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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看川戏记 □四川大学 王黎冰 四川茶馆如今还有围鼓坐唱,就是茶客在品茗之间听听川剧,与其说听川戏还不如说是看川戏更有滋味。 儿时居住的古镇,居然有家象模象样的川剧院。有戏上演的日子,戏院前堆满了人,开场锣鼓的声音几条街都听得见,为古镇凭添了许多热闹。 时至今日,川戏萧条冷落,只是不知今夜是否能梦回儿时,梦中是否还能听到川戏那悠悠扬扬的唱腔声…… ——题记 川戏也是国粹,其变脸、吐火、眉头开眼等绝活儿,不仅香港大牌明星刘德华要拜师学变脸,就连许多老外都学着唱。 如今再听川戏时,能听到昆、高、胡、弹、灯戏行腔的婉约,能看到小旦、花旦水袖轻抛的曼妙,令我依然不解的是:除了一些对白,还是听不懂所有生旦净末丑杂的唱词! 每当这时就荒唐地想:用这样高亢入云、神完气足的嗓子来唱,却只有川戏票友级别的人才听得懂的词,是不是也可以算一种资源浪费呢? 据说,我国某地曾经流传一种叫做女书的文字,因为传女不传男之故,到今天已是识者寥寥了。 川戏虽还远不到女书的濒危地步,然而很多有志之士已经开始着手抢救工作了。 但,纵然用最先进的科学手段保留川戏的各种唱腔和绝招(据说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到几百甚至几千年后,如果川戏的唱词还是难以听懂,对白还是那样庸俗,那继承和发展又有什么意义呢? 自然界的优胜劣汰,物竞天择是残酷的。 不说高山流水般的《广陵散》,就连曾经盛极一时的宋词词牌,到如今能吟唱的也已是寥若晨星。 于是,有人说:川戏和那些不能被大众接受的阳春白雪,顺其自然或许最好。 星转物换,岁月如流。 多少轰轰烈烈的人物,无数热热闹闹的事件,皆如过眼烟云,岁月的更替、消逝而淡化了。 往者往矣,逝者逝矣! 然而,总有一种熟悉的声音,自很远很远的天地间飘渺而来,在我的心扉一次次撞击出强烈的回声。 这声音,便是多年来让我魂萦情牵的巴蜀非物质文化遗产——川戏。 那是多年前晚秋季节故乡的夜。 秋收完了,麦种上了。 在川西北土地上的人们突然从繁忙中闲下来,便坐立不安,心无望,神无主,人就是为奔忙而生而活的,一下子没了事做,那是多么难耐的枯寂! 尤其到了夜晚,月瘦星寒,人便更觉长长的寂寞,深深的忧虑。 突然,古镇街上的戏园子——黄州馆(清朝和民国时期湖北人的会馆)里响起了一阵阵锣鼓之声,哦,是唱川戏的戏班子来啦! 一时间,大人、孩子像养蜂人放开的一窝蜂,众人提起椅子、扛起凳子,男人叼着烟袋,妇女抱着婴儿,兴冲冲地一溜烟儿奔去。 但见“黄州馆”的戏台上,放着一桌、两椅、一幕布、二汽灯,台旁端坐着锣鼓师、琴师等。 戏园子内人头攒动,一台川戏正式拉开帷幕。 紧锣密鼓后,胡琴一拉,帮腔完毕,女旦利利索索地碎步而出。 未听女旦开口行腔,但看那磋步,花梆步风姿别具,她双膝并拢,步子小巧,腰随脚扭,头则自然地跟随腰摆动,走起来袅娜多姿、款款有韵。 女旦的台步,让众人觉得满场骤然亮堂起来,似洒了如雪一般皎洁的月华。 阵阵深沉、悠扬的琴声和清亮、激越的钹儿声,让人一听就入迷。 随即,旋风似的紧鼓急奏之后,琴声陡然一沉一顿,女旦便搭口唱将起来。 那行腔低回婉转,行云流水,气沉丹田,头顶虚空,气息调理通畅,行腔声情并茂。恰似《庄子》所说:“导引神气,以养形魄”。 此时此刻,全场一片静寂,无一人咳嗽、呼叫,全都屏住呼吸,一听那嗓音脆亮里含有强健,甜柔中蕴着沉雄,众人便一呼百应地拊掌叫绝。 紧接着,女旦使出浑身解数,抓住所有眼球: 那一腔一调,韵里藏情;那一举一动,巧中孕美。 那眉眼一飞一闪,满脸是戏;那手指一伸一收,尽描人意。有念有唱,唱白间杂。 唱起来一板三眼,说起来一波三折。紧要时一泻千里,和缓时一咏三叹;紧迫处一语道破天机,错综处千言难诉原委。 吟到悲处,戏院内的观者便回肠九转,泪流涔涔;念到喜处,板凳上的看客便前俯后仰,乐不自禁。 当唱者难以用戏文表达一刹那的心绪之时,台旁坐桶师(指挥)一点,那把灵机的胡琴悠悠而起,便以琴声诉说人间万般风情:一会儿高亢,一会儿低回,一会儿委婉,一会儿凄凉。 众人料定,一曲终了,再来一段高潮,这台戏的结局就该见分晓了。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主线还未挽住结,却又突生许许多多的枝丫。 一个人物的命运未卜,却又冒出来新的角色。 却原来,戏里各色人等的命运在看客心里装着,那滞重感难以名状,欲罢不能。 其实是,听唱入唱,看戏识戏。戏曲表现千古风云、人生百态,听者便也卷入那风云之中,或替古人担忧,或为怨家不平。戏无圆满结局,人无一丝喜色。 戏情复杂,一出短段,也要唱个半夜三更,而一本大戏,往往连唱几天几夜。 那重情义的观者,便几天几夜茶不思、饭不想,一心苦苦记挂着川戏中人物。而夜里一开唱,他们便精神抖擞地坐在月下,一句不拉地听着。 一本千古兴亡史,一曲人生行路难,唱不完人间悲喜,阅不尽尘世风云,听着无不愁肠百结,感慨万千。 一直听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忠臣迁升,贪官斩除的结果,才觉得过了瘾,解了恨,消了愁。散场后,便有人捏腔拿调地学着哼唱起来。 川戏声声,使川西北的月夜充满了浓郁如酒的乡音,使古镇的故土有了从历史中飘逸而出的独特旋律,使家乡的人们记取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荣枯兴衰。 川戏,是盛开在巴蜀大地上一朵千秋不凋的艺术之花,那朴实的纯美,那诱人的泥土之香使一代代川人迷恋,也给了这块热土以美的滋润。 于是有人撰文说,川剧是中国戏曲宝库中的一颗光彩照人、璀璨夺目的明珠,她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迄今还保存了如《白蛇传》《柳荫记》《玉簪记》《彩楼记》《放白蛇》《白鹦鹉》《三孝记》《槐荫记》《中三元》《聚古城》《铁冠图》《全三节》《汉贞烈》《五贵联芳》、《蓝关走雪》等不少优秀的传统剧目,以及丰富的巴蜀戏剧乐曲与精湛的川剧表演艺术。我们梓州川剧团的名角刘晓庄,是爷爷、婆婆最佩服的艺人,唱念做打非常娴熟的刘晓庄曾反串的许仙一角,在我们那里至今被群众传颂着呢。 川剧这一瑰宝,是四川文化的一大特色。省会成都,自古乃戏剧之乡,早在唐代就有“蜀戏冠天下”的说法,清朝乾隆年间,川剧的发展更是吸纳众长,一枝独秀。 川剧的行腔、帮腔、台词道白、手眼身形等妙不可言,其行腔独具特色,尤以高腔曲牌丰富,唱腔美妙动人,最具地方特色,是川剧的主要演唱形式之一。 川剧帮腔也匠心独具,脍炙人口,其中有领腔、合腔、合唱、伴唱、重唱等方式,意味隽永,引人入胜。 川剧语言生动活泼,幽默风趣,充满鲜明的地方色彩,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广泛的群众基础。我爷爷、婆婆在世时跟我说过,常见于舞台的川戏剧目就有数百种,唱、做、念、打齐全,妙语幽默连篇,器乐帮腔烘托,“变脸”、“喷火”、“水袖”独树一帜,再加上写意的程式化动作含蓄着不尽的妙味。 川剧,为世人所喜爱并远涉重洋传遍世界,川剧中最有名的技巧为变脸,它有拭、揉、抹、吹、画、戴、憋、扯这几种方法,在四川号称川剧变脸之王的是王道正先生。 酷爱戏剧的我,最敬佩的还是川剧变脸大师彭登怀。 据说,彭登怀是从一位仅有小学文化的少年,通过数十年如一日的勤学苦练,终于成为跨越两个世纪的川剧变脸大师,才艺出众、德艺双馨的他先后受到世界28个国家元首的亲切接见,香港歌坛天王刘德华虔诚地拜其为师,他以25秒钟变14张脸的绝技,录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 中央电视台拍摄金庸先生的大作《笑傲江湖》时,知名导演黄健中联想到如将川剧的变脸绝技用在青城派掌门松风观观主余沧海身上,将会产生极佳的艺术效果,这个合理的提议得到了金庸先生的认可与赞许。 于是,川剧变脸就这样走入金庸大师描绘的险恶“江湖”,彭登怀大师成功演绎了青城派掌门人——“余矮子”余沧海…… 川剧名戏《白蛇传·金山寺》,在国内外流传甚广,深受巴蜀老百姓喜爱。笔者曾参加《光明日报》一个征文比赛,撰写的散文《听婆婆唱川剧<白蛇传>》受到评委老师的一致赞赏,最后获得了一等奖。由此可见,川剧至今仍然扎根神州,深入人心! 我还记得,古镇一位文人撰文写下了川剧的作用与效应:多年前的川戏,使我们这块土地少了些丑恶,多了些善良;少了些野蛮,多了些文明;少了些虚伪,多了些真美;少了些污秽,多了些纯洁。 这些年来,随着西方文化的渗透,传统文化日渐衰落,80后、90后追捧周杰伦、王力宏、蔡依林等明星大腕,酷爱动漫、灵异、穿越和网络文化快餐等等,仿佛欣赏的趣味来现代化了,便冷淡了川戏这一古老的艺术。 殊不知,四川乃是一个农业大省,农村人口占绝对多数。 年龄大的农民对赤背露胸、古灵精怪,以及用“脱衣舞”压轴的所谓艺术团表演嗤之以鼻,不予理睬,他们喜闻乐见的还是具有地方风味的川戏! 农民们或在家或在茶馆组织川戏玩友会品味坐唱,或赶场进城时买了川戏的VCD、DVD碟片,放进影碟机里。闲暇时听上一段、观赏一回,居然百听不厌,愈听愈迷。 有时在房屋边的承包地里忙着干活,他们虽然看不见角色的身姿,但听那唱口,就能在田间地头想象出身段如何苗条,脸庞如何俊美,眼睛如何晶亮,故事如何引人入胜。他们边听边想,劳累没有了,寂寞没有了,留在心里的,惟有美美的艺术享受。 一个老农告诉我:只要每天有川戏听,他种地也有情韵,吃苦也觉快活。 于是,我思忖,四川自古是文化艺术之乡,人们从不想抛弃自己喜爱的东西。这植根于民的川戏哦,在老百姓中显示出千古不衰的生命力! 川戏,就像四川这片土地一样,永远以它古朴的风韵,塑造着勤劳质朴的巴蜀人民。 就像挚爱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一样,巴蜀的民众会世世代代、如痴如醉地挚爱着川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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