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老妈

耿峻平

                                                                     我的邻居老妈
         
       小时候，曾经听爷爷说，邻居大爷和大婆的日子过得很熬煎，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大伯父老大不小了讨不到媳妇，成不了家。大爷和大婆整天哀声叹气，愁死愁活，茶饭不思。六十年代初甘肃遭遇大饥荒。六二年的一天，村里来了一位讨饭的武都女子，三十多岁，手里牵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五六岁的样子。就这样，经村里年长的老人热心撮合，大伯很快就成了家。
       那时，大婆还在世，一双尖尖的小脚，拄着拐棍，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一步一歇，气喘微微，正是灯笼火把的年纪。大伯六十多岁，兴利哥的两个孩子也已经出生，比我小几岁。他们家和我家一样，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六口之家。但是，人们私下里都纷纷说，邻居老妈吃过苦受过难，是村里最会持家过日子的。自从她进了大伯的家，日子就过得像芝麻开花——节节高，蒸蒸日上。  
       邻居老妈的勤劳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大人孩子有口皆碑，有目共睹。她总是村子里起得最早的人，每天天刚蒙蒙亮，羊倌们吆喝着队里的牛羊群走出村子，新鲜的牛粪噗嗒噗嗒落下来，黑色的羊粪豆哩哩啦啦撒了一路。这时，多数人还在酣睡之中。你听，她家院子的门栓哐啷一声就打开了，她手里提着粪笼，拿着铁锨，腋下夹着扫帚，急煎煎地跑出来了。她铲着牛粪，扫着羊粪，一声不响，跟着走出了村子，一笼又一笼地提回来倒在了自家门前的粪堆上。早饭时候，牛羊进村了，她又紧跟着拾一遍。午饭后牛羊出村，傍晚时牛羊回村，她仍然跟在后边拾粪。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她几乎天天如此。一回，有个小伙伴还用嘲笑的口吻对我说，他还看到过邻居老妈用手掬牛粪羊粪、用衣襟兜牛粪羊粪的事情。我不屑一顾地说，哪有什么呢，你看看她家的粪堆高不高？她家的日子过得红火不红火？有句谚语这样说，攒粪就是攒粮。我想，只要有白馍吃，比什么都重要。总比饿肚子，或者一日三餐吃糠咽菜强吧。
       在我的记忆中，邻居老妈家的自留地里，麦苗长得比谁家的都要好，产下的麦子比谁家的都要多。三夏大忙过去了，光天化日之下，刚刚收割过的麦田里，远远望去，白晃晃的。村里的闲人大人娃娃都去拾麦了，田野里到处都是人。我看见邻居老妈起早贪黑，拾了一把又一把，一捆又一捆。地里的麦子拾完了，老妈又拿着笤帚，提着篮子，来到马路上、麦场边，连捡带扫，一笼又一笼，拿回家来，在院子的核桃树下乱七八糟堆满了。随后，她便坐在院子里，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用链枷细细打碎了，用簸箕簸了又簸，用筛子筛了又筛，最后装了满满几口袋。每每这时，我总感觉她的心里无比踏实，看见她脸上流露出了满足自得的笑容。
       我不知道，我甘肃下来的老妈家里养没有养过家畜。反正，我总感到她养牲口有拿手绝招。她养猪和许多人不一样，一般人是耐不了这个烦的。她总是推着碌碡把猪糠碾得很细很细，筛去土渣石子，捡去柴柴棍棍。喂食前，先烧一大锅开水，再把细糠和烂菜叶、烂瓜果、麦麸等一股脑儿搅和进去，咕嘟咕嘟煮熟了，才一勺一勺舀到石槽里让猪吃。那时，人民公社鼓励家家养猪呢。她在家里辛辛苦苦养着一头老母猪，老母猪下崽子时，从这家那家往窝里叼柴。须臾间，就从屁股后面出来一个又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家伙。啊！共十几个！它们争先恐后地噙住奶头，一拱一拱地、贪婪地吮咂着奶水。我老妈一直悉心地伺候在旁边，看到幺崽抢不上、吃不到，就一下子心疼了，连忙抓过来，把母猪的奶头擩到它嘴里，紧紧地按住，让它吃饱喝足才撂手。不料，老母猪一点不领情，以为她要伤害它的孩子，常常张开大嘴咆哮着，咬伤她的腿和手。尽管如此，她家还是养了一窝又一窝猪崽。刚一出月，强壮的欢实的小家伙一下子就被人们抢光了。剩下体质孱弱的，她就精心地喂养起来。到了年底，一头肥骨碌碌的“统购猪”就出槽了，众目睽睽之下，被吆到收购站。乡邻们指指点点，赞不绝口，真是眼红极了。
       邻居老妈不但是一个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的人，更是一个心底非常善良、非常仁慈，善解人意的人。那个时候，一般农村人家有粮食吃就很不错了，从来很少想过一日三餐有菜吃，更不用说专门种菜了。可是，我的邻居老妈却在自家的窑院里，开辟了土炕大小的一块空地，扎出了一个小小的篱笆菜园。她从门前沟底的河渠里，挖来韭菜根，仔细地栽上去，覆上腐熟的羊粪，浇上水，育出了一畦鲜嫩鲜嫩、翠绿翠绿的韭菜园。隔三差五割一篮子，提到集市上去卖。每次，老妈总不忘给族里本家送一把。接下来，我就有幸吃到了新鲜美味的韭菜饺子或者韭菜包子。那个年代里，吃肉实在是一种奢望，一般情况下，唯有过年时候才可以。不过，生产队的羊圈里也常常有死羊被拉出来。人们只是围着看，担心吃了死羊肉会染上疫病。这时候，我便常常看见邻居老妈磨砺刀子，挽起袖子，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剥开了一只死羊。每次做好之后，她总会亲自端上满满一老碗热气腾腾的肉，外带几个热蒸馍，给左邻右舍送去，让大家一起分享，特别是让我们这些孩子们尝尝鲜，解解馋。说真的，那个香啊，让我至今回味无穷。记得我每次连碗都倒扣到脸上舔干了呢。
       我的老妈颇有爱心和善心，她亲手救活过许多小动物。要知道，养活一个动物的小崽子，实在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见她常常拿着奶瓶到生产队的羊圈里挤羊奶，东家出来，西家进去，双手按着奶壶，喂活过猫娃，喂活过狗崽，喂活过牛犊，喂活过马驹。她的想法似乎很简单，这些小家伙离开了妈妈，多可怜，救活一个算一个。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知道，邻居老妈一字不识，没有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也根本说不出这样的话。但她的心底却是多么善良。就是我现在，她仍然是我心目中最善良、最善良的人！这难道不是菩萨心肠吗？古人云，仁者无敌，大德者寿。大概正因为如此吧，她八十八岁下世的时候，有许多人，男女老少，都找上门来，仆倒在灵堂前，抢天呼地，泪水涟涟，搀扶不起来。我仔细听了一下，他们（她们）把她叫妈。问了许多人，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她们）都是一拨子干儿女呢。我母亲生前曾多次说，上一世谁帮了咱，咱今世呱呱呱，呱呱呱，变母鸡下蛋，都要还了呢。
       就这样，在我老妈的一手操持下，她的一家人，和和气气，快快乐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村里人，大碎娃娃，都羡慕得要命。再看看，老妈带来的兴利哥、香兰姐，是多么的孝顺！我大伯平时，想吃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毫不夸张地说，大伯是很有福的，兴利哥、香兰姐，把什么好吃的，都给他吃了。在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亲娘老子养的儿女，都做不到呢。
       所以，我的结论是，这都是我老妈含辛茹苦、言传身教的结果呢。说句老实话，我母亲生前就曾用我老妈的事情，多次教育我们兄妹：一个人，帮别人就等于帮自己。这话让我们兄妹一路幸幸福福地走了过来，也让我们这些猫儿狗儿猪儿牛儿一辈子受用无穷。
       前几天，我老妈忽然间病故了。回到家里，我久久地跪在她的灵堂前，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那些枝枝节节、毛毛草草的琐屑事儿。她老人家的大恩大德，我们晚辈必须世世代代牢牢记住。夜里，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想来想去，我要写出这篇文字来，让我的后辈们永远记住她老人家！
       写到这里，我忽然感到很欣慰，再也写不下去了，也不想说什么了。
       呜呼！我的老妈！死者长已矣，生者长相思！

  

海天一色

每次做好之后，她总会亲自端上满满一老碗热气腾腾的肉，外带几个热蒸馍，给左邻右舍送去，让大家一起分享，特别是让我们这些孩子们尝尝鲜，解解馋。说真的，那个香啊，让我至今回味无穷。记得我每次连碗都倒扣到脸上舔干了呢。

细腻生动。

海天一色

说句老实话，我母亲生前就曾用我老妈的事情，多次教育我们兄妹：一个人，帮别人就等于帮自己。这话让我们兄妹一路幸幸福福地走了过来，也让我们这些猫儿狗儿猪儿牛儿一辈子受用无穷。

海天一色

写到这里，我忽然感到很欣慰，再也写不下去了，也不想说什么了。
       呜呼！我的老妈！死者长已矣，生者长相思！

海天一色

情感真挚，描写细腻，文笔老练！欣赏佳作！

莲花王子

情感深重，感人，欣赏佳作。

耿峻平

海天一色 发表于 2014-11-30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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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做好之后，她总会亲自端上满满一老碗热气腾腾的肉，外带几个热蒸馍，给左邻右舍送去，让大家一起分享， ...

谢谢版主点评啊！

耿峻平

海天一色 发表于 2014-11-30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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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句老实话，我母亲生前就曾用我老妈的事情，多次教育我们兄妹：一个人，帮别人就等于帮自己。这话让我们兄 ...

谢谢朋友来访！安好！

耿峻平

海天一色 发表于 2014-11-30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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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我忽然感到很欣慰，再也写不下去了，也不想说什么了。
       呜呼！我的老妈！死者长已矣，生者 ...

遥祝版主快乐！

耿峻平

海天一色 发表于 2014-11-30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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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赞赏啊！

耿峻平

莲花王子 发表于 2014-12-1 0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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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莲花王子赞赏！

香儿

一个人，帮别人就等于帮自己。

香儿

死者长已矣，生者长相思！

香儿

文笔细腻，情感真挚。欣赏佳作。

一缕阳光

文笔精彩，欣赏佳作

耿峻平

香儿 发表于 2014-12-1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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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长已矣，生者长相思！

问好！

耿峻平

香儿 发表于 2014-12-1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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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长已矣，生者长相思！

谢谢来访！

耿峻平

香儿 发表于 2014-12-1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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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笔细腻，情感真挚。欣赏佳作。

谢谢赞赏啊！

耿峻平

一缕阳光 发表于 2014-12-1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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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好！快乐！

知乐

非常有情感的一篇，感情细致入微。