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蒙古黄榆

陈宝林

我的母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蒙古族农家妇女，没有上过学，不识字。母亲命很苦，从小就失去了她的额吉（蒙古语：母亲），母亲一生就姐弟俩，不幸的是弟弟成家后不久便病逝。在母亲未嫁到我们家前，她一直和父亲与失去丈夫的弟媳和孩子一起生活，为病逝的弟弟承担起照顾一家子的重任。母亲嫁到我们时。父亲家在当地是个大家族，但也是人多劳力少的有名贫困户。母亲上有公婆姑嫂，下有叔侄弟妹，从我记事起，母亲每天都在为这10余口人的大家庭奔波、劳作。

母亲处事慷慨，勤劳能干，对于这么个复杂成份构成的家庭，她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她对生活中的一切从未持有“放弃”的态度。在那艰难的岁月，很少有能吃得饱的家庭，尤其是像我们这样人口众多的大家庭，缺一少穿、三餐不济那真是太平常了。可自从母亲嫁过来后，家中的局面一下子改变了，她为了补给家中用度，春天带着年龄还小的叔侄和我们挦榆钱合着稀少的玉米面做勃勃，夏天挖药材、秋天采杏核、冬天砍麻黄卖了钱给家里置办衣物……一年四季我们跟着母亲的脚步从来没有闲着的时候，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与父亲一同料理好这个家。那时在母亲的带动下，全家男女老少都像一下子开了窍，大家齐心协力去做力所能及的活，就好像以前想不到做不到的事情现在都能想到做到了，这个贫穷懒散的大家庭一下子活跃起来，日子也慢慢过的红火起来。

长期的生活磨砺，使母亲有了刚强的性格，她不仅分担她父辈的辛苦，还扶助我父亲姐弟的生活，母亲白天干强壮男劳力的活计，晚上在油灯下，缝衣服、做鞋子……再苦再难她也要让家人体体面面地立于人前，从没有停下来，她把这些当做她一生的事业。我总是会想起小时候母亲做鞋的情景，她先是把大家实在穿不了的衣裤洗干净后，用剪子小心翼翼剪成一块又一块摞到一起，然后开始用玉米面或高梁米面打浆糊，然后用浆湖把布一层层粘住，俗称叫做鞋的胳布，粘胳布打浆糊是门技术活，那时母亲边干边告诫我们，浆糊不要稀了，稀了布粘不到一起，不要稠了，稠了胳布干了很硬，到做鞋时就很费劲。母亲把阴干的胳布按每个人腳的大小，尺寸量好后进行裁剪，之后用麻绳和锥子纳鞋底，纳鞋底是最考验一个人耐力的活。密密的针线穿凿，上面纵横排列着数百上千个针眼。从春到冬，母亲没有停顿过。母亲心里明白，如果自己的男人或孩子出门没鞋穿或穿的鞋不像样子会被人笑话。但上上下下10几囗人要穿的鞋靠她一个人是做不过来的，但为争这口气，她把自己的心劲全都倾注在手中的一针一线里。数不尽的童年的夜晚，我常常一觉醒来就能听到“嗤嗤”的纳鞋声，看到母亲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手攥鞋底一针一线地忙着，我真的好心疼母亲。由于常年累月的针磨线勒，她的双手不是疤疤伤痕就是厚厚老茧。一天又一天，家里有了纳好的一双双鞋底，母亲心里踏实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现在想起母亲那坚硬的穿凿，认认真真缝补日子的情形，我都会忍不住迷蒙了双眼，命运的针线无数次穿凿着母亲的生活，母亲的心被聚集了多少密集的针眼，我真是数也数不淸呀。

做为一个平凡的蒙古族女人，做为一个平凡的母亲，母亲倾尽自己一身的智慧去教导她的子女。母亲虽没念过书，但她十分重视教育子女，记得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纸笔，母亲端来一盘沙子，在地上摊开，然后用木棍教我们1至100的数字。我们稍长大，母亲就用平日里节衣缩食省下的钱给我们买《英雄儿女》、《小兵张嘎》、《鸡毛信》、《黄继光》等小人书。等到了念书时，又给我们征订了连环画《红小兵》《红卫兵》等。尽管当时这些花不了几毛钱，但对于我们家当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母亲给我的卬象好象在我们身上花钱她从未心疼过。

为了让我们从小养成勤劳朴实的好习惯，从小学三年起，每年的寒署假母亲领我们上山挖药材，那时也叫搞副业。让我最难忘的是冬天母亲领着我们去砍麻黄草。砍麻黄草是件不容易的事。寒冬中，地冻三尺，我们在茂密的草丛中，先找到麻黄草，再把杂草拔开，然后一刀一刀砍下来。刺骨的寒风把我稚嫰的小手冻的像红肿的萝卜，母亲特别心疼。那时砍麻黄草的人特别多,我望见这个山坡上麻黄没那个坡上的好，我就从这个坡跑到那个坡，结果一天下来才砍了十几斤。面对疲惫不堪的我，回家的路上，母亲饶有兴趣给我讲起草原上一头驴吃草的故事，说是有个小毛驴想吃草,看见两边草地的草都很好，就来回的跑来跑去，结果草没吃到小驴就饿死了。后来我就学着母亲，不再乱跑了，耐着性子砍下一筐筐麻黄。现在想起那沉甸甸的麻黄筐，里面装着的不仅有母亲的期望，更有我终其一生受用不尽的教诲，母亲这一生从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她却用实际行动为我们树立榜样。

母亲的人缘特别好，她对待邻居、亲戚、朋友十分热情。那时内蒙老家的亲戚凡来办事的都来我家，母亲每次把家里舎不得的好吃好喝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客人。小时候，我家有个小辗房，是供全屯人使用的。刚开始，辗房是露天的，一旦遇到刮风下雨时，母亲象接到圣旨似的跑上前去, 不是帮人家解驴, 就是帮收拾东西。一遇太冷的天，母亲扒一盆火，或者烧一壶水送到辗房，到了饭时，还送去玉米饼等让辗米人暖暖身子填补一下肚子。后来盖起辗房，不怕刮风下雨了。那时来辗米的人很多，有时甚至排队。有一次邻居吴爷爷和戴婶因辗米争吵起来, 两人来找母亲让她评理。原来为了不排队，戴婶头一天把自家笤帚扔在辗子上，吴爷爷一大早来辗米，发现笤帚，以为谁头一天辗米把笤帚丢在这儿了，他没有多想，套上毛驴就开始辗米，等米快要辗一半时戴婶赖怏怏才来，她心思自己准时不用排队的头一个了，谁曾想到吴爷爷却捷足先登了，她一看傻了眼，一恼火便和人家吵起来。母亲听完两人争论，便和风细雨地对戴婶说：“吴大叔这把年纪别说起早来的，换我就是早我来一歩，我也应该先让给他老人家，老妹你虽然扔把笤帚把辗子占上了，可都快晌午歪了你才来，后边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你这样做心里舒服吗？理让三先，邻里住着，别争了，还是谁先来谁先使吧。”听了母亲的话，戴婶不争了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短短几句话就把戴婶劝住了。那时母亲常跟我们说，邻居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割不断的亲、离不开的邻。相邻而居是缘分，邻居之间要相处的好，不管是谁有困难，都要尽心尽力地去帮助，何况邻里无小事。人与人之间都该以诚相待。母亲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那时屯里不管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她都闪现在那里，有时还带上我和姐姐，让我们帮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母亲对我们姐弟要求虽然很严，但很少打骂我们，她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影响着家人。她疼爱孩子，却从不娇惯。有一年过中秋节，母亲给我们毎个人分了两块大块饼干，因为当时买不起月饼，母亲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吃掉，满意地笑了笑去干活去了。那一天，好久才尝到饼干滋味的我们打起姥爷的主意。那时姥爷住我家西屋炕头，炕头房顶上挂着小筐，那里边放着姥爷平日舍不得吃的好东西。那天，我们乘姥爷不在家，搭起人梯子把姥爷小筐拿下来，小心翼翼打开，结果发现四四方方大纸包全是和母亲早上发给我们一模一样饼干，为了防备姥爷发现，我们姐弟几个没敢多拿，只拿紙包第一层四块饼干，并按原样把纸包包好，塞进筐里挂回原处。邻近中午，姥爷回来不知怎么发现了，我们说什么都不承认，最后姥爷拿出绝招，拿来一碗水和一个洗脸盆，让我们喝口水漱漱嘴再吐到脸盆里，这一招太灵了，我们只好低头认罪，姥爷不依不饶让我们罚跪。当我们泪流满面跪罚时，母亲回来了，母亲和姥爷求情后把我们领到东屋，眼含热泪，抚摸我们的头，说你们不要哭了，下次妈多给你们买几块行吗。母亲没有因我们偸吃姥爷饼干而打我们，也没有严厉的训斥，但我们却从母亲平和的语气和眼含的热泪中感受到了浓浓的母爱。

小时候，我们姐弟兄妹们的衣服和鞋袜大都是“接力”着穿，大的穿旧了，再让小的穿，那真是头三年，后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尽管小时候没有华丽的衣着，甚至比常人还要简朴，但我们的学习都很用功，内心是充实的，精神是健康的，即使是在最艰难中，我们仍然是乐观向上的。记得那是我上初中那会，学校放了农忙假，老师带领我们帮助生产队铲地，那时尽管年龄还不大，但我干活很卖力。可铲地时，锄头掉头了，我拿着掉头的锄头，爬着铲到头，结果惨了，本来己不结实的裤子膝盖磨出了大窟隆，当时，我做好了回家挨打受骂的准备。回到家后，母亲看了果真很生气，可是了解情况后，母亲却没指责我，悄悄为我补上了厚厚的劳动布。让我至今忘不了那次支农，大队革委会奖励我一本刚刚出版的《毛泽东选集》第五卷, 鼓励我们走又红又专道路， 学校发给一个大红奖状, 当时, 我把这些拿回家时，母亲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记得我念小学五年级时，有一次,去铲校田地，到地后同学们干的热火朝天，不一会功夫把校田地铲完了。铲完地后我们要往回走，这时有两个同学说班主任老师家自留地就在附近，提议大家去帮老师铲一铲，同学纷纷响应，老师也不好推脫，我们十几个同学到地里不一会就帮老师铲完了。回家路上，有同学议论说老师这是假公济私，引诱我们走资本主义道路。天真无邪的我也没多想，当时全国青少年都在的革命小将黄帅怱地进入脑海。回到学校，我和几个同学立即动手，在黑板上工工整整用粉笔写下了我们的大字报，向班主任老师假公济私，让学生铲自留地开了炮。这一炮可真打响了，全校一片哗然，我们几个写大字报学生也成为学习黄帅榜样。这事后来不知怎么让母亲知道了，很少责怪我的母亲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又领着我到老师家道歉。据说当时学校想我们事迹报到县里，母亲找到校长，经过万般阻挡总算把事摁下了。现在想起来，母亲虽然是一位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但她能明辩事非，正确把握孩子正确人生路让我揣摸至今也没弄明白，我想这也许和母亲从小耳濡目染,再加上好学善问, 与她脑海里自然而然积淀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徳有关吧。

母亲因积劳疾，63岁那年就去逝了，如今距母亲去逝己过去20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仍在我眼前。母亲，是给予我生命的人，是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的人，更是对我无私付出永远不求回报的人。每每在回忆起童年的那些住事时，我都会切身感受到母亲的伟大！在童年的东北农村，我们从不会对母亲说出“爱“这样的字眼儿，如今，我真想和母亲说一声” 额吉！我爱你！“。

如今，我来到广东湛江女儿这边, 在享受天伦之乐时,细细梳理母亲一生留给我们的东西，心里充满无限感激，总为母亲写上点滴往事来纪念她。我的母亲是一片蓝天，宽容我的一切；我的母亲是一个太阳，照耀我的人生；我的母亲是一支蜡烛，燃烧了自己，却照亮了我前进的路。

作者单位：吉林省白城医学高等专科学校党委宣传部

   陈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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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王子

文笔细腻，情感真挚，欣赏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