给生产队里的牲口割苜蓿，我俩也跟着去玩，可以说那时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灿烂的阳光下，一片厚腾腾的苜蓿开满了蓝紫色的花，彩蝶翩跹起舞，蜜蜂嘤嘤嗡嗡，还有蚂蚱、蚱蜢、蟑螂蹦跶蹦跶乱跳，七星瓢虫、“花花媳妇”沙沙沙地横飞。我们迫不及待地跑进地里，时而抓蝴蝶，时而逮蚂蚱，有时也惊得野鸡嘎嘎嘎地大叫着蹿向天空，甚至在草浪里可以很幸运地捡到淡青色的野鸡蛋。最有趣、最精彩的是，云她爹还指给我们远远地看，一只肥骨碌碌的黄鼠狼，悄悄地钻出洞穴，蹑足雀步，踅摸着，踅摸着，忽然向一只枕头大小的田鼠扑了过去。 有一次，我记得很准，是六岁的时候，她爹来家里和爷爷拉呱儿，我俩在院子里用砖块垒房子，想象着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忽然，爷爷走过来开玩笑似的说：“你俩同年同月生，玩得好，合得来！云云，干脆以后就嫁给平儿吧。”她抬起头来，脸一下子噗地红到了耳根，立马站起身，一副很害羞的样子，撒腿就跑了。从那以后，我们在一块玩的时候少了，见了面，很拘谨，手足无措，也不太说话，心里老是疙疙瘩瘩的，显得有些不自在。 但有一回历险，却让我终生难忘。那也是夏天，在门前沟边塄坎下，我和云手拔一种俗名叫“婆婆干粮”的野菜吃。由于用力过猛，我一个后背身仰面从陡坡上骨碌碌栽了下去，云被吓得呜呜大哭。说来也是我命大，你说巧不巧，刚滚到半沟大约一米宽的小路上，云的爹气喘吁吁地挑着一担草从沟里上来，碰到了脚边，就挡住了我。要不然，跌下深崖沟谷，早就没命了。 八岁时，我们开始念书了。云背的是桂子红书包，我背的是奶奶用各种碎布片凑成的花书包，我俩坐同一张课桌。这以后，无论上学还是放学，风里来，雨里去，我们都如影随形。那时，作业似乎特别多，每天要写一面大字，三面小字，十面生字。下午放学，班主任实行“连坐”制，一个队里如果有一个孩子完不成作业，其余的孩子都得陪着等，不能回家。于是，为了急着回家，我便经常偷偷帮助云写生字。后来，到了三年级，云的娘眼睛看不见了，她就被迫失学了。在家喂猪，做饭，缝补衣服，伺候老娘。我很同情她的遭遇，这么小就担负起了照顾老人的责任。因而，每次路过她家门前，我都要不由得从梢门往里面瞟一眼，希望能看到她，跟她说句话。只是偶尔听到，她娘在里屋呐喊云的名字。小学还没有毕业吧，七爷出面做媒，她和一个外村木匠的学徒订婚了。后来，过了没几年，云的娘也奄奄病故了。十八岁那年，我考上了师范，她结婚了。这以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只是每年正月，她带着一群儿女回娘家时，有时可以看到她。 岁月不饶人啊，一切都已成了永恒的记忆。 前不久，我十三岁的女儿回乡下去，在我哥哥家遇到了云。云说，她那时和我的关系好得很，我还替写作业。女儿回来说，她当时很生气，差点都爆发出来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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