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存于心的微笑

花开无语

      今天，我又看见了她，在梦里。
　　 ——题记
　　
　　 娟是我的同事，大我五岁。我们是工作中的伙伴，生活中的密友。
　　 我们医院在所有的林业局医院中，不算小，可也不算大。三层楼的复式建筑，环境优雅温馨。全院职工一百五十多人，可是，临床医生却不足三十人。
　　 2007年，林业局职工买断下岗，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医院做了先锋。于是，我们从国家干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正式下岗职工。下岗这个词以前只是在书本上看过，真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在自己的头上。于是乎，一种从天堂跌落的感觉油然而生，每天茶不思，饭不想，苦不堪言，人也变得惶恐不安起来。虽然说，业务在身，在哪里都饿不着。可是，谁又想真的离开家，外出打工呢？
　　 经过反复磋商，医院被一个个体老板以五百万元的价格买下。于是，我们的身份又从事业编制变成了正式的“私企”。
　　 在改制期间，病人流失，人心不稳。许多同事为了养家糊口，万般无奈下，选择了外出打工。瞬间，临床医生就由原来的近三十人变成了不足二十人。私企老板，也就是我们现在的院长，急中生智。想出来一个好办法，那就是——门诊、住院部一条龙，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辛苦可想而知。
　　 娟的父母年纪大，孩子小，在反复思考后，她选择了留下来。娟长着一幅娃娃脸，总是笑眯眯的。尤其对病人，态度非常好。我还清楚地记着那件事：
　　 那是一个秋夜，如水的月光倾洒在窗前，温馨静谧。我作为带组组长，每天晚上都要去医院看看，尤其今天我们组还接诊了一个急性心肌梗死的病人。晚上九点，我在先生的陪同下去了医院。一推开值班室的门，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两张办公桌并到了一起，娟站在桌子旁，正低头忙活着，桌子上放着一床棉被。
　　 我阴沉着脸，转身去了病房。查房结束了，那个急性心肌梗死的病人病情好转，已经安然入睡。匀称的呼吸伴着月光，仿佛是世间最美的一幅画卷。我的心头也荡起了欢乐的波痕，刚刚办公室里发生的不快似乎也淡却了。回到办公室，我没有与娟打招呼，脱掉白大衣，扭头就走。眼眸回扫处，娟的眼角似有波光闪烁，我没有理她，继续走了出来。心头的烦闷再次腾然而起。先生看我气鼓鼓的样子，觉得好笑。他用手指轻触我的额头，像平时那样舒缓地说：“乖，不要生气了。”“走开，不要你管。”我一扭头，走得更快了。
　　 结婚这么多年，先生是了解我的。我这人比较认真，尤其是工作。同事都知道我的工作作风：雷厉风行、认真负责。要求下属也很严厉，工作不做完不许下班。因为，我以身作则，同事也很理解。大家相互帮助，互相提醒。我们组工作开展得很顺利，经常受到患者好评，表扬信不断。连我们那个不拘言笑的院长见到我都是面带微笑，一幅春风迎面的模样。今天，娟竟然在值班期间干私活，拿着那么大一床被子在办公室里缝制，这可真是让人气愤。我越想越气：这事不能算完，即使她是我的密友，也要在明天的早会上点名批评，以示惩戒。
　　 我正想着明天早上要怎么说才会引起大家的重视，以儆效尤的时候。先生的话却把我惊呆了，我吃惊地看着他，不停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误会了娟，她不是做私活，而是给一个孤苦老人缝制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不相信地问。
　　 “你去查房的时候，娟对我说的。她今晚接收了一个病人，家里非常贫困，来的时候连被子都没有。娟就把自己值班用的被子拿出来，想缝上一个被头送给那个病人御寒，没想到就被你看见了。”
　　 先生的话彻底把我雷倒了，自己的被子送给病人？怎么会这样，我原以为是娟干私活，没想到她是为了病人。想到这里，我的脸变得红润起来，眼睛也湿润了许多。有关于娟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我的面前。
　　 记得那天晚上，我接到电话去会诊。当我急冲冲赶到医院的时候，娟正满头大汗地为病人做心肺复苏。这个病人有三十几岁的样子，满身满脸的黑渍，就像从煤堆里挖出来似的。我边上前帮助抢救，边询问情况。这时候，娟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但是，她做心肺复苏的手依然是那么有力、标准。护士简单向我汇报了情况。原来这个病人真的是在煤井下发生了晕厥，送来医院时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但是，娟一直没有放弃，一直抢救。我来的时候，她们已经抢救了三十分钟。我来不及多想，急忙投入抢救，我迅速地做着胸外心脏挤压，规律、匀和。满头汗水的娟没有休息，垫着一块薄薄的纱布对着病人进行口对口人工呼吸。“25、26、27、28、29、30……”我大声喊到30的时候，娟对着病人深深地吹气两口。就这样，周而复始地进行着……汗水在我们脸上蜿蜒而下，谁也没有去擦一下，只是在努力着、努力着……
　　 生命在这一刻，是那么的深情、厚重！它超越了生死的界限，奇迹在我们手里发生了。这个病人在我们抢救近一个小时的时候，终于恢复了心跳和呼吸。生命再一次绽放，洋溢出真心而温暖的笑容。正当我体会着幸福，心中充满了成就感的时候，忽然看见娟面色苍白如雪，她抖动的身躯，如秋天的落叶般让人心生怜惜。我急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连声问：“你怎么了？”
　　 她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急忙把她扶到了值班室，给她做了检查，我惊诧地发现，她的心律极度紊乱：期前收缩，二联律。我心疼地流下了眼泪：“你的身体这样差，为什么不早说？我来替你值夜班。”
　　 这时候，她稍稍休息过来一些，脸虽苍白，却已经能说出话来，她虚弱地说：“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你身体也不好，还要为组里的事操心，不用你替班，我能行。”
　　 听到她这虚弱而温暖的话语，看着她那如秋叶般灰白的面容，我再一次地流下泪来。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把别人放在心里，自己放在心外。
　　 几天后，病人痊愈出院，他的家属非常感谢我们对病人的救治,特地送来了一封感谢信。这件事也感动了我们组乃至于全院的人。院长下令，叫我写一篇报道，送到报社。我提笔急书，一挥而就。第二天《生命之吻》这篇文章就在林业报刊上发表。林业电台的记者来到我们医院，对这件事进行采访。我把记者领到娟的面前，对记者说：“这就是我们当晚值班的医生，是她的不放弃，才让病人的生命再次绽放。”
　　 娟听到我的话，从病历上抬起眼睛看了看记者，又低下了头，边继续写病历边说：“没事，这是应该的，谁都会这么做。”我无奈地领着记者走出办公室。娟就是这样一个人：坦然面对荣誉，时刻把病人放在心上。
　　 这件事，给院里带来了荣誉，院长很高兴，在全院大会上表扬了我们组，并且发给我们组五百元奖金。拿到奖金，我没有跟组里任何人商议就直接给了娟，因为这是她该得的。娟没有客气，接过奖金，放进衣袋里就走了出去。娟的老公没有工作，孩子上学，生活非常拮据，也许这点钱可以缓解一下她的生活压力。想到这里，我的心头一阵释然。
　　 接下来几天，组里没有重患者，原来的重患也已经转危为安。大家都很轻松，难得地聚在办公室里聊着。这时候，护士领着一个病人走进来。这个孤寡老人是娟的病人，风烛残年，却无人奉养，每天靠低保补助赖以生存。他患的是慢性阻塞性肺病，每到气温转换时都会发病。他刚住院时，我就号召组里人给他捐款，钱虽不多，却是我们的一番心意。他颤颤巍巍地走到我面前。我急忙扶他在椅子上坐好，问他有什么事。
　　 他看了一眼娟，才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来就是要感谢你们，尤其是李大夫。”
　　 娟姓李，因为我们是密友，我一直习惯性地叫她娟。
　　 我诧异地看了看娟，对老人说：“大叔，您说清楚点。”
　　 “我住院期间，李大夫对我精心治疗不说，还经常给我买饭。在我不能下床那几天，还给我倒便盆，服侍我大小便。好大夫啊！”老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老人的话，让原本有些喧闹的办公室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同事们都用敬仰而亲切的目光看着娟。娟不好意思地走到老人面前：“大叔，您看您说的什么话，您不是没有儿女吗？我就来做您的女儿吧。”
　　 娟的话不仅让老人老泪长流，也让我们的眼角闪烁起了波光。
　　 “好女儿啊，我知足了，知足了！”好久，老人家才止住泪水，平静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今天我来，还有一件事，李大夫不仅生活上关心我，还给我送去了五百元钱。我听护士说，李大夫家里不富裕啊，这钱我不能要。”老人边说边掏出来一个信封。
　　 我再一次地惊诧起来，这个信封不就是院里发奖金的那个信封吗？瞬间我的心温暖甜蜜起来，也羞红了脸。原来，她把钱送给了病人。娟就是这样一个人：真诚待人，无私奉献。
　　 有关于娟的一幕幕如电影的慢放镜头，在我眼前回放。我脸红了，心也痛了。今晚是我误会了她，她的心里不知道怎么难过呢。想到此，我反身往医院走去。
　　 平静的日子，总是让人留恋，而难忘的日子总是让人刻骨铭心。还记得那天，天阴沉着脸，仿佛有泪滴落，心也变得沉重许多。我慢慢走进办公室，忽然看见娟用手抚着胸口，面色青紫，嘴角一丝血迹。我快步走上前：“怎么了。”
　　 “最近老是胸痛，呼吸困难。”她微喘着，慢慢地说。
　　 我赶紧扶她去拍片，再送她去值班室休息。安顿好，才再次回到放射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我走进放射科，一阵低压让我感到窒息。放射科主任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幻灯上的片子。“什么？怎么会这样？”我的心瞬间跌落到了深谷。片子上，右肺门处一个阴影刺痛着我的眼眸，凭经验，这是中心型肺癌。
　　 我是怎么走出的医院，走回的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心好痛。为什么会这样，一个好人，一个医者，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我该拿什么来安慰她，我该为她做点什么？我浑浑噩噩地想着，心乱如麻。
　　 娟比我想象中要坚强果敢很多，她拿过X线片的时候，没有惊诧，没有眼泪，甚至连最起码的惊慌都没有。她平静地回家，安排好了家里的事情，去了上级医院确诊。
　　 那几天，我不停地祈求上苍，希望娟能有一个好结果。想给她打电话又怕给她打电话，心每天都在焦灼中，度日如年。
　　 人世间许多事情仿佛就是天命注定一般，是人力无法挽回的，就如娟的病一样。上级医院确诊：“中心型肺癌。”由于发现得晚，且所患癌肿恶性度高，医生不建议手术，只是建议化疗。于是，她赢弱的身躯再一次在命运的手中变得岌岌可危起来。化疗本身就是一种很残酷的治疗，不停地呕吐，吃不下东西，脱发，乏力。可是，即使是在最难受的时刻，娟的脸上都没有一丝苦色，永远洋溢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我常常想，她是承受着怎样的生命之重，才能拥有如此平和的心态？难道她不是血肉之躯？难道她不知道痛？
　　 她的坚强、她的微笑赢得了同事和患者的尊重和敬佩。她的病房里经常坐着很多病友，其中很多是癌症晚期的患者。他们互相交流，互相鼓励，互相扶持。他们相约携手走过生命的冬季，因为，他们渴望春天。
　　 她曾经的同学，曾经医治过的病人，不停地来看望她。她天使般的微笑感动着每一个人。
　　 北方的深秋，带着丝丝寒意，她的微笑，温暖和煦。她静静地闭上眼，我看见了天使的羽翼。她没有离去，她的微笑，如沐春风，她的微笑永存心间！

薛庆西

欣赏佳作，期待更多精彩！祝周末快乐！  

蓝色经典

文笔细腻感人肺腑！人生中有很多美好的记忆值得回忆，有好的人值得眷恋，文中的娟就是作者笔下的一朵永不凋零的花，开在人生的春天里！欣赏佳作！祝创作愉快！高亮点起！wechat:lang_wechat_threadmessage

莲花王子

文笔平实，情感细腻，欣赏佳作。问好。

花开无语

薛庆西 发表于 2016-3-6 19:00
欣赏佳作，期待更多精彩！祝周末快乐！

谢谢老师

花开无语

蓝色经典 发表于 2016-3-6 20:56
文笔细腻感人肺腑！人生中有很多美好的记忆值得回忆，有好的人值得眷恋，文中的娟就是作者笔下的一朵永不凋 ...

谢谢老师精彩解读，敬茶

花开无语

莲花王子 发表于 2016-3-7 10:03
文笔平实，情感细腻，欣赏佳作。问好。

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